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舊木場?”
“他們怎麼這麼快?”
各木場都感到了驚訝。
舊木場這個學徒顯然也是全力以赴跑回來的,滿頭大汗地扛着一塊也不小的木料,直接衝到香線面前,咚的一聲放下。
楊師傅踱過去,接過他手上被汗打溼的籤條,看了一眼。
舊木場學徒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簡直能看見後面搖起來的尾巴。
楊師傅微微點頭,轉身回去,舊木場名下再添兩個字正字。
“棒!”舊木場學徒全部都跳了起來,相互抱成了一團。
可能過於圖快忽略了其他,第二個回來的櫸木場學徒雖然沒比前面的慢多久,但卻帶錯了木料。
他把一塊榆木認成了櫸木,帶了回來。
櫸木是他們場的招牌木材,就算這兩種材料非常相似,他也不應該認錯。
楊師傅宣佈結果的時候,這個學徒臉上的笑容刷地一下消失,無措地看向金師傅。金師傅正在跟他直屬的師父說話,兩人眉頭微皺,一起搖搖頭嘆了口氣。學徒的臉色頓時更白了,張了張嘴,有些慌張又有些委屈。
剩下三個木場的學徒回來得都比較晚,紅木場學徒回來的時候,香只剩五分之一,不過他的木料是正確的。其餘兩個,不僅回來得晚,木料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只勉強得到了象徵性的兩分。
接下來的差別更加明顯。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穿梭在廣場上,紅褐色的布帶不斷飄揚。
舊木場的學徒總能第一個回來,總能帶來完全正確的那塊木料,滿分幾乎就是他們的代名詞。
其餘的學徒,不僅回來得遲,木料也總是參差不齊,好像正確是隻能碰運氣才能完成的事情。
上方姚師傅一開始還是帶着笑在看,偶爾跟周師兄說兩句話。隨着時間過去,他的表情越來越認真,最後甚至站了起來,走到石臺邊緣,緊盯着下方看。
木牌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正字像是一個跑道,最後一個字就像各木場學徒當前奔跑的身影。
如今,舊木場學徒正在以瘋狂的速度向着前方接近,一個個超車。
他們首先超過了相距不遠的水曲柳場,接着是柏木場、紅木場。現在,他們正向着櫸木場的方向發起衝鋒,越來越靠近他們了!
櫸木場也並非沒有優勢。
除了錯把榆木當櫸木的那個徒弟以外,後面幾個學徒帶回來的木料都是正確的。
但是跟舊木場比起來,他們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幾乎每次都卡在香線快要燒完的時候纔回來。有兩次香還幾乎燒完了,只餘一點閃着火星的餘燼,勉強拿了點分數。
舊木場的學徒們更加興奮,他們的幹勁比之前更足了。
香柱燃起的那一瞬間,對於他們來說就像發令槍響起。他們用盡全力奔跑着,爲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目標。
“雙正,棒!還差二十一分!”
一個學徒衝回隊伍裡,氣喘如牛。旁邊學徒一涌而上,拼命拍打着他的後背,誇他幹得好。
那個學徒眼睛亮得像火一樣,咧着嘴笑,叫出了下一個學徒的名字。
“拴住,加油!”
兩人相互擊掌,名叫拴住的學徒小跑着上前,開始做準備。
隊伍裡的氣氛非常熱烈,許問看着他們,心裡彷彿也有某種東西正在燃燒,越燒越旺。
“多虧了你。”許三的聲音突然響起。
許問轉頭。
“多,多虧你帶我們提,提前準備好了。過去只,只用拿,根,根本不需要找!”許三本來只要慢慢說話就不會結巴,但這時候他實在太興奮了,完全顧不上回避自己的口疾。
“……嗯!”許問點頭,從未有過的強烈成就感在心中瀰漫。
接下來,舊木場又兩個雙正進帳,櫸木場兩人未能及時到達,一分未得。
到現在,舊木場已經位列第二,與櫸木場之間的差距只剩一分。只要最後許問發揮正常,就能一舉趕超,拿到舊木場從來沒拿到過的第一!
各木場只剩五個準學徒,許問緩步上前,來到香線面前,旁邊是呂城何平他們。
五個托盤被捧到面前,木製托盤,漆着不同顏色的漆邊,代表着五家不同的木場。
托盤上原本裝滿了籤條,現在已經所餘無幾。
白燭傾斜,將要點燃五根香線,開始這場評覈比賽的最後一輪。
許問做好準備,正要開始,突然聽見上方一聲喝令:“稍等!”
石臺上方,姚師傅站了起來,緊盯着舊木場的托盤。
“這最後一輪,你無須抽籤,去取來紙條上標註的木料。”他走了下來,將一張折成細條的籤紙遞到許問手上。
“您是覺得我們作弊?”許問眉毛一揚,直言不諱地反問。
他問得太直接了,周圍頓時一片鬨然,楊師傅更是喝道:“許問,不得無禮!”
“當然不會。這盤上籤紙,本來就是我一一寫就,如今我只是再增加一張而已。”姚師傅淡然道。
一一寫就,親筆嗎?
許問深深看他一眼,接過那張紙條,面向楊師傅。
楊師傅是這場考覈的裁判,就算姚師傅是主考官,改變規則也得經過他的同意才行。
楊師傅先是一愣,臉上表情瞬間恍然,想說什麼然而沒說,最後點頭道:“可。”
只一個字,許問就點了頭,等到香線一被點燃,他也跟舊木場之前的學徒一樣,開始狂奔!
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跑過了。
上次像這樣奔跑還是剛剛畢業,進入工作不久的時候。
那也是一個灼熱的夏日,他們公司要辦一個展會,開展之即發現有一項重要的展品沒有帶過來。
他身爲剛入職的小弟,義不容辭成爲了這個跑腿的。
展會離公司有一段距離,但周邊堵得厲害,許問一急,只能跑。
車水馬龍,烈日當頭,相比這些,他記得更清楚的是當時焦灼的心情。
客戶快到了,展品不能及進送到,談不成生意,他可是要負責任的!
展品個頭很大,他回公司拿到了,打不到車,只能抱着它再一路狂奔回去。
那之後,他就養成了整理與回顧的習慣,再沒有犯過展品遺漏這種錯誤。
相比當初的焦灼,許問現在的心情卻非常平靜。
他的耳邊仍然迴盪着師兄們剛纔的笑聲,腦海中映着他們爽朗的笑臉。
他們的要求如此簡單,不過是吃上一頓熱飯,能吃點肉而已。
他們完全可以做到!
許問一邊跑一邊打開了那張籤條。
果不其然,姚師傅話說得好聽,但還是在紙條上加大了難度。
紙上畫着一個盒子,用木匠特有的符號進行着標註。換成文字來表達就是——
“黃楊木盒,樺木屜板,長八寸,寬四寸,厚八分。”
所謂屜板,就是指木盒裡的隔板,不打開盒子是看不見的。
兩種木料的混合,其中一個藏在裡面,不打開看不見。八寸長的木盒也不算大,藏在小山一樣的舊木堆裡,換了以前真找不到。
不過看到這張紙條,許問倒是信了姚師傅剛纔那句話了。
那些籤條的確都是他寫的。
這黃楊木盒的要求如此細緻,想要找到它,首先就得有這樣一個木盒。
這兩天許問帶頭整理,當然知道這個木盒的確存在。這就表示,姚師傅對舊木場不是不瞭解、不關注的……
許問心裡有了點譜,他攥緊紙條,衝回舊木場,一踏進門,就看見一道嬌小的身影正在往外跑,險些又跟他撞個滿懷。
“小師姐,你在幹嘛?”許問連忙止步。
連林林也被嚇了一跳,跟着止步,看見他頓時眼睛一亮:“輪到你了嗎?你要什麼,我來幫你找!”
她興致勃勃,許問看着她,笑了起來。
難怪師兄們個個都這麼快。
剛纔許問還有點奇怪呢,他估算了一下,發現師兄們的時間也卡得太精準了,感覺所有時間全花在了路上,一點尋找木料的空隙也沒留。
按說,三個這麼大的倉庫,就算所有東西全部整理好了,也不會一點時間也不用花。
原來有這個小丫頭在這裡幫忙……
除了許問,就屬她對這些東西最熟了。
許問直接把紙條交給她,連林林一看就叫了起來:“你運氣怎麼這麼不好!”
但緊接着,她就笑了起來,許問明白她的意思,跟着她一起笑。
“你的運氣也太好了。”連林林感嘆,感想又跟之前截然相反。
換做正常情況,這個要求難度非常大,如果真是許問抽到的,那他的運氣的確不好。但現在他們整理了倉庫,這麼特殊的盒子,他們當然也是進行了特別的收揀的。
它被放在了一個專門的地方,不需要特地去找,連林林和許問都知道它在哪裡。
“抽到”這個盒子,許問運氣的確不錯!
“麻煩你幫我找了。”許問微笑着說。
“好嘞!”連林林爽快地應聲,小鳥一樣轉身跑了進去。
香燃未半,許問回到了廣場上。
他手裡託着那個木盒,走到香爐面前。
連師傅並沒有坐回石臺之上,而是站在那裡等他。
他的目光觸到他手中木盒,立刻失聲道:“你是怎麼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