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外面悠悠的小曲兒不斷傳來,史月娥心急如焚。
她是偷偷跑出來的,錯過這次機會,完全不知道下次可能會在哪裡。
不過,就算那樣也比被發現好。
被發現了,影響的不只是她這個人,還有她丈夫和婆婆,還有整個十里村!
想到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的活計上。
祝紅家的竈是某個地方裂了個口子,不大,但是很隱蔽,所以剛開始燒火的時候煙霧不太明顯,慢慢就積累起了一屋子,非常嗆人。
要解決這種情況,肯定是第一時間尋找裂口在哪裡。
面對這種情況,史月娥很有經驗。
她調了兩種秘方,第一種敷在竈和煙囪表面,第二種裹在柴火上,第二種被點燃後與第一種混合,就會產生特殊的反應。
第一種秘方她不是一開始就全部塗遍的,而是分區域一部分一部分地來。
第二種藥物裹住柴火之後,燃燒出來的氣體無色無味,所以祝紅一開始都沒有發現史月娥已經生火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突然哎呀一聲叫了出來,轉身衝到廚房門口:“哎呀敗家媳婦兒,你把什麼東西燒着了?這一屋子黑煙,你燒了什麼東西了?”
史月娥聚精會神盯着竈後的某個區域,聽見祝紅的叫聲如夢初醒:“找到了。”
她拉着祝紅回到那裡,講解道,“你看見沒有?那裡有個很細的小口子,煙就是從那裡冒出來的。”
這煙被上了色,但嗆鼻程度跟普通柴煙差不多。祝紅捂着嘴,皺着臉往那邊看,果然看見一縷一縷的濃黑色煙霧從那裡滲了出來,漸漸擴散,剛纔她看到的黑煙就是這個。
“太好了,找到地方就可以補了。”祝紅知道這代表着什麼,欣悅地說。
“嗯。”史月娥應了一聲,抽出一根柴,熄掉上面的火,用炭灰在那個部分做了個記號。
“等煙散了我來給你補,你要準備一些東西。米漿、沙子……”她一樣樣念出來,自信而篤定,微光在眼中閃爍,整張臉龐彷彿都在發光。
“我可算知道,爲什麼你家歲安把你當個寶了。”祝紅凝視着她的面孔,突然掩嘴笑了起來。
“什麼……什麼嘛!跟你說正事呢!”史月娥一愣,臉跟着紅了起來,用力拍了祝紅一下。
“記下了記下了,我回頭就去準備!不過說真的,你可別胡思亂想了。歲安都沒把你那事當回事,你婆婆也是個好人。實在不行就抱一個唄,陳家的香火又不怕沒人傳?”祝紅認真地說。
“再說了,你爹是誰?那可是史師傅!你有這個手藝,還怕吃不上飯?”祝紅一邊說,一邊拍了拍竈臺。她說得太激動,一縷煙飄起肺裡,嗆得她咳嗽起來。
“爹是爹,我是我。他過身了這麼多年,我可一點東西也沒學到……”史月娥被她拉到外面,輕聲說道。
“什麼也沒學到?那這是什麼?”祝紅指着廚房裡面說。
“我……”史月娥往裡看,張張了嘴,但什麼也沒說又閉上了。
“不要跟我說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啊?”祝紅說。
的確不是。
史月娥很小的時候像個假小子,成天跑跑跳跳地惹事。爲了不讓她瞎跑出事,史光明就常常在做活的時候把她帶着。
小孩不辨性別,人家也只以爲史光明生的是個小子。
在史月娥的印象裡,她爹後來比較沉默,但是更年輕的時候其實話很多。
他常常一邊做活,一邊絮絮叨叨地跟她講話,講自己現在在做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中間的門道是什麼。
那時候史月娥真是聽了很多,只是那時候年紀太小,聽了也沒記下來什麼。
修竈補竈什麼的,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記憶,她自己後來又做了一點修改……
“男人有男人的事情,女人有女人的本份。”史月娥的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很陌生,但非常清晰,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聽見了記住的。
“你去準備準備東西,我給你把竈修好。”史月娥不再多說,這時候裡面的煙小了一點,她返身走過去,對祝紅說道。
“……反正我該說的都說了。”祝紅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返身離開了這裡,準備東西去了。
等她回來時,廚房裡果然空無一人,竈上那一片已經補好了,旁邊畫了三個圈,祝紅知道這意思是三天內不要開火。
她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摸摸那片還帶着溼跡的補丁,嘆了口氣。
這時,外面又響起了她婆婆的大喊:“剛纔誰出去了?!”
“沒有人你聽錯了!”祝紅同樣大聲地喊了回去。
……………………
“可惜了,這一片山壁只能空着。”
此時,羅老大已經帶着人開始施工,兩層的窯洞,他們要先挖個模子出來,再往裡深挖。
幾個老者抄着手站在旁邊,對着指定位置旁邊的山壁指指點點。
“十一間只能說勉強,村裡馬上又有四個小子要娶媳婦了,到時候只能擠擠。”一個老者說。
“誰說娶媳婦就必須得有新房的?嬌氣!”另一個老者斥道。
“正清想得也沒錯,現在是可以擠擠,再往後呢?一代兩代三代,人越來越多,到時候怎麼住?聖上英明,年景也好,人肯定是越來越多的。”又一個老者說道。
他們安靜下來,有點發愁。
“實在不行,只能往遠處走走,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了。”最後他們只能這樣嘆氣。
另一頭,許問一邊拿着鋤頭刨地幹活,一邊抹汗回頭,也看了那片山壁一眼。
“我尋思着,那塊地方也不是不能用。”突然,林謝湊到他身邊,小聲說了這麼一句。
他體能不錯,這段時間又經過了鍛鍊得到了加強,但幹活是全身運動,需要的發力點與平時趕路和練武都不一樣。幹了這麼一會兒,他也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但即使如此,他也在觀察着另一邊,得到了自己的判斷。
“你怎麼看?”許問有些意外,問道。
“你們在江南蓋房的時候,也不是要用整塊木板把屋頂全蓋起來吧?還是用屋樑和其他木頭橫橫豎豎地搭起來的架子。”林謝拄着鋤頭喘了幾口氣,慢吞吞地說,“那個地方也不是沒有料姜石層,就是有厚有薄,怎麼就不能把它當成樑架了?”
“石頭跟木頭不一樣,木頭軟,但是韌,石頭太脆了,容易斷裂。”許三也聽見了,搖頭說。
“那另外想辦法把它撐一下呢?”林謝是完全的外行,他只管大膽假設。
“我也在想這個。”許三剛想繼續小心求證,許問開口,他馬上閉了嘴。
許問把手裡的鋤頭交給他,蹲下身去,清理出一片空地,開始用石頭在上面畫圖。
他先畫了一棵歪脖子樹,正是那些老者附近的那棵,寥寥幾筆,惟妙惟肖,這當然就是定位了。
樹比較小,上方有大塊留白,是他們所指的山壁。
他對尺寸把握得非常精準,比例尺拉得非常精準,羅大回頭看見,眼睛一亮,叫了聲“好”,走過來看。
其他陽寧村年輕漢子注意到了,想來圍觀,被羅大叫住:“偷什麼懶,繼續幹活!”
人家停手畫畫就沒事,我們想看一看就是偷懶,這也太不公平了……
但建窯的時候,匠工就是最大的那個,他們委委屈屈,只能繼續。
他們都是幹活的熟手,動作還是快的,半天時間,預備建第二層窯洞的山壁已經向後退了不少,做出了一個狹窄的平臺,可以容一個人通行。
他們還要繼續往後挖,按照規矩,這個平臺至少要有八尺寬,這樣纔好走人上下東西。
平臺的左端,許問蹲在地上,還在繼續畫。
那片山壁上其實也是有料姜石層的,只是石勢到此變得不穩定起來,有厚有薄,時有斷裂。
許問直接用虛線把這些石層標了出來。
它們其實是隱藏在土裡的,對外只露出了少許痕跡。
但許問畫得清清楚楚,好像長了一雙透/視眼一樣。
“好!”羅大又叫了一聲,等着他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