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成五七年六月末,潼關東,風陵渡口。
如今的風陵渡口與當年秦軍北上河中時相比,已不可容日而語。
這裡可以說是河中,河洛,以及秦川交匯之所在,不說南來北往的客商,都會在此處歇腳。
就說大秦糧草轉運,此處也是必經之所在。
因其位置重要,風陵渡口所在的黃河兩岸,設有兩座禁軍軍營,隔河相對。
兩軍一部爲潼關所轄,一部則爲河中宣撫使治下。
而且,兩邊皆設有數座糧倉,一半屬於軍糧,自然在軍人控制之下,另外一半,則爲地方所有,河東河中的賦稅,都要經過幾個大倉釐定,才能繼續上路。
這麼一來,風陵渡口兩岸,想不繁華都不成了。
就像如今,風陵渡口南邊,房舍連綿,店鋪林立,儼然已經出現了一座不小的市鎮。
當然,在此處定居之人,多數都是秦軍中退下來的軍人和他們的家眷。
其中以出身潼關守軍的居多,之所以他們會選擇留在這裡,看重的就是此處水陸之便利,再加上他們在軍中多有交遊,定居此處,活計不難找,也比回鄉要好的多。
等到這裡漸具規模後,許多北邊退下來,又不願回鄉的兵士,也就都願意留下來。
在這裡娶妻生子,安生度日了。
所以,風陵渡南邊,風陵鎮上的人們,家家都極爲富裕。這還不算。蔚爲奇觀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人隨處可見。
有了他們,風陵鎮的風格和氣氛也就可想而知了,幾年下來,這個越來越大的鎮子就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鎮子上的老兵,很多都是征塵未去,殺氣猶存的主兒,看人一眼,膽小兒的都得哆嗦半天。
當然。風陵鎮的治安那也是沒的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說的有點過,但敢在鎮上鬧事偷盜的,真沒幾個。
這些抱團的鎮民,可着實不好惹。
但要在鎮子當中居住,你也就會知道,這些隨着鎮民和房舍越來越多,風陵渡的居民們也分出了派別。
東邊靠近潼關方向的,不用問了,那邊是潼關守軍出身的鎮民的聚居所在。也是人數最多的一處。
而風陵渡口這邊輕省一些的活計,一多半兒都落在他們手中。他們生活的也最爲安閒平和,南來北往的商人們,也最願意跟他們打交道。
一旦相處的熟了,潼關左近的事情,做起來也就方便的多了。
鎮子正中住的是原住民,他們大多都是艄公,人數最少,也沒什麼依仗,當年在後周治下的時候,他們吃的就是水邊的這碗飯。
打魚度日,有的則冒着風險,給偷渡之人擺船,在後周和金人還有秦人的夾縫中生存,家無恆產,隨時都有傾覆之危。
但秦人來到後,這些年來,他們也就不愁吃穿了,很多有船的人成了寶貝。
秦人不尚徭役,幹什麼活給什麼錢,讓他們很快就降順之民中最先得到好處的那一部分人,而且,其中不少都順勢加入了秦人的“水軍”,還是能子承父業的那種。
後來,風陵渡這裡還建了個船坊,得到甜頭的也是這羣原住民。
這個羣體,也從原來的十幾戶人家,變成了現在的幾十戶,各個都以秦人自居,再不願回到後周治下了。
如今,在他們眼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其實就是和周圍那些人家通婚,誰家姑娘嫁的好,誰家說話的聲音就要大上幾分。
而最好的聯姻對象,其實不在鎮子東邊,而在北邊兒。
那邊住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傷殘的佔了一大半兒。
他們來到這裡的時候,都還算年輕。
他們家鄉大多在京兆,小部分在延州,其他地方的也有,不過少的很,總的來說,都是清一水的秦川兒郎。
他們有的來自禁軍,有的來自鎮軍,有的則是京軍,來歷極雜,但人們在他們口中聽到最多的,則是他們曾隸屬猛虎武勝軍,京軍一部。
開始的時候,這些陸續南歸的軍人沒有人留下,他們都有軍功在身,回鄉之後,敘功得到的田產,足以讓他們平安富足的過好下半輩子。
但當第一次太原之戰過後,大批傷殘軍兵南歸的時候,終於有一個年輕軍兵選擇留在已經有點規模的風陵鎮。
對於這些有功之人,大秦官府向來優容有加,文書什麼的都好說,即便他少了一隻胳膊,腿也瘸了,但一個大將軍門生的帽子,可是實打實戴在頭上。
做過猛虎武勝軍隊正,在長安國武監學過兵法韜略,又有軍功在身,想要在風陵鎮安居,那是鎮中官吏求之不得之事。
所以,不但發下幾畝薄田,而且,起的屋宅也是鎮裡數一數二的,還不用花自己一分銀兩。
年輕人在黃河邊上向北方拜了拜,便指定了鎮北最靠近黃河的地方作爲自己安身之處,於是,風陵鎮後來便多了這麼一個人。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南歸的軍人陸續留下,在鎮北佔據了大片的土地。
這些人普遍很年輕,沒有家室拖累,讓他們留下來的最大的原因,不是家鄉沒有記掛之人,而是身體上有了殘缺,不願回鄉被人指指點點。
這裡正好,周圍居住之人,都是自家同袍,誰也別笑話誰,而且,因爲離開軍旅的時間還短,那種孤獨陌生的感覺時刻困擾着他們,於是,聚居於一處,也就成了他們的最終的選擇。
這裡少有良田,但他們身上的銀兩卻不少。
於是,酒樓茶肆什麼的,就都開了起來。
說起來。隨着他們人數漸多。霸道之處也就顯了出來。弄了些營生出來後,除了他們自己人,便不許旁人在這裡立足了。
一旦有人仿效,立馬就會鬧上門兒來,不弄的你雞飛狗跳,絕不干休。
開始的時候,潼關守軍出身的人還?忍着,後來矛盾越來越大。終於衝突了起來。
但這些傢伙可不白給,別看一個個都有傷殘在身,抱團鬧起事來,誰也攔不住,潼關出來的兵士,被人家打的抱頭鼠竄。
回去告狀吧,這些傢伙也不白給,軍中同袍不比你少不說,而且,人家認識的那些位。各個都有軍職在身,傳話到潼關這裡。你光想護着自家人,那絕對不成。
這麼鬧了幾次,終於風陵鎮出現了第一樁命案,而且死的還不只一個。
於是。。。。。。。。都消停了。。。。。。
殺人償命,秦人律法不是鬧着玩兒的。
最終,兩人人頭落地,六個人發配充入罪役。
兩個死的,一個出身潼關守軍,一個出自殿前司禁軍,兩邊各出一人。
但發配的,潼關守軍這邊兒五個,剩下的一個纔是那邊兒的人,而且這位服罪役就在黃河岸邊兒,也不用幹活兒,就在渡口這裡守着。
高下立判,風陵鎮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鎮子東邊的人再也沒人願跟北邊的人較勁兒了,在自家地盤上吃了這麼大的虧,北邊兒的人哪裡還能招惹?
但北邊的傢伙們也鬧不起來了,因爲一位回京述職的猛虎武勝軍都尉“恰巧”路過這裡,將這些傢伙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位脾氣暴躁的都尉,最後掄起巴掌來,挨個的抽,那響動,好像全鎮都能聽見。
過後的一些日子,北邊這些年輕人都是鼻青臉腫,很少有在外邊晃盪的了。
最後,兩邊帶頭的湊到一起,商量了一下,鎮裡設了些巡役,兩邊各出人手,卻要保證風陵鎮的安寧。
這麼一來,風陵鎮終於平靜了下來,兩邊雖然看着對方還是不順眼,但最多口角幾句,不再大打出手了。
這會兒風陵鎮的人口也越來越多,能做的營生也就多了。
這邊剛湊份子弄了個船坊,那邊就弄起了米店,這邊開了一家打鐵鋪子,那邊就開起了木工作坊。
等到南來北往的客商越來越多,從潼關到風陵渡的馬車生意也落入了他們的眼中,一番爭競下來,兩邊都出了錢和人手,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兒,仇怨也漸漸消泯。
這樣一來,顯然,風陵鎮的原住民們,更願意將自家閨女嫁給誰,也就不用問了。
北邊的人最富裕,北邊的人最威風,北邊的人門路最廣,北邊的房子也最好,道路也最乾淨。
若照着後世的眼光分一下?,那麼北邊就是正經的富人區,東邊住着中產階級,中間的是土著。
東邊和南邊,呵呵,不是窮人聚居的地方,那裡住着的大多都是東邊和北邊人家的僕役的家眷。
這些人,其中有不少與中原人相貌迥異,一看就是北邊的胡人。
不論男女,個子都不高,但又都分外健壯,身上帶着野性,卻又異常的順服,最重要的也是他們最受歡迎的地方在於,他們對主人極爲忠誠。
他們自然不會是自願來到遙遠的南方的,他們的身份其實都是奴隸,被漢商帶着南下的奴隸。
要說大秦明文禁止奴隸貿易,對於販賣人口處置的也極爲嚴厲。
但原始奴隸社會的一些特徵,從來未曾徹底消失,即便千年之後,同樣也不會根除,這是人類劣根性決定的,與文明與否並無多大關係。
而北方草原戰俘非常多,在大將軍趙石率兵征伐草原各部之後,奴隸貿易也來到了一個高?潮。
漢商們用盡了手段,從胡地帶買來戰俘,帶着南下,其實只有一個原因,因爲奴隸的價格太低廉了,在暴利面前,商人們的膽子從來不會小了。
即便草原各部都不願意出售戰俘,但在漢商層出不窮的各種手段之下,還是有大批奴隸被運往南邊。
因邊關並沒有太過注意這樣的情形,商隊中的奴隸往往能充做商隊護衛,而被帶到南邊。。。。。。
不用交稅銀,不用怎麼擔心運輸的問題,只要讓他們吃飽了就成。
胡奴的稀少,以及成本的低廉,奴隸貿易的興起也就理所當然了。
膽子大的,會到繁盛的大城去交易,不過危險的很,一旦被官府查實,後果極難設想。
膽子小的,便在沿路將奴隸出手,至於身契。。。。。。呵呵,這麼便宜的奴僕,你道是從哪裡來的?
而風陵鎮,作爲南下的必經之路,以及鎮民的特殊構成,讓暫時充做奴隸販子的漢商們,找到一處很好的銷贓地點。
這裡住着的大多都是軍人,不太忌諱奴僕的來歷以及會不會讓家中不得安寧,而且,這些奴僕雖然語言不通,雖然幹活大多笨手笨腳。
但就勝在一個便宜,一大家子胡人奴隸,也用不了三四十兩紋銀,單個論起來,能超過二十兩的,只會出現在那些身體健壯,相貌有可取之處,會說幾句漢話的胡奴身上。
貴嗎,真心一點都不貴,漢人?僕從身價不會太高,但即便籤了身契,之後的吃穿用度,都要主家負責不說,還要有例銀供養,不然的話,誰會到你家賣身做活?
這些胡奴就不用說了,吃飽了就成,使勁的用,之後足以省下漢人奴僕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開銷。
至於身契文書,風陵鎮這些人,辦起來就不是事兒。
更讓人放心的是,這些胡奴的生死,完全掌控在主家手裡,就算死了,外人也不會多說一句。
民不舉官不究,只要沒見在青天白日下,弄出一具屍首來,你家裡少了個胡奴,別說官府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當未見了。
要說,漢胡比起來,其實誰也別說誰,胡人是赤裸裸的殘暴,漢人戴了一層文明的面紗,真不好說藏在後面的面孔到底是怎麼樣的。
總的來說,風陵鎮已經非常的繁華。
商人們在這裡歇歇腳,給東邊的人套近乎,可以在潼關左近得些便宜,而想的長遠的人,更願意來北邊轉悠,因爲在這裡結交下幾個人,也許到了大同,人家讓你傳個話兒,就能得個天大的驚喜。
而且,從河東到河東一路上,這裡的人都有熟人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