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會黃楊巧。”
過了一會兒,秦天連對許問說道。
他沒有表揚他做得漂亮,甚至沒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許問也表現得很平靜,覺得這很正常。
基本功練習而已,有什麼好誇的?
而且連天青從來都是這樣的人,許問早就習慣了。
“是。”他答道。
“除了這個,還會什麼?”
“都會。”
聽見這句話,秦天連又擡眼看他,似乎有點意外。
許問二話不說,又拿出一塊花梨木,又刻了起來。
雖然都是木材,但不同的木材軟硬也不同,天然產生的內部結構也不一樣。
譬如黃花梨,它的一大特色就是鬼臉,其實就是外部深入到內部的結疤。
結疤的質感跟正常的木材完全不一樣,本身又是黃花梨重要的特色,是需要重點處理的部分。
所以花梨木跟黃楊木同屬硬木,處理起來的手法完全不同。
許問完美體現了兩者之間的差別,每一個步驟都極其到位,秦天連目不轉睛地盯着看,車內一片安靜,只有木材與刀具接觸發出的輕微聲。
這聲音也是悅耳的,宛如無弦律的樂曲。
車行向前,大湖已經出現在眼前,它開始沿着湖岸奔馳。
許問把花梨巧交給秦天連。
秦天連又撫摸了一陣,突然一笑,道:“我本來想挑點毛病出來的。”
“有什麼問題嗎?”許問認真地問,是真的在求教。
秦天連往椅背上一靠,看向窗外道,“要說問題的話……以後不要在坐車的時候做這種事了。還好這位師傅有定力,不然出了事故,就被你牽連了。”
他說得有點半開玩笑,其實是在表示自己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但許問卻非常認真地向司機道歉:“秦老師說得對,是我做錯了,非常抱歉。”
“沒有沒有。”司機有點受寵若驚,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沒敢看,但是偷偷地錄下來了……”
他伸手指了一下,那裡有一個攝像頭,正對着他們,本來是用來進行車內安全防範的。
“請問我回頭能發到網上嗎?我偷偷地瞥了一下,真的太精彩了!”
進入大湖區域,路寬人稀,司機也放得開了一些,主動跟許問搭話詢問。
“行啊。”許問當然不會介意這個,爽快答應。
“太好了!”司機非常高興,又主動問,“我看着您很眼熟的樣子,請問是許宅的許問許老師嗎?”
許問近年來持續直播,大小算是個網紅,司機能認出來也不奇怪。
“是我。”他應道。
“果然是!我看見約車軟件上您姓許,就一直在心裡嘀咕了。哎,真的是,我運氣太好了。我一直在看你的直播,可好看了,我全家都在看!一會兒到了地方,能給我籤個名嗎?”
司機有點語無倫次,不停地說話,許問帶着笑,一一回應,非常親切。
沒過多久,連接五島的風雨橋出現在了眼前,許問他們下了車,他還真的給司機簽了個名。
司機的車上備着水性筆和紙,本來已經拿出來遞到了許問的面前,秦天連卻突然從旁邊插進來,遞上了一支毛筆,和雪白的宣紙。
“用這個。”他說。
“不用這麼麻煩……”司機看見眼睛都亮了,嘴上在客氣,臉上卻全是期待。
許問看了秦天連一眼,接了過來。
風雨橋前有一塊石頭,許問把紙鋪在石頭上,想了想,非常樸實簡單地寫了一行字——
“歡迎繼續看直播”,然後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寫的是楷書,內容直白現代,筆跡卻端正均衡,甚至還帶着一絲拙意。
就算完全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來這字跡有多漂亮。
司機本來只是追星成功,想要一個簽名而憶,沒想到在秦天連的要求下,他竟然如此鄭重其事,他得到了一件書法珍品!
他喜不自勝,拿着那幅字看了又看,再三表示一定會好好對待,回去把它裱起來。
許問看着他的背影離開,正準備把筆還給秦天連,秦天連卻沒有收,而是又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卷皎白的宣紙來遞給他,簡短地道:“再寫一幅,寫草書。”
許問一愣,擡頭看他。
秦天連回視着他,表情有點不容置疑。
許問只好接過,再次把紙鋪開。
草書他當然也是學過的,也鑑賞過許多大師的作品,品得出其中真意。
但現在秦天連突然讓他寫,他一時間有點茫然,連寫什麼內容都不知道。
“就寫你剛纔的那七個字。”秦天連簡短地說。
許問知道他的意思。內容不重要,他只是想看他寫一下草書而已。
許問深吸一口氣,落筆於紙,龍飛鳳舞,寫完了。
“重寫。”幾乎在他落下最後一筆的那一瞬間,秦天連就說道。
新紙遞上。
許問在落下第一筆的時候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心想:壞了!
聽到秦天連這個要求,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剛纔那行字,他寫得非常壞,可以說是一踏糊塗。
草書本來就講究一個暢快心意,他落筆的第一個點就猶豫了,後面的氣完全沒提上來,寫得又虛又飄。
可以說,從他初學書法開始,他就沒寫得這麼差過。
他再次鋪開宣紙,這一次,卻沒有馬上落筆。
可能是爲了出行方便,秦天連用的不是墨塊而硯臺,而是普通的墨水瓶。
許問對秦天連說:“我去洗下筆。”
然後也不等他回答,就提着剛纔寫了兩幅字的毛筆,走到了大湖旁邊,傾身下去。
這裡已經屬於五島範圍,大湖周邊都打理得非常精心,這裡鋪了方石,可以直達水邊。
水裡有荷花,還有開着紫花的水葫蘆,青青綠草生在湖邊的土地裡,透過水麪,向上面冒出一點綠色的尖尖,生動可愛。
許問浸筆於水,筆尖的墨色向外浸染出去,一圈圈深深淺淺的黑色。
許問慢吞吞地洗着筆,擡起頭看四周。
大湖確實非常大,秦天連是黎明左右到達萬園的,此時正值清晨,周圍光線不像白天那麼亮,湖上起了些晨霧,有點菸雨迷濛的感覺。
前面不遠處就是五島,四前一後,宛如廳堂一樣的格局。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七劫塔,高高立於明堂峰山頂,被霧遮了一小半。
他正擡着頭,突然感覺到下面的筆微微一動,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是一條小魚,可能把毛筆柔軟的筆尖當成了同伴或者食物,好奇地用嘴輕輕碰着。
最普通的灰色小鯽魚,只有半個巴掌大,在水裡一點也不起眼。
許問卻笑了,輕輕動了一下筆,主動用它碰了一下小魚的嘴。
小鯽魚受了驚,轉身逃到一片荷葉的下面,看不見了,只有細小的氣泡從水下冒出來。
許問洗乾淨了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他走到秦天連身邊,以筆蘸墨,重新寫完了那七個字,署了自己的名字。
“調整得很快嘛。”秦天連沒再讓他重寫,而是揚了揚眉,說道。
“謝謝您。”許問認真地向秦天連行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