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人一起緊張起來,許問和岳雲羅對視一眼,先讓人把那些人攔在外面,接着兩人一起出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走到半路,他們就接到消息,對方沒有衝擊城門,表現得非常友好,這讓他們有些放心。
又過了一會兒,新的消息傳來,告知了對方的身份。
這一下,許問也有些吃驚了。
是逢春城來的?
他們加快腳步,到了城外,果然看見密集的人羣——準確地說,是一支車隊。
車隊前站着很多人,正在跟岳雲羅手下的兵士說話,許問一到門口,他們立刻看了過來,當先一人立刻迎了上來,有些彆扭地說道:“我們來幫忙了。”
“天養!”許問確實非常意外,問道,“你怎麼來了?”
倪天養不說話,轉頭向車上示意了一下。
許問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秦織錦剛好從他們身邊的車上下來。
她笑意盈盈地解釋,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逢春沒有大事,現在已經大致穩定下來了。但周邊的境況肯定不如逢春的好,我惦記着以前在綠林的鄰居姊妹,跟天養商量,想送點東西過來。”
這很合理,秦織錦本來就是綠林過去逢春的,在綠林有很多熟人,危難時候惦記確實在情理之中。
但是……這人這車也太多了點吧?
“然後我們就去組織貨物了,琢磨着再怎麼說也要先緊着逢春自己的來,那邊才最要緊。結果人家一聽,紛紛都說逢春既然已經沒事了,那就該幫幫鄰居的忙,都張羅着要自己掏錢送貨。其實逢春的餘貨也不多,不少都是從大夥兒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秦織錦沒有戴帷帽。
到逢春之後不久,她就摘下了帽子,之後也很少再戴。
她依舊美貌,布衣荊釵仍然不掩國色天香。但是用異樣眼神看她的人卻變少了。
這一方面是因爲倪天養在建城工程中的地位越來越高,許問對他的倚重、以及他能夠發揮出來的作用都是肉眼可見的。
他的夫人,當然不可冒犯。
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秦織錦自己。
秦織錦設計製作出帆布,並把它擴展成爲各種不同的類型,用在了逢春建設的方方面面。
許問沒有隱瞞她的功勞,反而大加宣傳,讓逢春所有人都知道是誰讓他們人人皆有良衣穿。
憑藉這個,秦織錦也擁有了莫大的聲望,甚至可以出去跟男人們平起平坐地談生意,而不會被投以任何異樣的眼光。
當然,這種情況在其他地方也很少出現,只能說逢春整體的氛圍都不一樣了。
她言語清脆,笑着說道,指了指身後的車隊,道,“本來湊起來的車隊只有這個的三分之一,結果這事又驚動了特使大人,他又給添了一大部分。這些主要是藥品和衣物,他說綠林現在最缺的應該就是這個。”
“確實最缺這個。”許問鬆了口氣,心情有些微妙,招呼車隊進城。
秦織錦和倪天養回到了車上,一行二十多輛馬車徐徐前行,走上了永綠大街。
這麼大一支車隊,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
綠林鎮民圍到了街邊,擡頭看着上方,紛紛互相詢問:“這是什麼?哪裡來的?”
秦織錦走上車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下方,大聲道:“鄉親們,我回來啦。這是咱們從逢春帶來的物資,是來綠林救災的!”
有人眯着眼睛看她,認了出來:“你是……老秦家的閨女?住竹笛巷的,嫁了個紈絝,紈絝還浪子回頭負荊請罪來着?”
當初倪天養負荊請罪這個事可真是綠林的大八卦,現場看見的人全部都記憶深刻,光是給人轉述就轉了不下於十次。
這時代消息不靈通,八卦新聞少,轉來轉去,幾乎全城的人都聽說過了。
在這樣的傳播裡,倪天養的形象不斷被破壞,成了一個欺男霸女的紈絝。畢竟前面壞得更離譜,後面的幡然醒悟浪子回頭才更帶勁嘛。
那之後不久,倪天養和秦織錦就搬去了逢春,倪天養也沒了洗刷自己冤屈的機會,這故事在逢春也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不過這時候大部分人注意到的不是這個,聽見秦織錦乾脆肯定的回答之後,他們繼續看着馬車,遲疑不定的問道:“車上的東西……都是逢春運過來的?”
“對!咱們逢春修了新城,雖然這麼大的地震,但沒出什麼大事。鄉親們掛記着鄰居,擔心綠林遭難,就急着籌了一些東西,趕緊送過來。回頭清點完綠林的庫存,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再通知逢春往這邊送。”
秦織錦盤膝坐在馬車上,帶着笑對下面的人說話,完全不提自己和倪天養的初議,全把功勞推給了逢春本地人。
也正是因爲如此,綠林鎮民全部都呆住了,街道兩邊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傳來的忙忙碌碌、救人療傷以及呼喚藥物的聲音。
“這次送過來的主要是藥物和衣服,還有柴火之類。雖然三月已經暖起來了,但還是有點冷,要注意保暖。我看書上寫,大災之後必有大疫,萬一疫情真的起來,那就很難防範了。最好提前做一些事情,有病治病,沒病防病,儘量防止疫情起來。”
馬車一路往前走,秦織錦的聲音一直擴散。倪天養站在她身後,沉默不語,目光不斷掃向四周,彷彿正在檢查周圍的損失情況。
兩年過去,倪天養蓄了鬍子,看上去比以前成熟沉穩多了。兩人這樣一坐一立,竟然很有些郎才女貌的感覺。
有些與秦家相熟的人一陣恍惚,彷彿不太記得起當初的他們是什麼樣子了。
“逢春人……給我們送東西?”有人喃喃自語,到現在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感覺。
“我們當初……”又有人慾言又止,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他們還記得綠林鎮當初是怎麼對待逢春城的難民的。
他們相信了血曼教詛咒這種東西,堅信他們會把詛咒傳染進城裡,大冬天的也不讓他們進城。
他們以爲不去看就什麼也沒有,但誰不知道,那種嚴冬流落在荒地裡會發生什麼事情?
當初他們是怎麼對待逢春人的?
現在遇了災,逢春人又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這……
綠林人不願意承認 ,但好些人都低下了頭。
“我們當初……真是缺了大德啊。”
“……嗯。”
這時,馬車到了永綠街盡頭,那片廣場之上。
這裡火已經熄了,空氣裡還散發着惡臭。地上一片黑糊糊的,是原油燒過之後的痕跡。
血被雨水稀釋,仍然有大量殘餘,沿着街邊牆縫一直流淌——一看就是發生過大亂的地方。
秦織錦皺起了眉,跳下馬車,正想問許問這是怎麼回事,突然聽見旁邊一個大嬸正哭着問大夫:“真的要截掉?他才八歲,以後怎麼幹活娶媳婦啊?”
“沒辦法,藥不夠了。沒藥,毒血擴散全身,到時候命都保不住!保腿還是保命,你趕緊選一個!”大夫也很着急,語氣聽上去急促而暴躁。
“我……”大嬸猶豫了一會兒,正要說話,秦織錦急急忙忙地跑了過去,一點也不淑女地大聲道:“別急,這裡有藥!”
她轉身招呼人,讓他們趕緊從車上下貨,綠林鎮民愣了一會兒,終於行動了起來,一個個圍到馬車旁邊,一包又一包的貨物被扛了下來。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突然走到一個車伕的旁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向他磕了個響頭。
那車伕也是逢春來的,本來板着一張臉,很不高興的樣子。他完全沒想到這一出,被這個頭磕得完全愣住了。
那漢子紅着眼眶,站了起來,去車上幫忙了。
車伕站在一邊,摸着腦袋,一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