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審們不可能一直呆在這裡,半個時辰後,有人過來通報,有人來找荊南海了。
荊南海要離開見客,秦連楹跟他一起,明山卻笑嘻嘻地說:“我再留下來看看。”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這片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工地,興致盎然,林謝想了想,主動道:“我也留下來。”
荊南海無意干涉,匆匆一點頭就走了,明山從椅子上起身,抱着他的本子到處轉悠,林謝跟在他身邊。
“我比你年長不少,腆着臉叫你一聲小林。小林啊,對這個地方,你怎麼看?”
明山一邊說,一邊伸手在面前劃了個圈,把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被機關圍出來的工地、包括陶窯,全部都圍了進去。
隨着他的手,林謝的目光也跟着劃過眼前的一切。
“我以前跟着養母一起,也去過一些工地現場。”林謝斟酌着說,“見過一些很了不起的大匠,實力之強、手藝之妙,出乎我的想象。但眼前這個,跟我以前見過的那些,完全不一樣。”
林謝說得很緩慢,中間還提到是他的養母帶他出門。
這時代男女之防並不像理學巔峰時那麼嚴格,但男性與女性的工作界限還是分得很清楚。
工匠行業幾乎沒有女性的存在,很多時候出於各種迷信,還很忌諱女性涉足參與。
林謝說的這件事,其實是很反常規的,很多人聽了肯定都會忍不住問一句。
明山臉上卻完全沒有異色,只是饒有興趣地問道:“哦?有什麼不同?”
“這些人實力太弱了。”林謝嚴格而冷靜地評判,“若是我以前見過的那些工地,這些人恐怕一個也不會被錄用,一個合格的也沒有。但現在……”他微微一笑,道,“我很期待他們做出來的結果。”
“確實。”明山同意。
且不管這一組最後出來的成品如何,光是眼前這種工作方式,就已經給他們展示了無窮的可能。
“但剛纔秦大師一直皺着眉,他在擔心什麼?”林謝很擅長察顏觀色,剛纔秦連楹的表情他已經注意到了。
“呵呵,我來問你。之前你見過的那些大匠,做出來的東西,按十分來算的話,你打幾分?”明山笑呵呵地問。
“……九分。”林謝猶豫一下,道。
“就眼前情況來看,做最壞打算,你覺得這裡做出來的東西能打幾分?”明山又問。
林謝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擡起頭來,再一次用評估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一切。
現在還是看不出來許問他們打算做什麼。
剛纔他們用機關圍出來了一段範圍,大約三丈見方。
地方不大,正在挖土打地基。
他們用了那個傳送用的機關,挖出來的土放在傳送帶上,直接運了出去,傾倒在另一邊。
這樣就不需要工匠擔着土走來走去,明顯比以前方便多了。
依託着這些工具與機關,所有人的行動都法度儼然,明顯接受過專門的訓練。
當然,他們做的是很簡單的工作,但以他們的能力,把這樣的事情做好綽綽有餘。
而另一些略微精細一點的工作,也交給了能力更強一點的小組完成。
照這個趨勢……
“至少六分。”林謝回答。
他說得保守,但仍然也是個能夠及格的分數。
“不錯。”明山讚許地點頭,表示認同。
兩人一起沉默下來,都沒有說話。他們想到了同一個地方。
這次他們要建的是西漠行宮,皇家建築物,要求極高。但大部分情況下,普通人居住的房屋甚至官員的官邸都用不着這麼好。
也就是說,僅就現在而言,許問這一組所展現出來的很多東西,就已經具備了強大的競爭力,足以改變很多東西了。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林謝很快想通了其中因果,果斷地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這就是可能。”
“世事皆有好有壞……”明山笑容淡淡,輕聲回答。
另一邊,許問他們沒有理會這邊的對話,繼續在忙碌着工作。
挖好地基,工匠們開始在下方鋪設陶管。
現在,剛剛建好的陶窯紛紛開工,更多燒好的陶管被送到了此處。
它們像剛纔一樣,按照型號連接起來,分門別類地鋪墊到泥土裡。很快,這一片紅土地上蜿蜒縱橫,全部都是網狀的陶管。
很明顯,這些陶管的排布是事先就設計好了的,它們型號多樣,粗細不同,但看上去一點也不雜亂,反而井然有序,只是雛形,就能看出它們未來必定有各種不同的用途。
“這是……泄水溝渠?”明山凝眉片刻,恍然道。
“泄水溝渠?”林謝立刻問。
“江南有一座小村,名爲明月灣,城內全部石板鋪路,整座城市極爲清潔,有句話叫‘明灣石板街,雨後着繡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明山微笑問道。
“聽過!”這一提醒,林謝馬上就記起來了。
“就是傳說中吳王玩月之地?吳王與西施在那裡畫眉賞月,怡然自得……”
“是。英雄美人的傳說,總會讓人留連。”明山笑着頷首。
他很快把話引回正題,“明月灣村石板下方就是溝渠,上可行人,下可泄水。每遇大雨,山洪即可從渠溝中排出,雨後街上不留積水,可穿繡鞋自如行走。這句話,便是因此而來。”
“您是說,這些陶管就是許問爲這個建築準備的溝渠?”林謝恍然。
“我猜應是如此。”明山道,“流觴園所錄典籍裡,有大匠提過此般設想,不僅有下水的,還有進水的。只是此項工作繁雜嚴謹,實現起來很有難度。”
他一邊說,一邊緊盯着許問那邊。當真正看清那些管道的連接方式時,他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可思議地說:“嗯?難道他真的是這麼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