一場連綿的春雨。
雨水之中。
寧奕和曹燃對立而站,蓮花閣閣樓前撐立起一片磅礴的雨幕,無數雨水被虛無的火焰燃燒,戴着紅色斗笠的男人環抱雙臂,饒有興趣看着寧奕。
嘀嗒嘀嗒的雨水,順延傘尖,匯聚到地面,在地上擰轉成一片雨幕,水蛇翻滾,劍氣流淌,寧奕沒有動用星輝神性來格擋雨水,也沒有曹燃這樣的“燭龍”天賦,雨水將他衣衫打溼,髮絲也粘附。
當了蓮花閣新閣主的小燭龍,笑着開口,道:“顧謙小子很上道,昆海樓的諜報都給了我一份。天都大大小小的事情我都知道,唯獨不知道昨晚東廂發生了什麼。寧奕啊寧奕,你竟然主動跑過來找我打架,實在太讓我開心了。”
“不過,就爲了拿一些古籍?”說着說着,曹燃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他感嘆道:“這裡不僅有袁淳先生的心血,還有元的禁典,沒有皇權特許,給你你也拿不走啊。”
寧奕袖口滑出一枚令牌。
雨水在那條猙獰蛟龍的額首上打轉,雷光閃逝,映襯出這枚令牌的全貌。
曹燃哦豁了一聲,心想原來如此,老子不攔一攔,寧奕還真能把“元”的古籍都帶走。
於是他當仁不讓的站在閣樓門口,心安理得地垂落雙拳,笑道:“嘖嘖嘖,白龍令都拿到手了,你果然跟太子達成了奇奇怪怪的交易。多嘴問一句,這趟入蓮花閣,跟徐清焰有關?”
沒有迴應。
雷霆滂沱,寧奕收起令牌,旋出細雪劍骨。
曹燃撇了撇嘴,“八卦一下,那麼兇幹嘛……”
向來笑面迎人的寧奕,此刻面無表情,在雷霆第三次垂落之時,舉起細雪,踏步前衝,蓮花閣的陣法陡然升起,包裹住樓閣和內裡古書,爲寧奕和曹燃撐開一片決戰的道場。
小燭龍一隻手按在斗笠之上,身子傾斜,不進反退,陡然將斗笠擲出,那枚斗笠化爲一片圓鋸,瞬間被火焰包裹,幻化出一條數十丈粗細的赤色蒼龍,法相森嚴,在雨幕之中張開血盆巨口,向着寧奕吞噬而去——
一縷劍光如若開天,將火紅赤龍直接開膛剖腹地切斬開來!
兩道年輕身影,“砰”的一聲,撞在雨幕之中。
……
……
低沉的雷聲在穹頂回蕩。
一行人在書院門口匯聚,聲聲慢的神情帶着愧疚,撐着油紙傘,輕聲問道:“師妹決定要走了?”
已經卸下書院學生服的玄鏡,坐在溫暖乾燥的馬車車廂內,她望向師姐,眼中裡的意味有些複雜……閻惜嶺的事變,固然她只是一枚棋子,但書院畢竟做出了讓她失望的選擇,因爲李長壽之死,導致道宗第二次發生了突變,自己的母親在救治下緩緩醒來,西嶺的教宗陳懿也重新恢復了自由和權力。
“太和宮需要我。”玄鏡低着頭思考了一會,望向師姐,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師姐不必自責。”
琴君傘下的身形稍稍僵硬。
院長蘇幕遮沒有出席今日的送別,來到此地的多是白鹿洞弟子,那些女弟子望向玄鏡,眼中大多有羞愧,慚愧之色。但他們都是無奈之人,在大勢之下,書院必須要向皇權低頭。
道宗的車隊停在書院門口,遠方天藍色的馬車緩緩而來,在麻袍道者的羣簇之下顯得異常矚目,陳懿親自下了馬車,來到了玄鏡的車廂處,看着這位未來的太和宮宮主,並沒有因爲其年齡而如何不滿,相反,報以一個溫和的笑容。
“託教宗大人的福,母親已經好了,只不過神魂疲憊,如今在單獨的車廂內休息。”玄鏡柔和開口。
“無恙便好。”陳懿點了點頭,輕輕道:“替我向玄珠夫人問好……太和宮的事情,我回到教宗之後會第一個解決。你其實可以多留在天都一會兒。”
閻惜嶺的事情他也聽說了,書院被強制滯留,此事怪不得聲聲慢,只能說大勢壓人……但身爲教宗,陳懿須從大勢考慮,他還是希望能和書院的關係好一些。
“不了……”玄鏡搖了搖頭,面色蒼白,道:“我並非是因爲怨念而遠離書院,而是想要回去看看父親的屍骨。那裡畢竟是我的故鄉。”
“明白了。”教宗聽了這句話,心裡一軟,也不勉強,“隨我啓程吧。我們一起回西嶺。”
馬車即將遠行。
三匹鐵騎由遠及近地奔行而至,在遠方撕裂雨幕,猶如一幅潑墨畫卷——
“玄鏡姑娘!”
遠遠的便有聲音呼喊。
車內女孩心中一驚,她連忙掀起布簾,探出半顆腦袋。
谷小雨,溫韜,吳道子,縱馬而來,前面的小傢伙春風滿面,後面的兩位長輩神情有些無奈。
谷小雨“籲”的一聲勒馬而停,少年兜轉着繮繩,騎着與瘦弱身形不符的大馬原地轉了一圈,沐浴細雨,笑道:“我與你一起去西嶺吧。”
玄鏡怔住了。
“谷霜……你……”
少女錯愕之後,臉上浮現了久違的笑容,她欣慰的搖了搖頭,道:“你那位小師叔還在天都呢,此去西嶺不會太平。”
“正是因爲不太平,所以我纔要跟着去呀。”
“至於寧師叔,我跟他打過招呼了。”谷小雨露出那副標誌性的傻笑,憨憨說出了寧奕教他的那句話。
“這次我隨你去西嶺,下次你隨我去蜀山吧。”
僅僅一句話。
少女滿面緋紅。
……
……
“鐵律失控,二殿下趁機逃離了天都。”
“齊虞娘娘被發現自縊於宮中……”海公公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道:“殿下,東境要開戰了。”
馬車行得很慢,非常慢,太子坐在車廂內,一路觀賞着山道景色,如今走的這條路頗有意思,正是通往閻惜嶺的小路。
海公公碎步走在車廂旁邊,看着殿下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心想殿下還真是好氣魄,在宮內埋伏瞭如此多的重兵,早就預料到了二皇子會來,如今被掙逃了,竟然面色毫無波瀾。
兩旁山石破碎,顯然經歷過一場大戰,只不過這場大戰留下來的痕跡異常慘烈,兩座山嶺都破碎了,皇族的陣法開道,才能讓輦車通過……這已經不是命星境界大修行者能夠製造出的破壞力了。
沉淵君和朱密,便是在此地打了一架。“讓三聖山拉開防線,按照靈山條例,他們攻我們守。他們不攻,我們就這麼耗着。”太子輕聲道:“這一戰遲早要來……不過如今,我也準備好了。”
行至此處,霧氣搖曳。
竟然平白無故的,出現了山霧,駕車的紅拂河使者覺得有些不妙,但太子輕描淡寫地開口,道:“繼續前進。”
於是馬車繼續前進,而前方竟然緩緩浮現了一座巨大山體。
不僅僅是紅拂河使者,連海公公的神情都發生了變化……這裡本來應該是空的纔對!
等等。
還有一種可能。
“停下吧。”李白蛟拍了拍椅背,起身下了馬車,他揹負雙手,站在那座籠罩在霧氣中的古山山腳,此刻的能見度已經低到伸出一隻手,目力無法看清五指。
“你們在此地候着我。”
海公公欲言又止,他有些擔憂地看着霧氣中的長陵,最終提醒道:“殿下,守山人已經不在了。”
守山人死在了烈潮中。
太子站在山腳下,他未有絲毫動作,面前便徐徐浮現一座星火門戶。
這一幕讓海公公和紅拂河使者震驚地無以復加。
“長陵的東西都在……”
太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悲哀,但又帶着解脫的自由,“但我的父皇,真的不在了。”
海公公和紅拂河使者連忙低下頭,不敢去看太子的背影,皇權的血緣之力在山腳下散發盪開,壓制了整片空間。
這裡有大隋歷代無數天才所留下的意境石碑。
有數之不清的驚豔術法。
無數條山道,交錯縱橫,卻只有意志力無比強大的妖孽,以及純血皇族能夠登頂……因爲山頂之上立着一件與“鐵律”不相上下的寶器。
真龍皇座。
如果說,鐵律是天都的日月,不分晝夜地庇佑着大隋的國度,是這世上最厚重堅固的盾。
那麼真龍皇座便是這世上最鋒利的矛,執掌真龍皇座的皇族,將在天都之內真正的“無敵”,再也不會有任何敵手。
這三年來,太子始終不能確定自己父皇的生死。
於是真龍皇座便與長陵一同消匿在霧氣之中。
但如今……他選擇破霧,登山。
石階九千九百九十九,皇族登階如登山,一條漫長藏匿在霧氣中的山道在太子面前展露開來,三年前,他便是在此地,一箭殺死了自己的弟弟。
如今再登山階,似乎還能聞到三皇子的血味。
太子的面色有些病態的蒼白,在登山的過程中,空間不斷壓縮,阻力逐漸增大,但他的步伐卻始終穩定……這三年的殫精竭慮,佈局落子,壓榨了他的每一絲精力,即便如此,他仍然堅持着修行。
沒有人知道他的修爲,也沒有人在乎他的修爲,因爲他的父親在武力方面太過偉大,於是導致了所有人的低估。
登完一整條長陵山道,他只是面色稍白了一些,神色看起來明顯振奮了許多,披着大袍的守山人,拎着一盞明燈。
燈火照破四面八方的霧氣。
也映照出那尊純白的,至高無上的皇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