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桑之事,百姓之維繫,國家之根本也。。。。。。。。”
老者說的果然是這個,嶽東雷撇了龐瀾一眼,見其聽的好像認真,卻也眼神飄忽,顯然心思轉的並不比自己慢。
所以,他這心裡雖然對如此空談天下大事有點不以爲然,卻也對這個同僚頗爲讚賞。
久居淮右,又兼領兵多年,他和許多周臣不一樣,他非常明白,如今大周不缺口綻蓮花之輩,缺的是務實之臣。
像老者這樣的林下居士,光風霽月,崖岸自高,和其他縱談天下,也許能讓旁人覺得,果然見識非凡,不愧是文壇宗師,淮右瑰寶。
但那真的要看聽者爲誰了,龐相美不知心裡作何想法,只他嶽東雷,聽着這番大道理,只覺似是而非,算不得什麼真知灼見。
老者說了很多,言及八百里秦川,西北蠻荒之地,河中河東等處,然後又說到河洛戰亂,話鋒就此按照嶽東雷所想,終於轉向了巴蜀。
最後得出結論,秦人連年征戰,國力日敝,不久,定然會加賦於百姓。
以蜀中一地,而養百萬之衆,蜀人必有反覆云云。
嶽東雷不時的點着頭,做贊同狀,但心裡已經對老者所說的幾載之後,西秦必然生變的說法不報任何期望了。
因爲,西秦之所以強盛至此,根子上其實還在當年西秦景興年間進行的一些變革,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西秦所行之八分田畝制。
西秦國內上下。即便是皇家。都在往國庫之內交着稅賦。
這無疑讓西秦國內生出了許多動盪。甚至一直綿延至今,從景興年間開始,西秦高門大閥接連倒地,到了如今,衰頹之勢一發不可收拾,其因皆源於此處。
而西秦景興皇帝猝死宮中,也與這個脫不開干係。
弊端如此之重,但好處也顯而易見。西秦國力日強,就是因爲國庫豐盛,足以支持征戰所費。
而且,沒有了高門大閥的掣肘,政令更加通達,而八分田畝制讓西秦大族焦頭爛額不假,卻也讓普通百姓得了好處,百姓之家稅賦之輕,實乃古今罕有。
這些年又輔之以罪役之法,徭役之輕。也非大周可比。
至於說上哪兒尋那麼多罪囚,西秦這些年的仗可不是白打的。敵國之軍兵,就是罪役的最好來源。
如果說這還不夠的話,那麼趙柱國那搜刮之名,又因何來?
金國,西夏,吐蕃,草原部族,多年之積蓄,陸續入秦,秦人國庫之豐,怕是。。。。。。。漢唐也比不了吧。。。。。。。
如此這般,還要說西秦國庫空虛的話,未免就有些可笑了。
想要在此事上做文章,不如在大周也行革新之舉,讓大家都多多少少交點稅賦好些。
但那可能嗎?
嶽東雷心裡苦笑,文風鼎盛,文人進學得官,便可不交稅賦,大大小小的士林學子,就是靠着這條祖宗法度,才能或刻苦進學,或悠閒度日,或顯達於人前。
稍稍動一動,怕是要犯衆怒,就算是趙王,怕也不敢輕言於此,不然的話,千夫所指之下,這個王位,怕是要換個人來坐了。
秦人能夠磕磕絆絆的推行下去,因有景興皇帝,因有同門下平章事李某,因有大將軍趙某,還因有打爛了的蜀中作爲試行所在,最重要的一條,還因爲秦人尚武,文風不盛。
而西秦朝中權貴,地方大族,在皇帝一力推行,文武首領竭力壓制之下,再加上大軍連戰連捷,天下矚目,官民振奮之下,反抗也就沒那麼激烈了。
就算如此,付出的代價其實也讓人觸目驚心。。。。。。。。。。
大周要是也這麼來上一回,恐怕分崩離析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剛強的帝王,意志堅定的臣子,還要有許多因緣際會,才能讓這麼一番鼎革之舉延續至今,這些因由,幾乎缺一不可。
大周。。。。。。也許不缺意志堅定的臣子,但其他嘛,嶽東雷不得不喪氣的承認,秦人之制在大周根本沒有半點推行的可能。
一旦推行下來,就算他嶽東雷自己,也要反抗一番,兩淮岳氏,正是地方豪族之一,若不想弄的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嶽東雷就不會有別的選擇。
老者終於停住話頭,舉杯潤了潤喉嚨。
“雲臺,相美覺得老夫所言可有道理?”
在老者注目之下,嶽東雷撫掌而笑,“老師可比當年武侯矣。”
龐瀾也點頭稱是道:“劉公足不出戶,卻對天下大事洞若觀火,神人也。”
不過老者已過古稀,哪裡會爲些許讚語所迷惑,瞅了瞅兩人便道:“言不由心之語,還瞞不過老夫。。。。。。。以學識而論,自不待言,即便老夫壯年之時,也非你們兩人所能及,但若說起天下大事,老夫這等老朽之人,怕是及不得你們一二。”
“再者老夫所言,皆是這些年各處好友往來所論,可謂淮右諸人之言,不過借老夫之口,宣於你們兩人之耳罷了,雲臺,相美心中要有數兒,此等言語,平心而論,或有中的,但老夫看的可不是這個。。。。。。。”
老者豁達至此,嶽東雷,龐瀾兩人皆是動容。
而老者言有未盡之意,兩人也都明白,能與老者相交之人,怕不都是兩淮名士,如果他們都是這麼說的,那可就有些值得人玩味了。
秦人那邊兒如何不提,此等言談,也只能證明,兩淮人心厭戰,不欲再起戰端。
什麼是大勢,這就是大勢,什麼是民心,這些人代表的便是民心,而在大周這裡,是戰是和,從來不會掌握在武人手中,所以,戰和之議,估摸着也就有了定論。
此時嶽東雷拱手道:“多謝老師教誨。”
龐瀾則再次恭維道:“劉公之心胸,實非吾等所及也。”
老者撇了撇嘴,擺手讓年輕人滿酒,隨即奚落兩人道:“老夫若不如此說,你們兩個怕是早就在心裡罵老夫空言禍國了吧?”
嶽東雷和龐瀾兩人微微對視,不由都有些尷尬,不用問,確實被老者說中了。
老者卻又言道:“老夫爲官多年,太過專注於學問,也談不上什麼爲官之道,但老夫一生爲官,只守着一句話,孔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可知也,所以,老夫的爲官之道,便是恤民。。。。。。。。。”
“民安則國盛,民危則國傾,民富則國強,民窮則國敝,吾已老邁,有些話也不怕說,這幾年,兩淮治理的不錯,但當年河洛失守,便是有人忘了君舟民水的話,擅調河洛錢糧,人力爲攻唐所用,這纔給了秦人可趁之際。”
“之後更不用提了,孟珙之事。。。。。。。。。老夫身在兩淮,聞之此事,也知國失良將,必受其殃,果然,不久河洛失陷。。。。。。。。祖宗基業。。。。。。。。”
這會兒,龐瀾終於忍不住了,“劉公,這話說的過了。。。。。。。。”
老者將眼一瞪,“過什麼過,過頭的話老夫還沒說呢,聽聞現在朝堂上是呂大全,方虞卿等人得勢,祖宗不足法,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說的好聽,王氏粗鄙之徒,殘民以逞之輩,流毒天下,而今卻又供於朝堂之上。。。。。。。。”
老者說到這裡,狠狠一拍桌子,“他們想什麼老夫還不清楚?恐怕,他們在意的,只有祖宗不足法這一條吧?”
此語如洪鐘大鼓,一下灌進了嶽東雷的耳朵,瞬間便有茅塞頓開之感,他快速的看了一眼臉上變了顏色的龐瀾一眼,隨後垂下眼瞼,慢慢抓起酒杯,湊到脣間,悠然飲下,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龐瀾這個時候臉上很精彩,多年養成的氣度,讓他不至於過於失態,但誰都能看的出來,他的心已經亂了。
老者猶自面帶冷笑,哼了幾聲,卻也不再說話了。
祖宗不足法,什麼樣的祖宗法度不足效法?他們三人此時已經是心知肚明,甚或是隻有嶽東雷之前還不太明白,其他兩人卻都看了個分明。
此時嶽東雷只覺得飲下的酒水讓嘴裡一片苦澀,強敵在外,甚至一隻腳已經踏進了自家門口,朝中諸人竟然還有心。。。。。。。。
他現在真想去到京師,當面問問那位攝政王是怎麼想的,這個時節,竟然還有如此圖謀,是爲人所惑,還是真想坐上那把祖宗都沒能坐上去的椅子上,也好告慰祖宗在天之靈?
他孃的,你趙家的祖墳都被人挖了,還告的哪門子喪?
嶽東雷是萬萬沒想到,西秦那邊的權臣還沒鬧起來,自家後院卻先要起火了,驟聞此事,他這心裡,先就開始罵娘了。。。。。。。。。。。。。
(阿草更新的晚了,對不住,嗯,訂閱也開始俯衝,問了問,好像大家都這樣,於是有點心安,但琢磨一下,這心安個什麼勁兒啊,訂閱少了就是少了,還好,這個月的訂閱到現在,都比上個月強,上個月才叫慘淡,當然,這是相比較而言,其實上個月收入還不錯,呵呵。)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