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發作

酒宴散去,陳祖又引着趙石几人來到後宅書房敘話,幾句閒話過後,這才轉入正題。

“不知欽差大人想要多少兵馬隨行?”

趙石應付這長時間,早已有些不耐,此時說到了正事上,精神立時一振,暗自琢磨了一下,看來金州確實已是兵力吃緊到了極處,不然一州之地,派出幾千兵馬應該是容易的很的,不會明裡暗裡這般推脫,遂沉聲道:“至少一千人馬,不要一個新兵,也不需一匹戰馬,我知道金州糧草重地,需重兵守禦,但陳大人也應該知道,我不是故意難爲大人,川中大戰剛過,一定是『亂』匪遍地,隊伍中有那麼多的隨行文官,若是傷了一個兩個,回京之後誰也難辭其咎,所以萬望大人能撥些精兵強將予我。

還有就是馱馬車隊了,不過也不需很多,蜀道難行,拖慢行程不說,還容易出變故,所以這些駝隊只運軍械,至於糧草,是要隨身攜帶的,所以呢,還要勞大人派快馬入川,沿途準備補給之處……

再有,此時已經入冬,川中天氣向來陰寒,到了冬天尤爲如此,所以第一個就是要準備禦寒衣物,想來金州不會少了,第二個則是草『藥』和隨軍大夫,我從京師帶了一些過來,但不是很多,所以還要勞大人籌措一些……”

……

一千精兵,陳祖有些頭疼,按照他的打算,最多五百精銳,新兵嘛,不妨多給些,爲了應付十餘萬大軍糧草,金州半年來招募的新軍就已有三萬之多,隨着大軍深入,所需護送兵員民壯也越來越多,也幸虧大軍沿途攻城拔寨,所獲糧草甚豐,到了後來,多數只需運送軍械弓矢,不然金州早就被拖垮了的。

值得一提的是漢中那邊,張承所率衆將多數都是參與過東征之戰的,早就不需金州輸運什麼,反而不住口的催請派人前去運送抄掠而來的金銀和糧食等物,不過就算如此,金州鎮軍禁軍已是掰着個兒的在使喚了,許多留後鎮軍禁軍將士一仗未見,便已是連連升遷,有的更是以一個小小的兵頭之身,帶着數百人馬,要是放在平日,一個校尉也不一定能率領這許多兵士呢,這下可好,卻要弄走一千精銳,陳祖不由嘴裡有些發苦。

再聽趙石說到細處,陳祖心裡苦笑,看這樣子,這位欽差大人好似對川中氣候以及地勢非常熟悉,想的是周全的很了,根本沒給留什麼變更的餘地,他再一次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的欽差大人也是領兵之人,和那些只會舞文弄墨的文官有着天壤之別。

實際上,若換作是旁邊那位一看就知道聽的稀裡糊塗,卻故作矜持之態的曲大人爲正牌欽差,這調兵等一應事宜也就好說多了,別說調一千精銳給他,就算是金州兵力再吃緊,也要擠出些精悍之卒來,還需一員大將坐鎮,這他才放的下心呢,之所以在趙石這裡表現的有些爲難,根子上還是因爲他見那羽林軍訓練有素的樣子,卻是想着給金州多留些人馬,也好應付突發事故的。

不過這時看趙石一副早有定計的樣子,說起軍中之事來毫不含糊,知道不好糊弄,估計這一千精銳士卒已是對方底線,再討價還價反而可能得罪了對方,還不如痛快些呢,遂一咬牙道:“好,既然如此,就按欽差大人說的辦好了,就是不知大人準備何時啓程,調撥這些兵馬以及一應物事,最少也得五日,大人可等的及?”

五天?趙石心裡有些不滿意,照他的意思,兩天集齊,再用幾天整合一下,最重要的領兵之人要聽話,若領兵的是個愣頭青,這一千士卒還不如不要呢,說到底,就是他在羽林軍中呆的時間久了些,對於什麼鎮軍禁軍的瞭解不多,有些不放心罷了。

不過人家已經痛快的全盤答應了下來,他便也不想再在枝節上糾纏什麼,微微點頭道:“那就多謝大人了。”

到了這個時候,兩個人心裡其實都鬆了一口氣,事情總算是完了。

但那邊廂種從端慢慢飲着香茗,臉上雖然喝的通紅,但心裡卻是清明無比,見兩人三言兩語之間,就將事情定了下來,再也按捺不住,『插』話道:“才一千兵?據老夫所知,蜀中方定,敗兵流寇處處皆是,一千軍卒能怎能護的周全?”

陳祖臉『色』一僵,接着就恨不能一個窩心腳踢過去,這是成心怎的,你又不是不知如今金州的情形,還要如此說話,不說居心何在,你一個通判,又是作過兵部尚書的人,怎會不知調兵事宜又豈是你能『插』嘴的?若是事有不諧,拼着受些責問,就憑擅涉軍務一條,老夫也要參你一本……

不過種從端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他明白過來了,人家這不是跟他有何間隙,而是在爲自家的事情忙活。

只聽種從端呵呵笑道:“犬子種燧大人方纔見過的,他在禁軍任職,對川中地勢人情還算熟悉,麾下二百驍騎也堪驅使,不過就是年輕人……呵呵,缺些磨礪,若能跟隨在大人身邊,常聽教誨,老朽也省去了一番心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趙石愣了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陳祖,就算他對官場再不熟悉,也知道以種從端的職位,這調兵之事是容不得他『插』嘴的。

再有,種從端乃是廢太子李玄持的孃舅,只這一條,還不是誰沾上邊誰倒黴?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種家在軍中本就根深蒂固,和折家一樣,沒了折木清,還有旁人撐着,加上旁支黨羽,想要將這樣的龐然大物連根拔起,又不能使軍心動『蕩』,又談何容易?日後又怎麼會少了跟這些人接觸的機會?

這般想來,他心裡不由一笑,太過杯弓蛇影,看來也是官場大忌了,如今雖說旁人都說他是皇帝寵臣,當朝新貴,但實際上算下來,他不過是個領兵將軍罷了,打仗還算拿手,政事上卻從未參與過的,像他這樣一個身份,管那許多作甚?只要做好份內之事,按部就班,將來還怕少了自己的一份功勞?

再說了,調兵的是陳祖,關他什麼事情,那個種燧看上去不錯,領一營兵應不是問題,如此而已。

……

謝絕陳祖讓他住在安撫使府中的挽留,趁着月『色』,趙石帶着幾個親兵,將跟他來赴宴的一行人送到驛館,這纔回轉軍營。

頭一次和地方上的官吏打交道,給他的感慨也是頗多,就拿陳祖和種從端來說吧,在他看來,都是一等一厲害深沉的人物,不過這還在其次,給他最大感觸的,則是……用一句老話來說吧,就是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其實兩個人都身居要職,用後世的官職來比喻,一個是省委書記,甚至還兼着軍區司令的職能,另一個則是政法委書記,甚至還能干涉點軍務,但就這樣兩個人,卻對他擺出一副逢迎唯恐不周的樣子,就算他再不通細故,也知此二人都懷着很大的心事,心思完全不在川中之戰上面,用落魄兩個字來形容這兩個人再是合適不過了。

到了營門不遠處,已是月上中天,夜『色』正濃之時,一輪殘月掛在天邊,彷彿千年不曾變過,趙石卻是突然停馬駐步,周圍的親兵還有身旁的南十八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停了下來。

不遠處就是軍營所在,此時隱約有燈火及人聲傳來,營門處也是人影綽綽,一行人默默停在那裡,趙石不開口說話,旁邊的人也不知自家將軍想幹什麼,是想在暗處看看軍兵是否守紀還是怎的,所以都屏住了呼吸,往營門處張望,如此一來,到是顯得此處格外的靜謐。

但他們哪裡知道,這位在他們眼中鐵面無私,勇冠三軍的將軍大人現在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卻也和當前軍務一點邊也不沾的。

在陰涼的夜風之中默立良久,直到趙石胯下的戰馬不安的低聲嘶鳴,趙石這才緩過神來,輕輕拍了拍坐騎的脖子,那匹得之於呂梁山中的西北良駒卻是留在了京師的莊子上,多少讓他心中有些遺憾,不過川中道路險峻峭拔,沒有它施展的餘地,到是看上去矮小的川馬纔是此行所必備的,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提到這個,就不得不說說在西北秦夏邊境逍遙快活的李匪了,由於西夏皇帝病重,看上去很難熬過生死這一關了,所以西夏朝局如今卻是動『蕩』的很,邊軍也無心於邊事,卻是給了這個馬匪頭子很多的機會,所以這販馬的生意越做越是紅火,聽說已經嘯聚了數千人的隊伍,不但從吐蕃低地牧民手中弄了不少高原良馬,便是河套馬也大批的從西夏邊將手中或搶或買,弄出了不少。

不過遺憾的是,如今的兵部尚書李承乾和他素有間隙,眼睛一直盯着羽林左衛不放,所以這買賣馬匹的生意也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卻是將好事送給了張承等人,西北延州軍趁此機會,就在李匪手中買了近萬匹戰馬,據說將西北張家那位老爺子樂的合不攏嘴,只可惜,如今西北邊事平靜的像一潭死水,大秦再無意於西北瀚漠之地,而西夏人也不敢輕挑邊釁,讓素以天下強軍而自詡的延州鎮軍着實沒有用武之地,不然憑着數萬匹良馬裝備起來的精銳秦軍,卻是將邊軍精銳盡數調往河套的西夏賊真個未必能擋得住的。

想着想着已是離題萬里,不過想到那位滿身匪氣,『性』情剛烈,卻也恩怨分明的秦川漢子,再拿眼前這些混跡官場之人比較一番,他心裡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

良久過後,纔在馬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嘴上卻是輕聲道了一句,“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

他身旁的南十八聽的真切,先是一驚,如此精粹之言,出自旁人口中他到不會奇怪,但傳聞這位大人可是不學有術的典範,卻能隨口道出此等引人深思之語,着實讓人驚奇不已的,不過他這樣心有七竅之人,吃驚過後,略一思索,便已恍然,卻是不由輕聲一笑,心道,這位大人年紀輕輕,卻是有了這般的煩惱,這個悟『性』可算不差,不過細思下來,也在情理當中,試想這位大人從軍至今,也是經歷了幾多風雨,屢屢與聞大事,宦途之兇險莫測應也明白的很了,不過聽這話音,好像感慨之餘,略略有些消沉之意,卻需開導一番爲好的。

略一沉『吟』,朝身旁衛士們輕輕揮手,直到幾個衙兵會意之下,離開兩人身旁,這才笑道:“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大人所言實乃文之精粹,經義華章不外如是,只此一言,便已讓天下讀書之人汗顏無地矣……

只是……大人似有感而發,不知爲何?”

他這裡明顯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不過幾句吹捧之言出口,卻是自然而然,讓人絲毫不覺冒昧,已是深得官場之精要的。

不過趙石卻是不爲所動,這等在後世膾炙人口的絕句多了,他甚至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出自誰的口中,剽竊之言,讓人又吹又捧的,自然讓人得意不已了,實在沒什麼高興的。

尤其是他前世半生都在炮火硝煙中渡過,什麼生老病死,婚喪嫁娶,人生百態,他只經過了最殘酷的一面,而今重活一番,際遇與前世可謂差之千里,不但手握兵權,位尊權重,且交往之人都是衣朱帶紫的人中之傑,經歷之豐富已不是前世可比。

說到底,他並不是天生冷漠無情之人,只是積習難改罷了,乍從京師繁盛之地,到了邊塞所在,又遇到這麼兩位,他即有意於官場,此時偶有感慨也是難免,只是他拙於言辭,到了最後,卻是隻覺得那兩位身居要職,卻嫌卑躬屈膝了些,氣度難以讓人折服欽佩,所以才弄出了那麼似是而非的一句話來。

這時腦中紛『亂』,只想一個人靜上一靜,偏偏聽南十八說了這麼一句,心中更增煩悶,轉頭盯着南十八,卻是良久不語。

南十八可就有些難受了,沒有等來一句先生以爲如何之類的話,反而被冰冷如刀的目光盯在身上,未幾便已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的厲害,他雖膽氣頗壯,卻也抵不住這種彷彿隨時都會暴起,將他撕個粉碎,如同刀鋒拂面,利刃加於頸上般的感覺……

南十八極力做出平靜之態,不過不由自主之間,那平日裡彷彿總是平平淡淡,一切盡會於心的悠然眸光卻是轉了開去,心中驚凜之下,卻是暗道,這也就是他,換個旁人,此時恐怕……這位大人卻原來還有如此兇惡仿若地獄修羅的一面,以後卻要小心了。

“你以爲呢?”

淡淡的聲音傳入耳朵,南十八擡起頭時,趙石的眸光已然斂去,黑暗之中,身軀挺拔如鬆,月光如水,隱約間還能看清臉上那堅毅的線條繃的緊緊的,這一刻,南十八不得不承認,原來自己還是將這位年輕的羽林將軍瞧的小了。

他自小生活便是顛沛流離,浪跡江湖十數年,見過形形『色』『色』之人物,其中有販夫走卒,碌碌無爲者多,但豪傑之輩也不在少數,若論起才華文章,以及心機深淺,當推大秦宰輔楊感爲首,掌大秦朝政垂二十餘年,於人於事春風化雨,明謀暗計盡會於心,古之名相不外如是。

說起軍中將領來,他也見過不少,大將軍折木清,折木河,魏王李玄道,西北張祖,潼關張培賢,便是如今統領大軍征戰於外的大將軍吳寧他也見過一面,這些人或氣度沉凝,不怒而威,或殺伐決斷,頤指氣使,或矜持自守,陰沉難測,如此衆人,皆爲當世一等一的人物,但真要論起殺氣之盛,翻臉無情,讓人難以測度,時常給人以伴於虎側之感來,這時如果要他來說,當以眼前這位爲尊了。

先是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呵呵一笑,但這笑聲連他自己都能覺出些異樣來的,臉上不由微紅,這樣的情形,卻是他平生未曾有過的,心中也自有些羞慚之意。

但話到嘴邊,還是要說的,“那就讓下官猜上一猜……”氣勢被奪之下,卻是連稱謂也都變得謹慎了,“大人可是見種通判與陳使君之行止而有所感懷?”

趙石微微頓首,心中卻已暗驚,這些文人士子察言觀『色』,見一葉而知秋,他不過是情緒稍有外『露』,也只說了幾個字罷了,對方就已猜中他的心事,料事如神仿如算命先生一般,這等本事當真了得。

那邊南十八已是接着道:“大人可是覺着此二人既無傲氣又無傲骨,蠅營狗苟,沒有半分風骨,在氣度上也落了下乘?”

這回他卻是沒等趙石有所表示,而是接着便道:“也不怪大人這般想,想那兩人身居要職,一個主一州刑訟,一個爲大軍留後,但於欽差面前,卻無半言有助於國事,一言一行皆懷私意,若以公論,此二人當有其過的……”

“不過求全責備,卻乃官場大忌,試想天下之人攘攘,一心爲國者卻又幾何?今川中已定,此二人留守於後,無功勞也有苦勞,而今逢迎於大人,也不過是想讓大人將其功勞傳於聖上,以官場論之,再是尋常不過的,而此二人皆是有大才幹之人,其風骨未必比旁人少了半分。

大人可能不信,不過大人可知陳祖出自河中,少年從軍,向以勇不畏死而著稱於河中軍,三十二年之前,大秦二十餘萬人馬伐夏,因糧路被斷而全軍大潰,河中軍斷後被圍,勇毅伯韓煒死戰不降,三千河中子弟在十餘萬西夏精銳圍追堵截之下死傷殆盡,破圍而出者不過四十三人,勇毅伯韓煒更是重傷瀕死,其餘諸人能好到哪裡去?而陳祖正是這四十三勇士之一。

而後論功行賞之際,因獨他一個非是韓煒親軍,又因只他一人千里征伐,雖也血滿徵袍,但其人卻隻身披數創,所以功勞也便排於諸人之末,陳祖大怒之下,遂憤而出走西軍,於西北軍前大小數十戰,方自有了今時今日之地位,大人以爲這樣的人可是卑躬屈膝之輩可比?

再有種從端,雖是種家之人,但自幼熟讀兵書戰策,從軍之後,於西北邊塞駐守四年,也曾是令西夏胡聞風喪膽之猛將,後轉任潼關,又有五年,常自率孤軍出關擾敵,潼關軍中人稱種斬首。

後入兵部,漸次升任兵部尚書,剛直敢言,不畏人言,當年先帝也稱其有豪俠氣的……”

南十八也是下了功夫,這時說起這兩人的往事來,卻是沒有半點遲疑,且話語中帶着濃濃的欽佩敬服的味道。

趙石只是默默聽着,但聽到這兩個在他眼中垂垂老朽,沒有多少出奇之處的老人卻還有這般輝煌的過去時,心中也自有些悠然神往,之後心裡便是一陣苦笑,原來自己也是一個只看表象的膚淺俗人而已……

不過他的思維與常人很是不同,轉念之間,便已冷下了心來,更是覺着,這兩人當年再是英雄,於他又有何干?只要記住自己若是老了,絕不能如這兩人般低三下四於人纔好……

他這些日子忙的厲害,又病了一場下來,情緒有些不穩,南十八這樣轉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又素來不爲他所喜,雖說已經隱約猜到南十八說這些話的意思,但還是張嘴就來了一句,“南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語氣有些嚴厲,但這時南十八反而不以爲意,卻是笑道:“一入官場,便也身不由己,便拿大人來說,如今上有帝王寵信,下有勇猛之士以供驅使,若再讓大人迴轉鄉間,舍不過數間,田不過幾畝,妻不過中人,子不過平平,碌碌一生,但求保暖,,大人可還受得?”

也不用趙石回答,他徑自接着道:“官場之上,唯權勢二字而已,官場之人不過兩種,得勢失勢罷了,那兩人皆可謂之以雄傑,然如今垂垂老矣,兼失意於官場,顧及妻子家族,逢迎於大人再是尋常不過。

既然大人心有所感,十八不得不言之以心腹,大人既入宦海,便如興舟於逆流,實爲有進無退之局,不然……十八之意大人可還明白?”

這說的便是宦途兇險,退無可退的意思了,不過再往深了想,陳祖種從端兩人並非尋常人物,今日卻至於此,並非只是失了聖寵這麼一個因素,裡面機緣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想這兩人當年都曾風光一時,行事上自然也就剛強了些,哪裡有不得罪人的道理?

就拿種從端來說,出身種家這樣的門閥世家,卻在金州這等邊塞之地一呆十數年,表面上是其參與了奪嫡之爭,受了牽連之故,然糾其根由,早年他宦途一帆風順,『性』子又是剛烈的緊,在朝中軍中威望是有,但得罪的人卻也不是一個兩個,一旦失勢,落井下石之人也是層出不絕,便是折家種家之內對此也有不聞不問,就更不用說旁人了,不然也不會落到今日之地步,這纔是南十八真正想要說的東西,宦海沉浮本是平常,但事在人爲,有的人大起大落,幾經波折,卻能全始全終,所以宦途之上,並非真個有進無退,而是得道多助,得意之時不忘謙恭,失意之時,也不卑下,自勵自省,等待時機,這纔是真正的官場之道。

南十八對這些自然心中明澈,但卻這般說法,其實卻存了警醒之意在裡面,只是文人說話,總是彎彎曲曲,習慣使然,聽進去了自然受益匪淺,聽不進去,也不得罪上官,此乃文人保身之道,千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非是沒有一點道理。

只是對於趙石來說,他說的話過於隱晦,心中若有所悟,但所得卻是不多,心裡煩『亂』之餘,暗道,這些文人果然各個都是如此,只說個話而已,卻是雲山霧罩的,比之那些官場中人還要讓人厭煩,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卻又離之不得,不過他到底已經不同以往,和陳常壽,李博文,張世傑等人接觸的多了,也知這些文人心『性』,評價就是,成事或者不足,敗事卻是有餘,各個肚子裡都有一本帳,算計起來那才叫一個厲害,軍中之人跟他們相比,智商明顯偏低,怨不得後世一說起『奸』佞這個詞來,浮現於腦海的管保是個標準的文人形象呢。

只是沉『吟』了片刻,覺着該是和眼前這位深談一下的時候了,長長吐出一口悶氣,壓下心中的不快,這才淡淡道:“南先生,趙石雖是武人,但也知道些典故的,有些心裡話,說出來可能不太好聽,南先生可願聽否?”

“不敢,大人直說無妨,十八洗耳恭聽便是。”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對方的臉『色』,想想方纔對方彷彿要擇人而噬的目光,南十八也是心中一凜,他現在已經隱隱了一些悔意,他自詡聰明,便是一朝宰輔對他也是言聽計從,待之以國士之禮,雖然他自認淡然,視富貴如浮雲,但這心裡卻是已經自恃的緊了,如今棄相府長史之職而任羽林軍司馬,也算得上是屈尊降貴之舉,這原因自不必提,但說起這個心態來,卻是時常有居高臨下之感的。

這麼說來,卻是他自己錯了,軍中和朝堂哪裡能一樣?自古以來,都說文臣謀士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好像身旁只要有了智謀之士,其他的也就可有可無了,其中尤以三國爲最,臥龍鳳雛得一便可得天下,此一言已然將謀臣的作用誇張到了極點。

其實則不然,世人皆以此爲楷模,其實誰又知道,多少文人因爲出的謀略不合主將心思,而被主將砍了腦袋?

唉,南十八心裡長嘆了一聲,此種道理他怎會現在纔想到?也是在相府那繁華所在呆的太久了,眼前這位和那位雍容華貴,談笑有如大儒的相輔大人可是沒有半點相同之處啊,看來這以後,還是得多琢磨琢磨軍中應該如何行事爲上的。

趙石卻不知道,只是這隻言片語之間,這位南先生已經轉了這許多念頭,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我這人自小沒讀過什麼書,不過卻也聽說過一些典故,知道子胥歸吳的故事,南先生博覽羣書,自然比我知道的清楚了。

別的我不想多說,我只是覺着這伍子胥率兵滅楚,刨棺鞭屍……不知南先生對此作如何看呢?”

南十八臉『色』變了變,“大人……此言何意?”

“沒什麼意思……”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只是我覺得,此人與南先生到是有些相像之處,想那伍子胥也算是留名青史的英雄人物,助吳國練出精兵,打敗宿敵越國,然後又擊敗強大的楚國,當真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威風的緊了……

不過聽到這個故事,我卻是想啊,這伍子胥之前種種不過是爲了能得報深仇,其實自己沒有多大的志向,吳國君臣上下不過都是他手中之刃罷了,最終呢,此人開棺鞭屍,誤人誤己,終是讓吳國失了稱霸於諸侯的大好時機,不知我說的可對?”

也不待南十八回答,他接着便道:“南先生也是身負血仇之人,還偏偏是有大才學之人,趙石粗鄙之人,可不想成了先生手中的刀劍呢。”

“大人……”南十八臉『色』瞬間變得赤紅如血,接着便蒼白了下去,趙石這幾句話可謂是誅心到了極點,就算他真的未曾如此想過,但這話從對方嘴裡出口,卻是正中他心中最隱秘之處,一時間,過往的一切以及每每午夜夢迴之間,不經意間升起的那些可怕念頭都紛繁而至,他嘴脣哆嗦了半天,卻是隻蹦出來兩個字而已。

趙石卻不管這些,“有些事不過是小事一樁,便如今日,我本不過是稍微有些感慨罷了,過後說不準連記也記不得的,你便這般長篇大論的,有什麼意思?有進無退?哼,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官場之上難道不是如此?

還有,這話我只想說一遍,在我軍中,有什麼說什麼,得罪了我也不要緊,但求一個意思明白無誤,我要是照你這般,一個軍令下去,手下的軍兵是前去哨探還是爲開路先鋒都弄不明白,我還怎麼領兵?

哼哼,我要是是軍中司馬,不是『吟』詩作對,只知揣摩人心的文人墨客,話止於此,南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爲先生,你若是想留在羽林軍中,以後便只有南司馬,再無什麼南先生,若是就此離去,趙石這裡也不攔着,恭送而已,該如何自處,悉聽尊便……”

他這裡越說越是嚴厲,到了最後,語氣已經好像摻進了冰渣子一樣冷的滲人,這脾氣發作的好像毫無來由,不過卻也是必然,就算今日不會這般,過上些時候也還是有這麼一齣兒。

什麼叫下馬威,這便是下馬威了,這位南先生來歷實在有些奇異,兼且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矜持樣子,其實在趙石看來,這位南先生和陳常壽兩個人都是相似,對軍中之事了了,不過卻是熟知人心,很有一副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樣子,不然他也不會給這兩人一個成事或者不足,敗事則是有餘的評價,今日藉着這個由頭,猛的發作出來,無非是告訴對方一個底線以及今後行事的標準,對方聽也就罷了,不聽的話,他不介意找個機會,砍了他的腦袋,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武人習『性』,可以容忍府中有個陳常壽,但絕對不能容忍軍中有這麼一位超然物外的南先生,這就是他的原則了。

說完這些,輕輕一帶馬繮,調轉馬頭便朝營門方向而去,那些衛士一見,也慌忙跟上,卻又都有些奇怪的回頭不時看看那位猶自坐在馬上,卻沒跟上來的新來的南司馬,不多時,一行人便已去的遠了,只留下一個黑暗之中一個孤零零的身影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彷彿一尊雕塑相仿……

第249章 長史第408章 親族(三)第1050章 諸事第1029章 交戰(二)第69章 暴怒第488章 老道第273章 開拔(三)第1186章 種家第1279章 兵敗第926章 部衆(二)第1379章 伏戰第813章 着涼第304章 爲將第439章 演武(一)第388章 回京(三)第725章 過河第1038章 掌握第1426章 論妃第274章 開拔(四)第1324章 南雀第1431章 整編第1214章 財富第863章 收官(二)第1153章 拜會(三)第974章 商議第649章 偶遇第947章 借力第1244章 西涼(八)第1371章 聚飲(六)第1444章 文樓(四)第1052章 拖延第675章 尋源第484章 舌劍第1473章 大案第933章 問答第959章 狂熱第940章 收穫第1543章 激戰第612章 不歡第823章 天妖(五)第694章 慾望第1240章 西涼(四)第1013章 女眷第1152章 拜會(二)第1461章 怪事第801章 親戚第234章 血夜(二)第994章 戰前第813章 着涼第729章 決斷(一)第603章 孩子第1057章 激鬥第1441章 文樓第1218章 無力第351章 祝壽(一)第17章 血戰(四)第411章 獎懲(十五)第145章 出行(四)第1317章 孩子第548章 故交第1403章 女人第680章 相遇(三)第163章 明斷第1207章 少年第767章 燒糧第1307章 鬧劇第463章 洞房第51章 兒戲第331章 山匪第1290章 教誨第383章 商人第156章 比鬥(二)第631章 人來(四)第601章 來人(二)第179章 壽筵(六)第八卷繁華盡處是吾鄉六百三十九章 國武三第526章 賊窩第1456章 風陵第1353章 捉拿第七卷千里江山入戰圖五百二十八章 艱途四第380章 豪傑(四)第1249章 西涼(十四)第1340章 入府第335章 消息第1533章 登門第411章 獎懲(十五)第407章 獎懲(十一)第20章 戰後第1459章 夠嗎第1135章 私軍第770章 鏖兵(三)第10章 十八(二)第1444章 文樓(五)第1431章 整編第1465章 家宴第1329章 平息第407章 親族(二)第1370章 聚飲(五)第718章 開端(七)第680章 相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