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鳳領着他們走到一個山洞,指了指道:“我就住這裡。”
這山洞位於山谷後面,比較邊緣的位置,從梧桐林有一條偏僻的小道直通過來。
路很不起眼,山洞也很不起眼。
洞口清理得很乾淨,擺了很多淺灰色的陶器,形狀很奇異,看不出是什麼。
陽光從上方直射下來,正照在它們上面,許問問道:“是白熒土做的?”
“對,白天被太陽曬曬,晚上就會發光。”棲鳳說道。
並排的山洞不止一個,全部都有人住的痕跡,不遠處的洞口旁邊還有一個老婦人,正坐在樹下,懶洋洋地曬着太陽。
“你不是有光村本地人嗎?山谷裡有房子,爲什麼不跟他們一起住,要住這裡?”許問打量着周圍簡陋的條件,問道。
“不喜歡跟他們一起住!”棲鳳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有點厭憎地往那邊看了一眼,又說,“那些人過來之後,很多人搬過來了,住在這裡。不過我是一開始就沒住過去,這裡很好。”
她簡短而肯定地說,領着許問和左騰進去,山洞跟前有一座石壁,遮擋住裡外的視線,像是一道照壁一樣。
“你們看!”棲鳳往照壁上一指,許問循聲看去,有些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石壁上有畫,是用刀刻然後用顏料繪在上面的。時間長了,彩繪有點褪色,但明顯後面補過,看上去還是很鮮豔。
畫面很稚拙,只有最簡單的線條與色塊。畫的內容也很原始,是先民漁獵以及生活的場景。
但那動態的線條、勻稱的構圖、搭配合宜的色調,甚至石壁斑駁的傷痕,讓它帶有一種最原初的美感。那一瞬,許問彷彿直接接觸到了這些先民們的生活,接觸到了他們淳樸而充滿嚮往的內心。
“這是新的還是舊的?”許問欣賞了一會兒,又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有點看不太出來。
“你猜呢?”棲鳳調皮地反問。
“看不出來。”許問又端詳了半天,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裡面還有!”棲鳳沒有解釋,笑着向裡一指。
繞過石壁,進入洞內,裡面的空間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
洞裡的格局有點奇怪,靠進洞口的部分有一處天井,頭頂上是通的,仰頭可以直接看見天光。
這給山洞裡增添了不少光線,同時爲了應對它帶來的雨水,下方挖了溝渠,蓋着石板,用來把進洞的雨水引出去。
這裡外格局有點像安徽一帶的民居,只是除了下面的溝渠以外,其它部分都是自然天生的。
許問他們走得有點燥熱,一進到這裡,感覺有四面八方的風吹過來,遍體生涼。
許問擡頭向前看,果然看見空曠的洞壁上,有着大量的彩繪壁畫。
天光朦朦朧朧地照在上面,神聖而幽秘,美得如同一個古老的神話。
不過許問走過去看,還是看不出它是新是舊,這對他來說是非常難得的,當然這也越發增添了這些彩繪壁畫的神秘感。
許問仔細欣賞,畫的內容大體跟外面一樣,以人們的日常生活爲主,不過增加了更多的自然元素,進行了抽象化,很多地方以紋飾或者符號的形式體現,裝飾性非常強。
“真美。”許問感嘆。
棲鳳回頭,笑吟吟地看他,神情愉悅。
許問與她對視。她眼睛黑亮,眼白部分清澈潔淨,眼神清明。現在她帶着笑,整張臉都像是在發光。
許問片刻後才移開目光,突然發現左騰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他緊緊地跟在許問身後,眉頭微蹙,東張西望,像是怎麼找什麼東西。
“怎麼?”許問問道。
“感覺怪怪的,好像被什麼東西盯住一樣。”左騰輕聲說。
“有人嗎?”許問輕聲問。
棲鳳聽見他們對話,也緊張起來了,主動走過去,翻開各種東西,看看有沒有人。
但這山洞雖然大,但非常空曠,中間一個火堆,旁邊壘着石頭,甚至一邊的牀也是直接用草鋪在地上的,非常簡陋。
整個山洞可以說一覽無遺,除了他們三個人確實沒有人。
左騰狐疑地左看右看,最後只能疑惑地搖頭。
他的感覺一直非常敏銳,很少出錯,這次難道真的錯判了?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彷彿有很多人回來了。
許問和左騰同時緊張,棲鳳卻是精神一振:“是大家回來了!”
“大家?”
“嗯,我們有光村的人,很多都搬到這裡來住了。他們每天被強迫拉過去幹活,晚上就會回來這裡。”棲鳳介紹得清清楚楚,又從身後拿過來兩個面具遞給他們,“不過你們還是戴上這個吧。安全一點。”
許問和左騰伸手接過,那是兩個陶土面具,造型同樣奇詭,像是神話裡的鬼怪,跟許問之前仿造的那個木頭面具一個造型。
這土還有捏製的手法,一看就是出自棲鳳的手筆。
“回頭你們出去就看見了,戴陶面具的是我們村裡的人,戴木頭面具的是他們,一看就知道。”棲鳳說。
許問戴上面具,臉上微沉,稍微有些氣悶,但總地來說還算透氣。牛筋做的帶子系在腦後,面具的五官與許問的五官十分貼合,好像本來就是爲他量身定做的一樣。
戴面具的感覺很奇怪,遮去面容,好像就變成了另一個自己。藏在後面,感覺有種不一樣的輕鬆自如。
他轉頭一看,發現棲鳳也戴上了面具。她的這個面具與其他的不太一樣,底色是白的,應該是白熒土,幾片紅色的羽毛覆了下來,遮住了一半的面具。與她固有的風格不太一樣,這幾片羽毛線條簡潔稚拙,但走向詭異,有自然的流動感,又有點像騰起的煙霧和流動的水。
“很美。”許問盯着這面具看了一會兒,讚美道。
棲鳳笑了兩聲,聲音在面具後略微有些低沉發悶:“這是我外婆做的,傳給我娘,然後傳給我。我也很喜歡。”
三人一起出了山洞,外面陸陸續續有一些漢子正在走回來,他們一看就是本地人,臉上都戴着陶土面具,每張不同,但風格都是類似的詭異。
陽光之下,無數戴着面具的人正在行走,這場很有些詭異,許問短暫的恍惚,感覺自己彷彿正位於一個夢境中。
那些人走到山洞跟前,把身上的工具放下,抹了把汗,走到棲鳳跟前。
他們每個人都大汗淋漓,幾乎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有鹽垢,散發着奇怪的味道。汗水從他們身上流下來,迅速滲進了泥土裡,他們氣息沉重,顯然都累壞了。
這時候真的有陌生人出現他們也不會在意,更何況許問和左騰戴着面具,穿的衣服也跟他們差不多,幾乎看不出差別。
棲鳳看着他們,突然說了兩句話。
她先前跟許問他們說的是官話,有些口音,但很清晰,很容易聽懂。
而這時,她說的可能是當地的方言,許問一個字也聽不懂。
這兩聲彷彿是命令,簡短嚴厲,村民們紛紛擡起頭,把臉轉向棲鳳。
數十張詭異的面具同時轉到同一個方向,場景令人發寒。
棲鳳卻非常自如地走過去,一個個揭開那些人的面具,扳起他們的臉,左右檢查。
許問看着她的舉動,突然意識到她在做什麼了。
她在檢查那些人的情況,看看他們有沒有被忘憂花毒害!
這很正常,也很正確。倒是這些人這麼配合,看來棲鳳在有光村的地位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
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棲鳳全部檢查完了,滿意地直起身子,拍了拍巴掌,又說了幾句話。
那些人非常疲累地站起來,四散走開。沒一會兒他們又出來,有的抱着柴火,有的拿着一些其他的東西。
片刻後,山洞面前的火塘裡搭起了篝火堆,一個大的,兩邊各四個小的,每個之間間隔着一段距離,排列非常整齊。
幾個老年女性蹣跚着出來,手裡抱着銅鍋之類的東西,搭在小的篝火上。片刻後,食物的香氣飄了出來,那些漢子的肚子非常響應地發出嘰哩咕嚕的聲音,來到銅鍋旁邊,一個個接過裝了食物的陶盆,走到一邊,掀開面具,開始狼吞虎嚥。
吃了一陣子之後,他們好像這才緩和過來,有人說話,接着大家紛紛開始交流。
他們說的全是方言,許問聽不懂,不過能感覺到那種活絡輕鬆的氣氛,可以看得出來,有光村氛圍很不錯,村民們感情都很好。
人還在陸續回來,全部都被棲鳳檢查過後,安排到篝火旁邊吃飯。
過了一會兒,人羣裡出現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郭安也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原來他也是住在這裡的。
他剛剛走到篝火邊緣,突然轉身,棲鳳迎上前去,準備迎接,結果那個人往旁邊一讓,露出了後面的擔架。
新做的擔架,隨便用木頭扎的,上面躺着一個人。
棲鳳的表情當時就凝固了,篝火旁邊的人紛紛站了起來,向那邊看去。
那人全身上下到處都滲出血來,動也不動,氣息全無,顯然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