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題目會不會太難了點?”
此時,原先的考場高臺上,劉鬍子依舊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摸着光禿禿的下巴,俯視着下方。
分組過後,還是有兩個類別的考生被安排在了這裡進行考試,但此時劉鬍子的注意力明顯並不在他們身上,而是在另一個地方。
“就是要難。”孫博然袖着手站在他旁邊,一聽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難度不大,怎麼試探出這些考生的上限?”
“唔。”劉鬍子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萬一真是那個討人嫌的小子拿了第一,你怎麼辦?”
“那就讓他拿第一。”孫博然淡定地說,“皇上親設徒工試,六試選天下英才,憑的就是一個公平。那小子要真有這樣的運氣,也只能氣運在他這裡。”
劉鬍子皺着眉頭不說話,明顯很不滿意。
“師父也不用太過憂心,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孫博然安慰他。
“狗屁!這天底下不公平的事情,出的還少了不成?”劉鬍子往地上唾了口唾沫,憤憤不平。
孫博然欲言又止,他也活到了古稀之年,從南到北,這世上各種各樣的事情,他也看得夠多的了。
“對了,那個跟他們一起回來的小子,現在怎麼樣了?”劉鬍子突然問起了徐林川。
“他……情況不是太妙。”孫博然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發熱一直不退,大夫說,他的手臂已經有些壞死,建議截斷。我派人去找他師父,讓他來決斷。”
木匠少了根手指都廢了,更別提一支手臂。徐林川這一輩子基本上都因爲這事毀了。
“這小子心術的確有些不正,但無論如此也罪不至此……”劉鬍子悶聲悶氣地說。
孫博然擡起頭,眯着眼睛看向遠方。
那邊,他們所說的年輕人們正在進行決定未來命運的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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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人同時看一樣東西,其實是相當擁擠的。
許問站得比較前,一開始還能聽見後面亂糟糟的聲音,但很快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這一方面是因爲他自己完全專注地投入了進去,另一方面也是因爲誰也不想錯過這短暫而重要的時間。
有些人一開始沒擠到前面,但他們也想出了辦法——他們主動從後面搬來了一些墊腳的東西,站到人羣上面居高臨下地看。這樣距離還是會嫌遠了一點,但總算不至於被擋住什麼也看不見了。
許問完全沒管這些,此時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經投入到了面前的模型中去。
他編號甲九,排名相當靠前,第二組就要上前觸碰觀察,這代表他可以利用的觀察時間非常短暫。
這座模型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房屋——準確地說是一個介於花廳和亭子之間、半封閉的一種觀景遊覽式建築。
它位於花園的一角,周圍裝點着多種景緻,兩者融爲一體,相映成趣。
半封閉觀景亭屬於建築物,主體結構其實是大木類的,但模型製作與擺件類似,又屬於細木類。
這項考試,相當於兩者之間的一個過渡,考試的內容非常全面。
首先,你要搞清楚建築物的構成方式,將其等比例縮小,製作成模型。
然後,每個細節,包括檐角的造型、斗拱的形態、花窗的雕刻……每個細節都是他們曾經學習的項目。
除此之外,許問還留意到一個關鍵,就是庭園的構成。
江南一帶的建築物,庭園與建築融爲一體,是環境構成中相當重要的一項,這個模型把這部分增添上去,做的肯定不是無用功。
許問努力睜大眼睛,一邊觀察,一邊在心中默記,讓其在自己的腦海中完成。無形的圖紙在這個過程中繪製形成。
旁邊的銅壺裡發出滴答的水聲,這是整個空間裡唯一的聲音。
伴隨着這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不斷蔓延。
越是清楚地看見將要複製的模型,考生們就越發清晰地體會到這其中的難度。
剛纔那個叫關越的考生問得實在太幼稚了。
少一點製作的時間算什麼?
排名靠後的考生其實是佔了大便宜了!
要在一刻鐘的目視和兩分半的目視中搞清楚這個東西方方面面的細節,這纔是真正最難辦到的事情!
包括江望楓在內,排名前五位的考生全部都緊咬着嘴脣,額上鼻尖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他們的目光不斷閃爍,顯然大腦已經開始超負荷運轉了。
而許問他們第二批考生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比江望楓他們多的只有一柱香時間,也就是兩分半鐘。
這個時間,同樣極爲緊張,不竭盡全力絕對難以辦到——不,就算竭盡全力,也是極難辦到的事情!
這種情況下,就連岑小衣也沒辦法分心搞什麼花招了。
他排名甲七,跟許問一樣是第二批,留給他的時間同樣非常短暫。
許問更加顧不上他,這一刻,他頭上臉上流出來的汗水比誰都多,額角有一條青筋隱約跳動着。
他身上是有傷的,雖然上了藥,只是隱隱的腫痛,但現在他全神貫注,腦力持續運轉,腦袋深處某個地方突然開始抽痛。
一開始他勉強專注,還能忽視這點疼痛集中注意力,但時間越長,疼痛越明顯,最後連帶着兩邊的太陽穴都開始跳動。
他本來就只剩一隻眼睛可以看東西,漸漸的,這隻眼睛也開始變得有點模糊,模型在他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毛玻璃,細節糊成了一團。
許問用力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勉強能看清楚一點了。但沒過多久,他的視線再次模糊,他伸手用力揉了一下,再次短暫地清晰起來。
許問難以避免地感到了焦慮。
精神上的困難他可以努力克服,但這種生理上的問題怎麼解決?
一瞬間,他的腦海中掠過很多念頭,想了很多辦法,甚至包括讓球球帶他回許宅,等養好傷了再回來考試。
但他的貓不在這裡,就他個人的意願來說,他也不願意在這種時候使用這種盤外招。
最後,他還是長吐一口氣,強抑下心中的焦慮。
現在想這些只是徒然浪費時間,毫無用力。
他能靠的,只有他自己。
他突然舉起手,看向一邊的考官。
可能是怕影響到其他考生,魯考官沒有出聲,只是目示詢問。
許問小聲耳語,向他要了一把小刀。
然後,他擡起手,在自己臉上摸索,在眼角部分劃了一刀。
他劃得快而穩,鮮血迅速從傷口流了出來。
他胡亂抹了一把,用力搖搖頭。放了血之後,腫/漲略消,視野果然清晰多了。
魯考官驚訝地看着他,許問並沒有太多表示,把刀還給他,目光重新回到了那尊模型上。
而自始自終,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周圍的考生沒有半點反應,沒一個人注意到他。
魯考官與冼考官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一刻鐘時間到!甲一到甲五考生上前!”
又過了一會兒,寂靜而緊繃的空氣中,一個聲音陡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