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璧一愣,繼而恍然大悟,是了,他驟然受傷回來,知道這事的人不多,如果李元泰想害自己,但四弟卻假扮成自己的樣子,豈不正好中了李元泰的奸計。
如果是這麼說的話,四弟豈不是替他而死?李成璧心中只覺得一團憤怒和仇恨的火焰騰地燒了起來,再也按捺不下去。
要說李家的兄弟四個,論得父母寵愛,誰也比不上李天寶,此人至情至性,又心地純良,不管是李繁君還是樂皇后,都把他當成寶貝疙瘩。
也是因爲這樣,李元泰李天佑敢肆無忌憚的對付李成璧,卻不敢對付李天寶,也只是背後罵一句傻子罷了,但是李天寶卻和李成璧的關係最好。
兩個人從小一起練武,李天寶雖然年紀小,但進步快,跟得上李成璧的步子,兩個人挺合拍的,但李元泰和李天佑就不行了。
所以兄弟四個從小就分成兩邊玩兒,如今李成璧聽聞了李天寶的死訊,驟然想起李天寶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只覺得心如刀絞,讓竹華退下後,就一個人哭了起來。
四天後,李元泰和李天佑帶着李天寶的屍體回來了,去的時候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回來的時候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全軍裹素默哀,李成璧木然的看着李天寶的屍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李元泰和李天佑眼神躲閃着不敢看李成璧,他們也沒想到營帳裡的人不是李成璧而是李天寶,如今死的不光是他的兄弟,還是父親母親最疼愛的兒子,該怎麼向父親母親交代?
兩個人不約而同的想好了要把責任推到李成璧身上,明知做魚餌有危險,誰叫你讓四弟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如今被劼利派人毒死了,就是你的過錯!和他們無關!
李天寶的屍體停在了小方盤城唯一的一間寺廟裡,李成璧整日在寺裡唸經爲李天寶超度。誰也不見,李元泰和李天佑心虛之下也沒敢提功勞的事,任由樂武默默地把一切後續打點好,準備啓程回京。
他們誰都不敢把這個噩耗寫信回去讓李繁君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樂雅爲了這事也哭的眼睛紅紅的,李天寶可是她的表弟呢,素日裡活潑可愛的一個人,突然這麼沒了,誰的心裡也不會好受,就連破軍也驟然沉默下來。
小風帶着竇良箴諸人到寺裡祭拜李天寶,算是給他送行了,但最讓人覺得害怕的就是李成璧,他幾乎整天不吃不喝,就那麼跪在李天寶的靈柩旁邊。誰和他說話都不理。
小風也理解,畢竟誰死了親兄弟都不會好受,如果這個兄弟還是被另兩個兄弟合謀給害死的,這痛苦就會翻倍。
等到啓程那天,大家都把東西收拾好了。單等着李成璧了,可李成璧卻不肯起身,也不肯讓人碰李天寶的靈柩,關秋娘跪在地上哭着求了半天也沒效果,樂武和樂雅也勸,都沒用。
到最後李元泰和李天佑硬着頭皮上來勸,李成璧終於有了動靜。卻是對別人道:“你們先出去,我們兄弟四個一起說說話。”
這件事和小風沒什麼關係,因此她和竇良箴都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站在角落裡,聽了李成璧這話,再看看棺材裡躺着的李天寶,只覺得毛骨悚然。
衆人都退了下去。門也關上了,大殿裡顯得昏昏暗暗的,李元泰只覺得一陣陣涼意侵體,他訕訕的上前,輕聲道:“二弟。咱們啓程吧,也叫四弟好落葉歸根。”
李成璧卻看着李天寶出神,說起了與此毫不相干的話題:“大哥還記不記得我五歲那年,咱們家還特別窮,父親在外面打仗,我和你在外頭撿柴,賣了錢都給母親存起來。”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李元泰早就忘了,可他卻保持了沉默。
李成璧苦笑道:“那年冬天,天特別冷,母親在田裡挖了七個番薯,一人一個,還餘下一個,母親疼四弟,就把多餘的那個給了四弟,你在旁邊就很不高興,說四弟還小,根本就吃不了兩個,硬是把那個番薯給搶了過來,母親罵你不懂事,不知道謙讓弟弟,四弟當時那麼小的人,他對母親說,他已經在劉叔家裡吃了飯,根本不餓,兩個番薯一個給了你,一個給了我,可後來我從玉娘那裡知道,他根本就沒吃飯,就這樣,他餓了一整天,從那個時候我就發誓,將來一定會好好地疼愛四弟,不要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李成璧說着說着就捂着臉哭了起來,李元泰雖然沒吭聲,卻也把頭轉向了一邊,抹了一下眼淚。
李成璧又看向了李天佑,道:“三弟,你也是哥哥,你當時做了什麼,你說四弟把番薯給了大哥和我,卻唯獨沒給你,你再也不跟他說話了,四弟害怕,就跑到別人家裡的地窖裡偷番薯給你,結果差點被狗給咬了,因爲偷東西,還被母親打了一頓,你還記得麼?你當時不僅沒有幫他求情,還在旁邊幸災樂禍,說他捱打是活該,就是從那以後,四弟不愛跟在你後頭跑了,你卻還埋怨他不和你親近。”
李天佑也是低着頭沉默了。
李成璧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四弟是怎麼對你們的,你們又是怎麼對他的,你們心裡清楚,你們老是埋怨父親母親偏疼他,但你們也不想想,從他出生,他就一直穿大哥和我的舊衣裳,直到父親打了勝仗,家裡有了錢,母親給他做新衣裳,他卻還是主動把新衣裳拿給大哥和我,自己穿舊的,你們都說他是傻子,他的確傻,他不該對咱們三個好,也不該託生到咱們李家來,也不該躺在這冰冷的棺材裡!”
話說到最後,李成璧語氣有些激動,他目光憤恨的盯着李元泰和李天佑:“你們摸着良心問問,你們對得起四弟麼,他還跟個孩子似的,你們怎麼忍心下得去手!”
李元泰心中一顫,看着眼圈發紅,跟一頭暴怒的獅子一樣的李成璧。有種轉身想逃走的衝動,可他卻知道自己不能亂,如果這個時候妥協了,四弟的死就會全部賴在他的身上。他卻根本沒有能力去承受父親和母親的怒火。
李元泰抿着嘴沒說話,李成璧冷冷的看着他,道:“不管怎麼這樣,這件事我一定會如實報告給父親知道,四弟,不能白白枉死!”
他擦了擦眼睛,大踏步去開了殿門,陽光耀眼,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但李成璧心裡卻越發的明白。也越發的清楚,這條路,他一定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不光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代他死去的四弟!
回長安的一路上。李成璧依舊沉默寡言,竇良箴讓小風多開解開解他,小風不去:“他心情不好,我纔不往槍口上撞呢。”
竇良箴也就一提,小風不願意也就罷了,可沒多久樂雅和劉玉娘卻聯袂而來,也是勸小風去開解李成璧。小風身體往後一躺,道:“當我是如來佛祖呢,我可不去看他的冷臉色。”
劉玉娘笑道:“說實話,我和樂娘子已經勸過了,可卻沒什麼用,不然也不能來請你啊。你就去試一試,他這樣也的確讓人擔心的很。”
小風促狹笑道:“你擔心什麼?難道你也喜歡李成璧?”
劉玉娘不惱反而笑了:“說起來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即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之情,就當我求你行不行?”
小風猶豫了一會。不情願的答應了。
她從馬車上下來,換了馬,追到李成璧身邊,看他果然是一副面無表情,誰都別來惹我的樣子,說真的,他這樣子也的確怵人,小風也沒敢嬉皮笑臉的。
李成璧一扭頭見小風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倒是忍不住笑了:“你怎麼這副表情?”
小風道:“還不是你的樣子太嚇人?”
李成璧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小風道:“其實我理解你的感受,當初我父親母親死的時候,我也感覺天都要塌了,不過總不能他們死了,我們也要跟着自責一輩子,畢竟未來的路還很長,即便爲了死去的人,我們也應該堅定不移的活下去纔是。”
李成璧道:“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也都理解,我只是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麼向父親母親交代,四弟好好地來了涼州,如今回去的卻是冷冰冰的屍體,母親一定會傷心死的。”
小風道:“人又不是你害的,你擔心什麼,要擔心也是李元泰擔心纔是,你如今立了功,回去後獎賞是少不了的。”
李成璧長長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求賞賜了,只希望父親母親不要太生氣就好了。”
離長安還有五十里的時候,李成璧命隊伍停下,然後親自先進城去請罪,小風想念曲伯雅,就和他一起先走一步,進了城就各自分手,一個進了宮,一個去了驛館。
如今高昌國主及西域諸國國主因爲商談盟約的事情來到長安,因此整個長安都熱鬧極了,西域人也增加了一倍,李繁君爲了顯示好客,還挽留幾位國主小住。
長安繁華富庶,吃喝玩樂的東西也多,幾位國主自然樂意住下,曲伯雅也是隨大流就應允了,而且他也希望能等到小風回來,和她見一面再走。
那次小風說走就走,他心裡十分生氣,本想就此一刀兩斷,但情絲難斷,他心心念唸的還是牽掛着小風,他爲自己的情不自禁而懊惱,因此心情一直不怎麼好,一直待在驛站裡。
如今聽人來報,說小風回來了,他還不敢相信呢,本想親自出去迎接,但想了想,還是坐在裡面等,讓人把小風叫進來。
小風一見曲伯雅就喜笑顏開的,可看到曲伯雅的面無表情,她的笑意也漸漸冷了下來,盯着曲伯雅半天,見他看到自己居然沒有半分喜色,臉色也變了,扭頭就要走。
曲伯雅趕忙上前攔住了:“爲什麼要走?”
小風哼道:“某些人也不願意看到我,我又何必來討人嫌?”
曲伯雅道:“我何時不願意看到你了?”小風扭頭不看他,也不吭聲。
曲伯雅輕輕把她抱在懷裡:“真是沒心沒肺,非得要別人哄着你才成?”
小風捶了他一下:“誰稀罕你哄着我。”
曲伯雅溫香軟玉在懷,才覺得這幾月的寂寞空虛都被填滿了,長長的舒了口氣,低聲道:“以後再也別離開我了。”
小風點頭:“事情都已經辦完了,以後都不會離開你了。”
曲伯雅難得看她如此乖巧如此好說話的時候,獎勵似的親了親她的鼻尖:“那這次你就跟我回高昌吧。”
小風愣住了:“我跟你回高昌?爲什麼不是你跟着我回安良呢?”
曲伯雅也是一時語結,小風推了他一下:“你說話呀,你答應過我的,要跟我回安良。”
曲伯雅道:“可是我也離不開高昌啊。”小風道:“你兄弟那麼多,挑個好的把王位給他繼承不就完了?難道在你心裡,我還比不上你的國主之位麼?”
曲伯雅忙道:“當然不是,我不是捨不得富貴名利,只是你也要理解,我雖然愛你,卻也有爲難的地方,如今高昌與大唐剛剛簽訂盟約,我這個國主就要退位,不免又起波瀾。”
小風一想也是,道:“好吧,我不逼你了,反正現在李成璧還沒做皇帝呢,我的身份也沒法子公開,等到李成璧做了皇帝,你必須跟我回安良。”
曲伯雅心想,如今李繁君還在位呢,只怕李成璧要做皇帝也要等上七八年,到時候自己也能挑出一個信得過的人把高昌交給他了,再和小風雙宿雙棲也不晚,反正他這輩子就栽在小風手裡了。
小情人久別重逢,總是說不完的甜言蜜語,即便時時刻刻的膩在一塊也不覺得煩,好幾次肆無忌憚的親密,卻差點擦槍走火,看着曲伯雅隱忍的樣子,小風捂着嘴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