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異記》,裡面的文章所記多爲逸聞瑣事,薄薄的一本,只有三十二頁,全是繁體文言文,文字豎排,對於看慣了橫排文章的人來說,異常吃力。
但是,李遠之從頭翻到尾,卻只用了大概五分鐘的時間,最後鎖定在書本的第四頁上,整本書中,提到蛟與龍的,只有一句話,虺(hui)五百年化爲蛟,蛟千年化爲龍,龍五百年爲角龍,千年爲應龍。
這一句話剛纔白乙就說過,無論是順着看,還是倒着看,看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李遠之眉頭擰成小山川,不甘心就這麼放棄,又把書本從前往後翻了一遍。
安倍吉昌見李遠之入魔一般,心有不忍,出聲提醒,說:“遠之,那本書我以前也看過,上面沒有你想要找的東西。”
此刻,癱坐在地上的沈煜和安倍音彌直覺像是在鬼門關裡走了一圈,兩人拖着軟成麪條的四條腿,扶着牆站起來,問:“那,白乙怎麼辦?難道就這麼便宜地讓那黑龍吃了不成?”
安倍吉昌回身,看了看那依然在雲頭翻滾,橫衝直撞的黑龍,上邪孤樺等人依然賊心不死,時不時伺機而動,安倍吉昌搖了搖頭,收回視線,沉默了兩秒,說:“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我猜沒人能做得到。”
李遠之滿腦子都想着要怎麼把白乙就回來,耳朵選擇性地只聽了前半句話,後半句話完全忽視,他擡起頭,面色蒼白,嘴角還殘留着一絲血跡,啞着嗓子,問:“吉昌前輩,你說的辦法是什麼辦法?”
安倍吉昌看着李遠之,突然愣了一下,心裡說不出的怪異,眼前的李遠之和上次因爲誤會想去枉死城救人的樣子完全不同,雖然一樣的想救人,但現在的李遠之給他感覺,看上去異常的冷靜,冷靜到幾乎冷酷,一身肅殺之氣,直逼得人心慌意亂。
清俊的面孔,冰冷如墨的眼眸,緊緊抿着的嘴脣,挺直的脊背……堪稱完美無缺的臨危不亂,和剛纔的慌亂簡直判若兩人,難道……發生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嗎?還是被鬼附身了?
安倍吉昌遲疑地搖頭,立刻否定了心中荒唐的想法,見李遠之還在等自己答話,忙輕咳了一聲,說:“辦法其實是……白乙畢竟他是鬼魂,雖然被黑龍吞了,但也不會那麼快就死掉。要想救他,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殺了那條黑龍,但是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白乙必須撐住,不被黑龍噬魂奪魄才行。”
安倍吉昌說完,李遠之垂頭,沒出聲,沈煜倒是先叫了起來,說:“吉昌前輩,你是不是開玩笑的?殺掉黑龍?那不是作死,就是腦袋被驢踢了,還有啊,關鍵是我們當中誰有能力斬龍的?是你,還是遠之?就算我們幾個一起上,恐怕還沒等我們碰到黑龍的尾巴,就被雷劈死了!”
對於沈煜近乎無理的反駁,安倍吉昌並不在意,他唰的一聲打開蝙蝠扇,在胸口輕撫了兩下,說:“你看我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所以,我之前才說那辦法沒人能做到。”
“說了等於沒說。”沈煜小聲嘀咕,伸手,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轉頭,卻看見他家那個便宜兒子,正以奇怪的姿勢,一頭扎進牆裡,只留瑟瑟發抖的屁股在外面。
一旁的安倍音彌自然也看到了,心裡立刻樂了,只是想笑又笑不出來,憋得整張臉扭成麻花,猙獰如惡鬼。
沈煜惡狠狠地瞪了安倍音彌一眼,走過去,一巴掌拍在玄塵的小屁股上,罵道:“膽小鬼,學什麼不好,竟然學鴕鳥,顧頭不顧腚,真是丟你老爹我的臉,以後出去,別告訴別人,你是我兒子啊。”
說完,沈煜彎腰,一手抓着一個小短腿,拔蘿蔔一般,把玄塵給拔了出來,然後倒提着玄塵進屋。
屋裡李遠之撐着胳膊,靠在書桌上,整張臉冰冷如同雕塑,雖然嘴脣已經凍得發白,但冷汗還是爭先恐後地從每一個毛孔裡滲出來,沿着額頭,蜿蜒流進眼底。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擡頭,目光沉沉地看向安倍吉昌,問:“吉昌前輩,你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殺掉龍嗎?”
其他三人聞言,俱是心頭一震,臉色五顏六色,好不熱鬧,安倍音彌掏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問題,殺龍,遠之真的要去殺了那條黑龍?瘋了,這是瘋了啊……
安倍吉昌被李遠之森冷的目光逼得差點想要抽人,勉強維持住面上的平靜,說:“要殺龍,非吳刀不可。”
遠古時期,洪水肆虐,鯀盜息壤救人,天帝堯震怒,用雷電殛死鯀,鯀死不瞑目,屍身三年不腐,堯恐鯀的屍身會產生什麼異變,於是派出勇士用鋒利的吳刀毀其屍身。
據說,那勇士用吳刀將鯀的屍體剖開後,發現鯀的怨氣醞積在腹中,變成了一條黃龍……
李遠之凝眉,又問:“除了吳刀,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有!”安倍吉昌微微挑了一下眉,偏頭看向電閃雷鳴的天空,說:“另外一個辦法就是……用雷劈死那條龍。”
又是一個說了等於沒說的辦法,沈煜和安倍音彌心裡不住的嘆息,直覺今晚白乙流年不利,大概是真的要死在黑龍的肚子裡了。
這兩個方法被否決後,李遠之卻並沒放棄想要就白乙的念頭,垂頭,盯着桌上的《述異記》,電光火石之間,心底已經轉過數個想法。
眼下,最糟糕的結局便是與那條黑龍硬拼,然後死無葬身之地,但是,這個結局根本不在李遠之考慮的範圍之內,因爲他還不想死,所以,白乙也不能死,不管用什麼方法,他必須把人給救出來。
李遠之心思轉動,眼睛不經意間掃過書本中線縫隙,等等,好像有字,李遠之心頭狂跳,抓起書本就撕。
沈煜見李遠之突然發瘋一般撕書,嚇了一跳,以爲他瘋了,忙放下玄塵,上前,說:“遠之,你……你別這樣,白乙他……肯定有辦法救回來的,撕書沒有的用的,快放下,放下,你的手流血了……”
外面的安倍音彌聽到屋裡的動靜,顧不上腿軟沒有力氣,手忙腳亂地爬進來,看沈煜和李遠之糾纏成一團,嚇壞了,“你,你們別打了,別打了,快放開……”
那邊李遠之被沈煜抓着手,掙脫不開,急得大喊:“沈煜,你放開我,書裡有字,快放開我。”
沈煜完全不明白李遠之在說什麼,他當然知道書上有字,只是……李遠之趁他閃神之際,曲起胳膊把人給頂開,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把裁紙刀,沿着書脊小心的劃開,露出裡面一排小字。
庚巳年季月,有蛟,名褚澤,乘風雨,扶搖直上九重天,若欲得其龍魂,非秋水流雲……
字到到這裡就斷開了,安倍音彌一腦袋問號,問:“這上面說的什麼意思?”
沈煜搖頭,也不明白,不是他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而是他不明白這話有什麼意義,跟救白乙好像也沒有關係啊……
然而,李遠之卻不這麼想,他垂眉斂目,盯着那行字細細地看,手指無意識地一個字一個字的撫過,突然,他眼睛一亮,嘴角翹起,神經質地笑了起來,輕聲低語,說:“原來是你,竟然是你……”
沈煜被他笑得腳底生寒,汗毛倒豎,舌頭都打結了,結結巴巴地說:“遠,遠之,你怎……怎麼了?你,你別嚇我啊,別笑了……粉絲,遠之,他是不是瘋了,瘋了……”
安倍音彌直勾勾地看着李遠之,艱難地嚥了口口水,點頭,說:“大,大概應該是瘋了!”
這邊,李遠之可不管沈煜和安倍音彌怎麼想,放下手中的書,擡頭,看向外面黑沉的天空,視線精確地鎖在那條黑龍的身上,冷笑了一聲,說:“褚澤嗎?幸會!”
說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李遠之也不管沈煜和安倍音彌掉在地上的下巴,轉身,快速往樓上閣樓而去,沈煜和安倍音彌看着他風風火火離去的背景,兩人心驚肉跳地對視了一眼,俱是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擔憂,想也沒想,把玄塵踢給安倍吉昌,擡腳追了上去。
閣樓上,李遠之正在一個老舊的檀木櫃子裡翻找着什麼東西,一件件老舊的玩具被丟了出了,木劍、機器人玩偶、只有一節車廂的小火車、彈珠,畫片、佛珠……
灰撲撲地灰塵飄起,嗆得李遠之直咳嗽,沈煜和安倍音彌上來,看着滿地的東西,連腳都叉不開,兩人正想問李遠之在找什麼,一擡頭,卻見對面黑漆漆的櫃子有白光閃過。
沈煜嚇了一跳,頭皮炸開,謹慎叫了一聲:“遠之?!”、
然而,蹲在地上的李遠之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彷彿死了一般,大約有十秒的時間,李遠之的背影才動了一下。
接着,沈煜和安倍音便看到李遠之手裡拿着一卷東西,轉過了身,兩人定睛細看,發現李遠之拿的是一條鞭子,鞭身漆黑,長約三米。
沈煜心裡升起不好的感覺,問:“遠之,你拿這鞭子幹什麼?”
對於這條鞭子,沈煜隱約記得李遠之說過,這鞭子是清遠師傅在李遠之離開八寶寺的時候送給他的,他小時候來老宅玩,還拿着耍過一次,抽了一個欺負他的小混混,後來,那小混混沒兩天,便被人發現死在了城郊的護城河裡。
此刻,黑暗中,李遠之垂着頭,沒有說話,手腕一轉,抖開手中的鞭子,接着,不等沈煜和安倍音彌反應,揮手,一鞭子抽了過來。
鞭形尖銳如刀,鞭風所及之處,滿地玩具瞬間被抽了個粉碎,沈煜和安倍音彌嚇得肝膽俱裂,本能地往後躲去,卻不想,身後就是樓梯,兩人一咕嚕,圓潤地滾下了樓梯。
等他們回過神來時,擡頭看去,卻見李遠之一身肅殺地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目光黑沉如海,嘴角上翹,邪性地一笑,冷哼道:“這可不是普通的鞭子,秋水流雲,龍筋爲骨,龍皮爲身,上打神仙,下抽妖鬼,殺人無形。”
說着,李遠之停頓了一下,手指卷着那長長的鞭子,挑起來,低聲笑道:“褚澤……我好像告訴過你,再次見面,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