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氏的子孫,西夏皇族的後裔,你這樣拜倒在我的面前……告訴我,你的榮耀在哪裡?”
傳來的話語,讓拓跋安明愣了愣,因爲,那是不用於乃蠻話的蒙古語,他曾經從一個商人的隨從口中聽到過,和乃蠻話很像,但卻更加粗獷,也意味着說這種話的人身份絕對不會很尊貴。
事實上,在突厥大帝國崩潰消亡之後的幾百年中,東北的蒙古部族的血脈,確實算不上尊貴,他們往往被佔據着豐腴之地的草原部族視爲野蠻人,直到蒙古諸部崛起的今日,這種觀念也未曾變過。
不過拓跋安明也只是有了一瞬間的愣神罷了,他馬上哆嗦着肥肉,諂笑着回道:“在尊貴的您的面前,小人想,所有的榮耀,都將來自於您的承認和賜予。”
很巧妙的回答,而且顯然,這位西夏党項貴族很清楚的知道,眼前說着蒙古話的將軍,能獨自佔據他見客的廳堂,只能說明,這個人便是率領草原部族南下的首領,一位帶領數萬大軍的統帥,必定也是草原上非同小可的人物,如果是從前,這樣的人物他一定聽說過,或是親眼見到過。
但自從這兩年草原上你來我往,殺的血肉橫飛,來自草原部族的消息便沒多少了。
他這個時候無疑很後悔,去年應該好好打聽一下草原上的情形的,尤其是草原部族當中,出現了哪些英雄……
但因爲有着秦人的參與,他手下又沒有太過合適的人選,他也就不想給黑山威福軍司找麻煩,本想着今年草原平靜一些,再派人出去,這麼一來,卻是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在幾乎沒有任何防備之下,被蜂擁南下的草原鐵騎圍在了兀剌海城之中。
當然,此時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他能做的,只是爲自己爭取到一線生機而已。
隨着他的一句話,廳堂裡安靜了下來,拓跋安明埋着腦袋,只能聽見後面兩個漢子好像野獸般的沉重呼吸聲,他背後的汗嘩嘩的淌,偏偏還感覺不到熱,身上涼颼颼的難受。
半晌過後,他終於忍不住這種難受的煎熬,稍稍擡起頭望過去。
消瘦的蒙古將領在歪着頭靜靜的看着他,離着有些遠,燈火飄搖之際,他一直沒有怎麼看清過這個人的面容,此時,也只能看到一雙威嚴的眸子,閃閃放着光,就好像野地裡的狼在瞅着自己的獵物。
拓跋安明一下就低下了肥碩的腦袋,心裡砰砰的跳個不停,這樣的沉默,對於他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當他忍不住又要開口告饒的時候,清冷的聲音傳來,“你長的這麼胖,除了能吃之外,對我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是從前,嗯,不用從前,只是一天之前,有人敢拿這個嘲笑於他,他一定會將那個人撕成粉碎,並讓他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但現在,他卻馬上在胖臉上擠出笑容,連連叩首道:“小人除了胖些,卻要比許多人都要有用呢……”
木華黎冷笑了一聲,同時開口用已經沒有多少生硬的漢話說道:“比如說……”
拓跋安明驚了驚,這是漢話,心裡立即有了些猜測,不過隨即,他便又是一喜,趕緊也換了漢話道:“小人胖了些,肯定不能帶兵去打仗,但小人善術數,於斂財之上略有所得,做個管家還是成的,如果將軍想繼續南下,小人雖然不堪驅使,但與朝野內外,都還有些關聯,比如說勝州那裡……”
聲音頓住,就好像待價而沽的商人,胖子諂媚的笑容中帶出了幾分狡猾。
木華黎終於笑了起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站起身來,緩步來到拓跋安明面前,黑瘦冷峻的臉上,掛着些笑容,卻透出不一般的殘忍。
他手扶刀柄,漫聲道:“聽說黑山威福軍司的主人其胖如豬,卻狡猾如狐,心狠之處,卻又與豺狼相仿,留你這樣的人在身邊,疏無益處,不如殺之以絕後患,你說對嗎?”
說着話,手指一按繃簧,接着拇指在刀柄上一彈,一縷刀光立即便閃爍而出。
拓跋安明被驚的一哆嗦,尖叫聲中,身子已經縮成了一團,好像個肉球一般,滾倒在地上,“求將軍饒命,饒命啊……”
求饒聲中,寒芒閃動,拓跋安明眼睛猛的睜大,寒芒閃動間,一把與草原人的彎刀迥異的鋼刀,已經貼着他的面龐,紮在了地上。
拓跋安明被驚的已經面無人色,渾身的肥肉哆嗦成了一個個兒,一股暖流不由自主的便從下面流了出來。
此時頭頂之上,傳來比鋼刀的氣息更加寒冽的聲音,“我總聽說,越是殘暴之人,膽子越小,今天到是見識了……既然有些用處,今天便饒你一命,記得,我既非你的父親,也不是你的兄弟,我叫木華黎,草原勇士們尊敬的稱我爲拉烏爾汗,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主人,哪天若是覺得你沒了用處,一定宰了你來下酒。”
“來人,拖他出去清洗一下,讓他寫一封書信,給他那個妹夫,明天早上再帶他過來見我。”
望着被拖出去的胖子,木華黎順手抽出鋼刀歸鞘,心裡想着,若是大帥在這裡,會不會留下這個胖子性命……
不過轉念間,又想到,西夏人的貴族已經沒個模樣,將軍不像將軍,文官不像文官,讓這樣的一些人佔據高位,若是不亡,也太沒有天理了。
不過這纔是兀剌海城,一路過去,不定也能碰到一些党項豪傑纔對,金國那裡還有些能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傢伙,西夏立國比金國還要長久,不應該沒有一個英雄。
重又坐下,大口喝着奶酒,心思卻已經飄飛到了彌勒州軍司那邊,也不知不魯黑臺和脫黑脫阿兩人戰果如何了……
實際上,此時兩萬草原騎兵在不魯黑臺和脫黑脫阿率領之下,並未走出黑山谷道,而是宿在了黑山谷道西南口內,而他們也並不知道,彌勒州軍司已經得了消息。
不過話說回來了,就算他們知道,也不可能趁夜攻打彌勒州軍司的軍寨,草原騎兵的夜戰能力,不提也罷,而草原上的戰爭,也少有是在夜晚發生的,草原上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趁夜突襲往往會陷入混亂,就算擊敗了敵人,自己的損傷也將難以估量。
所以,瞅天色已晚,兩人商量了一下,便在穀道中駐紮了下來,他們可不管這樣兇險的地方最易中埋伏,他們只知道,在谷口設下些遊騎,便不會有人能偷襲的了他們,而他們的敵人,彌勒州軍司,據說也沒多少兵馬,守着幾個寨子而已。
兩萬草原勇士明早一舉殺出去,不信彌勒州軍司的西夏人能擋得住。
但他們到底是低估了西夏人的反應……
深更半夜,和衆將一直痛飲到月上中天,纔算歇息下來的野利阿貴被心腹將領叫醒,還有着宿醉,就聽見心腹在耳邊說道:“將軍,不好了,穀道中都是草原蠻子,怕不有幾萬人,將軍,咱們怎麼辦,將軍……”
野利阿貴晃了晃腦袋,本來還想訓斥這些傢伙,吵醒自己的美夢,等到想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一下子冷汗就下來了。
“你說什麼?”
“請將軍速做決斷,黑山谷道中,到處都是草原蠻子,明天一早,可能草原蠻子就要殺過來了。”
一下子,野利阿貴就蹦起來了,“不可能,怎麼會……黑山威福軍司呢,拓跋安明呢,數萬兵馬在那裡,怎麼會讓草原蠻子進了穀道?”
“將軍,是您派出去的探子親眼所見,這麼大的事,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會亂說,黑山威福軍司……怕是完了,草原蠻子來的人太多,拓跋安明怕是擋不住……”
“快,快,召集衆將來這裡……”
“且慢,將軍啊,明天一早,草原蠻子就要殺過來了,以咱們彌勒川軍司的兵力……現在召集衆位將軍議事,又有何益?草原蠻子都是騎兵……”
“你……你……”
野利阿貴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心腹將領的意思,黑山威福軍司完了,彌勒川軍司又怎麼擋得住對方?而且,他還將所有軍中將領都叫來了這邊,其他兩個寨子簡直就是羣龍無首,一旦讓衆將知道消息,就算現在逃走,帶着那許多人,又怎麼能逃過草原蠻子的追擊?
與其戰死在這裡,到不如……
見他猶豫,那邊的心腹又勸,“草原蠻子勢大,將軍與其力戰而亡,不如將消息送到李將軍那裡,就說咱們拼力突圍而出……也好叫李將軍那裡早做防備,說不定還能立下一功呢。”
這一下,野利阿貴是真的心動了,驚慌之下,也不想去看草原蠻子是不是真的來了許多人馬,時間緊迫,哪裡顧忌得了那麼多?
深夜,彌勒州軍司主寨的寨門悄然打開,一行數十人拿着野利阿貴的令牌出寨而走,卻不是向東北方向,而是徑自轉向南邊黃河渡口,等到天明,衆將打算向將軍辭行回寨的時候,野利阿貴已經鴻飛冥冥,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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