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在大帳之中負手而立,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年輕的面龐上,稚氣全無,隨着地位日高,更是統領大軍在外,和各色人等打的交道也越來越多,身邊又有南十八這樣的俊傑相助教誨,他身上那股催人肝膽的鋒芒銳氣卻是日漸收斂了起來,就像是一柄見血方還的絕世名劍藏入了劍匣之中,只有出鞘之時,纔會顯出那獨有的殺性鋒芒。
隨着這樣的變化,不自覺間,身上便多了些從容練達的味道出來,加上位高權重,在軍中乾綱獨斷慣了,威嚴之氣不減反增。。。。。。。。。
不過現在他琢磨的可不是這些,所有的都已經佈置好了,卻反而出了差錯,本來以爲今日午時,最多也就天黑之前就會見到亂匪進入三十里坪,那樣一來,以逸待勞,勝算會更增幾分,但現在可好,亂匪卻停下了,這是個什麼情形?
猜測當然有許多,但他拿不準,最可怕的是,若亂匪一部一部進入戰場,且不管不顧發起攻擊,這種兵書上求之不得的情形對於現在的秦軍纔是毀滅性的打擊,二十餘萬兵馬,累也能將他們累死,因爲兵馬太少,就算擊潰一部兩部,對手也有足夠的時間重整敗兵,那將是一場慘不忍睹的消耗戰,最後九成九是自己數千兵馬葬送在這裡,這纔是他最擔心的。
“報,賊匪五萬餘正向我而來,不出兩個時辰,便到三十里坪。”
亂匪幾乎是剛出營寨不遠,這裡已然得了探報,這是趙石治軍的獨有習慣,在東征時就是靠這個佔盡了金兵的便宜,這次他更是將五千餘騎兵全都放了出去,截殺亂匪斥候,哨探敵情,且最終將這五千人馬作爲一支刺向亂匪咽喉的利劍來使用。
趙石這時聽得探報,眉頭卻皺的更緊,看來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戰局從亂匪派出五萬人馬開始,就已經開始脫離了他的掌握。
殺散這五萬人根本不算什麼,但之後呢?再來五萬?十萬?趙石揉了揉額頭,這可以說是他親自指揮的第一場大戰,打仗他不怕,經歷過那許多生生死死,又在汾水之側見過數十萬人生死鏖戰的大場面,眼前這點局面還真算不得什麼,儘管面對的是二十餘萬亂匪。。。。。。。
但話說回來,不怕並不代表要率兵去送死,明知必敗的仗,也就沒必要去打了,這一戰若。。。。。。。他會毫不猶豫的率兵退守,並會命人立即放火燒盡金州糧草輜重,那將是最慘烈的局面,餓着肚子的二十萬亂匪,欲退不能之下,會幹出什麼來,他清楚的很,整個大秦都將付出慘重甚至不能承受的代價。
思緒電轉,心裡卻越來越平靜,就像一汪潭水,能映照出整個天空,這就是在生死關頭走過無數遭而培養出來的品性,每當危險來臨的時候,他不但能察覺到危險,而且能從容面對,就像耐心的獵人在狩獵虎豹豺狼,這在平常人來說彷如天方夜譚,但在他來說卻如呼吸般自然而然。
所以他拿定主意很快,在旁人看來,就是決斷非常,毫不拖泥帶水。
“傳令,召回所有斥候騎軍,一個半時辰之後,所有將士在營前列陣,將所有弩弓分發下去。”
既然來了,怎也要見上幾仗,看看亂匪是否真是神機妙算,且能將人數上的優勢發揮到最大,到時再做定奪不遲,這樣一來,比的就是耐性了,看誰會先露出破綻,勝算也就會向另一方偏轉,他還真不信亂匪能未卜先知,竟然能一眼瞧出他所有的佈置,不過不管怎麼說,戰局好像從主動變得有些被動了,尤其是早已佈置好的騎兵突襲好像已經無用,那只有毫無花俏的正面交手了。
三十里坪,亂匪亂糟糟的隊伍出現在遠方的時候,秦軍早已嚴陣以待,亂匪看樣子是已經整理好了隊形,五萬多人,光腳步聲就能傳出老遠,只一會,密密麻麻的亂匪就已經佔滿了視線,秦軍人數雖少,但背靠營寨,陣列齊整,人人身上最少都披着皮甲,在氣勢上卻是比之人數衆多的亂匪卻是絲毫不讓。
天氣微涼,一陣陣微風從原野上掠過,兩軍漸漸接近,直到一箭之地,亂匪緩緩在號令聲中停下腳步,兩軍對峙,一時間,這平坦的沃土之上,戰雲密佈,就連絲絲微風中都好像沾染了肅殺之氣,變得分外寒涼了起來。
秦軍後面的新軍隊伍騷動了起來,但立即被他們的旅帥,隊正壓了下去,重新恢復了平靜,秦軍之精銳不在於有那些久經訓練的士卒,更在於他們的軍官素質,幾乎每一個伍長,隊正,旅帥都是靠實打實的戰功升遷而來,即便是世家子,若是從底層做起,也不會有任何例外,而那些直接安插進來的世家門閥子弟,多數也不願跟士卒搶功勞位置,大多都是先任職參軍,熟悉了軍旅之後,再累功升任他職,尤其是像金州這樣的邊鎮所在,這種情形更甚,也保證了軍隊的戰力不會出現臨戰慌亂,未戰先潰的情形發生。
“排開一字長蛇,所有弩弓上弦,前面兩排不動,亂匪過來,輪番攢射,後面新兵,給前面兵卒上弦,刀斧手準備,但有臨陣脫逃者,就地斬首,李金花,種遂兩部殿後,一旦亂匪衝近,立即上前護住大軍陣型。”
傳令之聲此起彼伏,秦軍在這個時候竟是慢慢改了陣型,隊伍拉長,若是熟悉軍陣之人看了,肯定要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的。
當然,這樣的陣型若跟西夏賊,以及金兵交手,那肯定是找死,但面對亂匪,卻真不好說的緊了。
亂匪費了多時,纔將整個隊伍安穩了下來,這時王大元策馬來到陣前,眯着眼睛看向對面秦軍軍陣,秦人不好對付,不管是在葫蘆谷,還是在利州城下,他都是見識過的,看着秦人嚴整的軍陣,他也覺背後直冒涼氣,但他本就是青龍山悍匪出身,確有一股彪悍之氣,頃刻間便將多餘的念頭拋之腦後。
抽出腰間大刀,狂呼道:“宰了前面的那些龜兒子,一個腦袋一兩銀子,四個腦袋加官一級,小的們,殺啊。。。。。。。。。”
本來見了秦軍軍陣便有些畏縮的亂匪們在聽到不但有銀子拿,還能升官,眼睛立即瞪了起來,這些日子,飽飯總算吃上了,所過之處,想拿什麼就拿什麼,想搶什麼就搶什麼,不給就打,不給就殺,這些剛放下了鋤頭的傢伙的劣根性已然被激發了出來,加上其中千餘原青龍山悍匪煽動鼓譟,在王大元呼嚎聲中,前面的亂匪發出一陣響徹天地的吶喊,狂亂的舉起手裡粗糙的武器,就像真正的農民起義軍那樣,義無反顧的衝殺了上去,後面的亂匪紛紛跟上,三十里坪立時殺聲震天動地,一場不算太大的戰事幾乎沒經過什麼鋪墊,就直接進入了。
四百步,三百步,二百步,亂匪聚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已是密密麻麻,這一跑開了,卻是覺得鋪天蓋地,喊殺震天之際,殺氣撲面而來,就連精銳老兵都是皺緊眉頭,就更別說那些沒見過血的新軍了,臉色立轉蒼白,手腳止不住的哆嗦,有那麼幾個心膽皆落,尖叫一聲,立馬將軍規戒律忘了個一乾二淨,轉身就跑。
但沒跑上幾步,就已被人踹倒在地,手起刀落,人頭飛起,一腔鮮血飈出老遠,在這個時候,沒什麼道理可講,不論新兵老兵,還是將校士卒,皆是一視同仁,臨陣脫逃者,立即人頭落地。
後面的騷動對於前面的羽林左衛軍卒來說,卻是絲毫不受影響,這些都是跟隨趙石東征歸來的舊部,不說東征時候殺人見血乃是家常便飯,就說趙石當了多少年的羽林左衛都指揮使,也就操練了他們多長時日,這些年過來,雖說身處京師安寧繁華所在,但要說精銳,卻已與邊鎮士卒差相彷彿,甚至猶有過之,尤其是在軍紀上面,在趙石嚴格約束之下,更非其他地方的鎮軍禁軍可比。
等亂匪到了二百步之內。。。。。。。。。。。
“射。”
“射。”
“射。”
一連串的號令聲中,弓弦顫動聲立即響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弩箭如同暴雨般攢射而出,跑在前面的亂匪就好像迎頭撞上了一面山岩,慘叫聲中,好像雨打芭蕉般的恐怖響動傳入耳際,那是勁弩入肉的聲音,聞之便讓人驚悚異常,跑在最前面的盜匪像割麥子一樣倒下一片。
二百步,對於弩弓來說有些遠,因爲沒有尾羽,雖說力道強勁,但卻準頭不足,不過對於密密麻麻的亂匪來說,秦軍制式弩弓的可怖之處足以掩蓋他的缺點,五十步內輕鬆便可洞穿鐵甲,一百步內皮甲如紙張一般,二百步,準頭雖說不足,但就勁道來說,卻可輕易射殺沒有甲冑防禦之人。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到得一百步之內,弩弓威力盡顯,這些亂匪根本沒有甲冑防禦,一箭下去,箭矢透體而過,有的竟能連串兩人,力道才盡。
百多步內,亂匪屍體層層疊疊,鮮血橫流,秦軍之箭雨卻好像無有窮盡,這就是一面倒的屠殺,亂匪甚至不能靠近秦軍揮出一下自己的兵刃,就已經倒在路上。
戰場被屍體鋪滿,被鮮血染的通紅,喊殺聲被受傷未死之人的淒厲嚎叫聲所代替。
終於有人尖聲驚叫着,沒命轉身逃走,想要離開這處戰場,不應該叫血肉屠場,就好像是連鎖反應,十個人,百個人轉身向後逃去,其中哭爹叫娘之聲不絕於耳,再無之前的半點殘暴之氣。
“我的娘啊,死了好多人啊,快逃啊。”
“弟兄們,這是送死啊,快走。。。。。。。”
兵敗如山倒,前面的人向後逃走,後面的人卻還在向前,相互踐踏之下,又是死傷無數,最終根本不用秦軍動手,五萬餘亂匪一潰千里,連秦軍自己都看的目瞪口呆,這就打贏了?不會是眼花了吧?這才射死多一點人,他們就逃了?
王大元夾在人流之中,開始時還暴跳如雷,連斬幾個向後逃跑的敗兵,他到也算聰明,先是鼓動起了士氣,便即慢慢落在隊伍後面。。。。。。。此時絕望的看着越來越多的人轉身向後,止也止不住,他知道,這次自己算是輸了個徹底,回去之後,那個龜兒子一定會拿自己開刀。。。。。。。。
“跟龜兒子的拼了,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絕望之下,眼珠子也紅了,光棍脾性大作,怒吼了一聲,揮刀就要逆人流而上,去跟秦人拼命,但卻被周圍親信死死拉住。
“當家的,咱們敗了,快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幾個人七手八腳,架起猶自掙扎不已的王大元,順着人流向後逃去。
秦軍中終於想起了歡呼聲,這一仗勝的太過輕鬆了些,老兵心裡覺着很是怪異,兀自嚴加防範,看這些亂匪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而新兵卻不管這些,大多歡呼出聲,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趙石端坐於“怪獸”身上,居高臨下,卻是看的清楚,亂匪傷亡並不算大,幾輪箭雨下去,最多不過死傷數千人,且已衝入百步之內,再有幾息,就能和秦軍接戰,斷不會如現在這般,秦軍損傷微乎其微。
看來這些還是高估了這些亂匪,五萬人竟然沒有衝到陣前,就已潰散而去,他不禁摸了摸下巴,甚至有些意動,想要試試追上去,看是否有一下衝潰亂匪中軍的可能,但隨即便壓下了這個誘人的想法,沉聲傳令。
“傳令下去,團練新軍追擊五里,不得輕敵冒進,其餘各部回營休整,團練新軍迴轉後,叫他們打掃戰場,不要活口,一律誅殺,砍下人頭充作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