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要南下,和咱們同路,到了河北,咱們再跟姑娘碰頭兒,需要姑娘做什麼,到時候再說不遲……”
這人開始挺嘮叨,結尾的時候卻是乾淨利落,舉起手臂,揮了揮手,自己也轉身大步離去,幾步間,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孫二終於緩了口氣,這個時候才發覺,力氣好像都被掏空了,背後的冷汗,被風一吹,感覺一陣陣的發冷。
右邊肩頭傷的不算重,但也絕對不輕,沒個十天半月,用劍是不用想了。
來人最善追蹤之術,偏偏劍術奇高,又有着暗器功夫,本來就已經是個極難對付的人了,偏偏手下還有許多人手,對上此人,真真讓人絕望。
實際上,她的眼界還不夠,這其實正是大秦強盛的表現之一,隨着大秦的觸手不停延伸,這樣的奇人異士,只會越來越多,以強國爲後盾,一展所長,自然而然,便讓對手感到難以抵擋。
短短一段時間內,便幾經生死,情緒大起大落間,少有緩衝,以孫二這樣經歷的人,也難免感到神思倦怠。
慢慢彎腰,從地上撿起長劍,插入鞘中。
不過,當她站起身來的時候,身子卻一下僵住。
因爲那人悄無聲息間,又出現在了不遠處,一次次的考驗着她的意志。
“對了,再送姑娘幾句忠告,算是給姑娘賠禮……”
孫二咬緊牙關,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大家夥兒懼之如虎的鷹魔,竟然這麼多嘴多舌,活像個深宅婦人。
“頭一個,勸姑娘儘早啓程,再晚怕就走不了了。”
“再有……就是姑娘當年兩次行刺於晉國公,趙大將軍,這事兒雖時隔多年,但可不算完,獲罪於晉國公,嘖嘖,依我看,這天大地大,也沒多少藏身之所,姑娘之後若還想過安生日子,又不牽連身邊的人……”
“哼,本姑娘現在可還好好的呢。”
所謂虎死不倒架,綠林中人,往往都有這份硬氣,乾的就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沒這份硬氣,在綠林中也廝混不下去。
不過,孫二現在銳氣已去,只覺前路茫茫,無有所歸,很像她當年逃出山東時的心境……
對方聽了卻也不甚在意,只是自顧自說道:“這次南下,頗有藉助姑娘的地方,咱呢,也佩服姑娘的義氣,若事情順遂,可以向上官爲姑娘轉圜一二。”
“不過要想安生,我勸姑娘還是親自走一趟……姑娘應該能想到,既然咱們來了遼東,蒙古人的好日子也就長不了,到時候天下歸一,姑娘可就是欽犯了,就算躲到天邊兒,像咱們這樣的人,也能將姑娘找出來,到時後悔也就晚了。”
說到這裡,抱了抱拳,“姑娘思量一下,是不是這麼道理,打定了主意的時候,不妨告知咱們一聲……言盡於此,告辭。”
村外恢復了寧靜,只孫二悄然而立,彷彿一尊雕塑。
不知什麼時候,兩個護衛已經重又來到她的身邊……
良久,黑暗中響起孫二嘶啞的聲音,“你們既然走了,爲何又要回來?難道真以爲我孫二可欺不成?”
這兩個人差不多隨了他十年,從河東,到草原,再到遼東,可以說是她最信任的人,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兩人卻是秦人諜探。
半晌,男護衛才苦笑一聲道:“小姐,咱們這些人的性命不值錢,人家讓咱們做什麼,就得做什麼,好在,那些人還算講信用,又同是漢人,爲他們奔走效力,也算舒坦。”
“所以,只能對不住小姐了……”
女護衛也開了腔,“像咱們這樣的人,遼東也不知有多少,沒了咱們還有別人,小姐若是覺着咱們礙眼,打發了咱們就是,回去也有個交代,我還怕在遼東這地方呆的久了,忍不住就去摘了那些蒙古狗的腦袋呢。”
這話更無情一些,也透着兇戾。
男人適時阻住了她的話頭兒,道:“小姐,什麼事過後再說,那位大人也說了,讓咱們儘快南下,小姐您看……”
孫二狠狠吐出一口氣,再未言語,翻身上馬。
馬蹄得得,很快就隱沒於官道之上……
此時,千里之外的南方,已然風起雲涌。
河洛宣撫使江善,率二十萬秦軍出虎牢,來到滎陽。
隨即,令種懷玉率兵取密縣,自己則領大軍東進,直指鄭州城。
於此同時,種燧魏懷德也領大軍十萬,出汝州。
一路四萬兵馬,由魏懷德率領,向東南進兵,經龍興,進入潁昌府地界。
一路六萬餘兵馬,由種燧率領,向南經魯山,依當年三國時曹軍南下路線,兵鋒直指南陽。
只說江善,種懷玉兩部,一如當年楚漢爭雄,在六月間,將整個鄭州地界完全變成了戰場……
不過,和當年那場鏖戰多年的戰事不同。
強弱之勢,此時完全已經不用懷疑,秦人用近三十載,精心打造出來的強軍,非是積弱多年的東宋可以比擬。
也許會有那東宋文人會說,多年來的歲貢,最終讓自家嚐到了苦果,也許會說,朝臣太過軟弱,讓秦人愈發囂張。
但實際上,只要經歷這場戰爭的人,都會明白,秦人的軍事力量,已經全方位的超越了宋人。
飽滿的士氣,英明的將領,高效率的指揮系統,森嚴的軍紀,以及久經訓練的兵卒,如果說,這些還有點虛無縹緲的話。
那麼,年輕健壯的士卒,身上穿着用北方草原毛皮精心硝制的皮甲,手裡拿着製作精良的刀箭,還有順暢的後勤輜重體系作爲依靠,更不用說,出現在戰場上的大規模的騎兵,而且是輕重配合。
如此種種,幾乎已經和宋軍劃開了一個時代的差距。
這並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從戰事開始,幾乎就是一面倒的屠殺,潮水一般的秦軍,像破堤的潮水一般,淹沒了阻擋他們的一切,雖然,宋人也可謂是人多勢衆。
但在秦軍的攻擊之下,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種懷玉部,只用了兩天,以六萬人馬,大破密縣守軍十數萬,陣斬兩淮兵馬指揮副使,樞密副使,太子少保王文德,在鄭州防線南端,撕開一個大大的缺口。
戰後,他立即將大將王勝保放了出去,迂迴於鄭州守軍後方,爲之後全殲鄭州守軍奠定了基礎。
六月末,鄭州守軍大潰,鄭州防線不復存焉。
這一戰,結束的非常之快,卻將東宋打的痛入骨髓,鄭州全部四十餘萬兵馬,除了近三萬人狼狽逃回開封之外,其餘都丟了個乾淨。
整個鄭州地界,在這十餘日裡,大小數十戰,秦軍幾乎無一敗績。
戰後清點戰果,只俘獲,便有近二十萬之多。
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民夫,宋人號稱的四十餘大軍,能佔者,估計連他們自己都不好意思說。
吃空餉這種事情,普遍存在於宋軍之中,到了戰時,只能拿民夫充數。
虜獲的糧草,也讓秦軍上下大失所望,這樣少的糧草輜重,再多等上些日子,怕是不用攻打,宋軍自己就先亂了套纔對。
秦軍戰後,不得不停下來修整,不爲別的,只因爲戰俘太多,和秦軍的數目已經相當,這樣大規模的戰俘,讓整個鄭州都變成了戰俘營地。
這些戰俘,也讓秦軍的糧草吃緊了許多,這個時候,不免有人就想,當年殺神白起坑埋降卒,未必就不是因爲降卒太多,大軍無法支應的緣故。
大將軍江善,顯然不是白起,作爲正統的武將,也沒有殺俘的習慣。
所以,召集衆將商議之後,大將軍江善做出決定,家住鄭州左近的,立即放歸山野,身強力壯的,押送河洛,充入罪役。
之後,這些戰俘大多都被河中河東給弄走了,有的則被送去了西北。
這點人口,此時看上去龐大無比,其實散開來的話,卻已經對大秦不算什麼了,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大秦需要人力物力的地方極多,已經不是這點人口所能填充,只能等待人丁繁衍。
不過,大軍雖然在鄭州停駐了足有十日,但並未怎麼耽擱戰事的進程。
因爲與此同時,江善令王勝保部,快馬取陳留,鹹平等地,截斷東宋君臣南逃之路……
七月中,秦軍圍開封。
這個時候,東宋已然末路窮途,再無多少生機了。
因爲這一次,秦軍並無後顧之憂,屢屢讓東宋苟延殘喘的各路援軍,也不會再出現於開封城下。
山東大半歸了河北王李任權,淮左人馬,幾乎一戰而空,所謂的勤王義軍,也悄無聲息。
因爲這些年,王氏門徒專權朝野,屢行舊策,弊端叢生,趙氏登位時發行的交子,在這樣一個時節,成爲了朝廷盤剝百姓的工具。
在民間,交子已然一文不值,朝廷這裡,卻還在大量印發,以資官府所用,致使民怨沸騰,盜匪迭起,這樣一來,在經濟上,實際這個帝國已然處於崩潰的邊緣。
近兩百年氣運,在內憂外患間,已是一朝喪盡,哪裡還來的什麼義軍?
衣冠之國,禮儀之邦,在這個時節,唯一得以體現的是,紛紛自戮的“忠臣烈士”罷了……
無一策以治國,無一策以禦敵,也無與敵同亡之勇氣,空有赴死之心,卻又有什麼用呢?
和趙石以及大秦君臣想的有很大出入的是,開封城陷落的很乾脆……
大軍攻打了兩天,守城軍卒並無多少鬥志。
但開封城高池深,到底非是輕易能夠攻破,又或是冬天已近,守軍還在想着能拖延到大雪來臨,秦人會自動退去。
所以雖然看上去搖搖欲墜,但秦軍並沒有能攻上開封城頭。
第三日,城中派出使者,欲與秦人議和,江善不允,悄悄命大將孟青,去到防守最弱的北門。
第四日,孟青部以千餘斤火藥,炸開開封北門,一舉破城。
雖說,孟青部上下,大多被火藥震的頭昏眼花,身爲主將的孟青更是口鼻流血,卻還是一鼓作氣,攻入開封城內。
不過,讓大將軍江善後悔的是,這次他用錯了人。
這也不能怪他,孟青雖然在大將軍趙石麾下效力過,但此時軍中,沒在趙石麾下呆過的又能有幾個?
而且,如今孟青是江善嫡系之一,與江善更是私交甚篤。
將這破城第一大功交給孟青,除了讓嫡系立功之外,還想了卻孟青心願的意思在裡面。
再加上,派孟青出去的時候,已經和孟青說好,入城之後,要聽令行事云云,孟青也滿口答應。
但入了城,孟青就發了瘋。
除了命副將帶兵去攻東門,放大軍入城之外,自己則帶領一隊人馬,徑直奔了皇宮……
等到江善率大軍入城,孟青已在皇宮所在,大開殺戒,將皇宮所在,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地獄。
這還不算,他在皇宮中捉住了正要與愛妃等人,同飲毒酒的趙皇帝,一刀斬下其頭顱,並命親兵將其屍首斬成肉泥。
這才提着頭顱,滿意的出了皇宮,在皇宮外,大笑三聲,再往西方叩拜幾次,站起身來,朝衆親兵道:“我孟青夙願已了,此事本我一意孤行,與你等無涉,回去之後,轉告大帥一聲,就說孟某對不住他了。”
話音一落,沒等親兵衛士們緩過神來,突然拔刀,自刎於皇宮之前,死後,臉上尤帶笑意。
他和南十八一樣,都爲家醜所累,區別只在於,南十八歸隱於長安,放下了宿仇,而他,卻以降將之身,覆滅故國,雖得償所願,卻虧於大節,所以算不得什麼英雄。
身死於此,正是應該……
像伍子胥那般,最後爲人所害,遠不如在他挖墳鞭屍時,便死了的好。
如孟青這般乾淨利落,雖稱不得英雄,卻也不脫豪傑行徑,此人之行事,也確讓後人唏噓感嘆……
不過說起來,世間這樣的豪傑,還是少上一些爲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