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城。
城下密密麻麻的屍骸,箭矢‘插’在上面,就像是地面長出一層荒草,血水將地面,城牆,以及所有地方染的斑斑駁駁,散出出一股讓人聞之‘欲’嘔的惡臭味道,天空中開始聚集一些烏鴉,禿鷲之類的食腐動物,發出嘈雜而又淒涼的鳴叫聲,好像是在哀悼這些戰死的亡魂。
孤城之下,蜀軍已經退去,圍城兩月有餘,利州城城內,到處都是一副地獄場景。
蜀軍攻城數十次,傷亡近六千,這次利州城百姓萬衆一心,任城外蜀軍怎麼鼓動恐嚇也是無用,蜀軍數次攻上城牆,皆爲百姓拼死擊退,對於蜀軍來說,這裡已經好像不是蜀中地界,更像是敵國境內。
蜀軍傷亡慘重,加之士氣低落,兵卒不願再不願與百姓廝殺纏鬥,軍心震動,在聞聽秦軍援軍於利州城已不過五十里之後,無奈退兵而去,甚至沒有設軍於險要阻敵的意思,而是全師迴轉劍閣,第二次利州城攻防之戰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殘陽如血,戰後的利州城,仿若一個百戰而歸的戰士,沒有歡呼雀躍,也沒有笑逐顏開,有的只是渾身的傷痛以及流淌在心間的哀傷和一片死寂,只有那隱約傳諸耳際,聞之便讓人有肝腸寸斷之感的哭嚎之聲。
利州城兩次大戰,也許未必如金州之戰那般恢弘壯烈,也不如漢中城下之戰那般摧枯拉朽,但無疑,這是自景興二年,秦軍伐蜀以來,兩次最慘烈的戰事,利州城百姓十去四五,這裡面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幾乎城內家家戶戶皆有人死難於此役。
比之兩軍搏殺於疆場,眼見家人親朋好友,甚至是妻子,兒‘女’,父親一個個倒在自己身旁,流血,碾轉哀嚎,最終死去,天下殘酷之事,莫過於此。
城內原利州節度使府邸,這時卻是‘混’‘亂’不堪,滿是傷者的呻‘吟’,和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兒,還活着的百多秦軍士卒駐守在內內外外,說是駐守,卻都疲憊的靠在‘門’口,牆角,有的酣然入睡,也不知夢中是否也是廝殺連天,血‘色’遍佈,而有的則木然的坐在那裡,帶着滿身的傷痕,等着血紅的眼睛,從未有過的絕望和死寂的氣息籠罩在這些百戰餘生的秦軍將士頭上。
沒人知道,也沒人想知道之後會如何,再這麼下去,利州城會不會成爲一座死城,連番的廝殺和戰事,讓人已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即便是最堅強的秦軍老卒,在這個時候也只希望在同袍全數戰死之前被敵人砍下頭顱。
蜀軍退去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沒什麼,蜀軍走了,還有‘亂’匪,那麼多的‘亂’匪從利州城退走,蜀軍走了,‘亂’匪恐怕也就該回來了吧?沒有任何勝利希望的戰事已經經歷了半年多,掙扎求存的生念已經慢慢變成了絕望,這支秦軍到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士氣可言,就近一個月來,秦軍在守城之戰中,有敵協亡的就有一百餘人,有的根本就是在故意往蜀軍的刀口上撞,不然如今也不會只剩下這點人,而能活到現在這個時候的,都是其中求生意志最頑強的秦川漢子,不過也許在下一刻,他們中有的人就會徹底崩潰。。。。。。。。。。
節度使後堂。
齊子平一身白衣,若非額角之上一塊烏青以及臂膀上浸出來的一抹鮮紅,誰都不會再將他與城頭之上率人死戰的大秦徵蜀大軍隨軍轉運使聯繫在一起。
“蜀軍退走,知道是爲什麼嗎?”沙啞的喉嚨讓他說話分外的艱難,瘦的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身軀卻如老樹般‘挺’拔堅韌,數月‘激’戰,從之前的彷徨不知所措,到現在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更‘色’,短短數月,以前那個平和溫潤如謙謙君子的景王府長史已經不見了一點蹤影,剩下的是什麼?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甚清楚了。
而眯着眼睛坐在那裡的江善江君慈變化並不太大,只是臉‘色’蒼白如紙,雖然目光依然如同鷹隼般銳利,卻難掩其身體上的虛弱,自數月之前吐血昏倒之後,他便大病了一場,此後蜀軍圍城,在城頭之上,他也只‘露’了數面,所能做的也只是爲齊子平參贊軍務,再想上城率軍殺敵是不可能的了。
而今江善也未曾痊癒,據診治的幾個大夫說,這病根算是落下了,以後忌急怒,忌深悲,更忌傷身傷神,江善聽了,也只微微一笑,作不在意狀,但心裡卻是苦笑,這以後自己豈不成了周郎?
這時聽到齊子平發問,回道:“之前就跟大人說過,蜀軍和‘亂’匪已有默契,‘亂’匪退,蜀軍即來,蜀軍退兵,或許就是‘亂’匪要重來了吧?”
齊子平幽幽道:“‘亂’匪既然重來,豈不是。。。。。。。”
江善此時也低下了頭,“數十萬‘亂’匪,金州恐怕。。。。。。。。。當初就跟大人說過,利州城只能保得一時,之前善還存着萬一之想,有人能在金州。。。。。。。現在看來,卻是有些奢望了,嘿嘿,金州才留了多少兵馬?又無險可守。。。。。。唉,只是拖累了利州城內的百姓,數十萬人與我等陪葬,也不知我等此番作爲,到了地下,該是入幾層地獄?”說罷一聲長嘆,滿面的懊悔。
齊子平知他心結所在,心中也是黯然,不過卻趕緊勸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君慈何必如此自責?若真要幽冥途上走一遭,子平願與君同往。”
江善哈哈大笑,“大人如此豪情,君慈身爲軍人,何敢落於大人之後?事到如今,也唯有一死以報國恩,大人放心,君慈再無他念的了,斥候已經派了出去,就看‘亂’匪幾時到利州城了,城上諸事還請大人多多費心,君慈這裡帶人去官庫所在,一旦城破,我等卻不能給‘亂’匪留下一點東西的。”
“好,即是如此,城內付於君慈,城頭之上,只要子平還在,就不會讓賊人入城半步。”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默契之間,兩人數月相處,生死之間,這‘交’情卻是結的深了,雖說身份有別,文武不同,但在兩人說,這數月相‘交’,卻已如老友。
利州城被圍數月,兩人此時雖已看淡生死,但黃泉路上有如此好友相伴,卻着實乃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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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軍?你真的看清楚了?不是‘亂’匪?”
“回大人,小人不但看清了,而且還去問了,來的是明威將軍趙石趙柱國所部,有數萬人馬,就紮營在四十里外,兵強馬壯,看着都是我大秦‘精’銳,大人,這下利州沒事了。”
“沒事了,沒事了,下去找幾個人再探。。。。。。。。”
齊子平如墜夢中,嘴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嘀咕什麼,這已經是第二日清晨,剛醒過來就聽到這個消息,真真正正幾疑在夢中一般。
臉上似哭似笑,來回轉了幾圈,“援軍到了,沒事了,援軍到了,快派人去請江將軍過來,哎,不用了,走,去他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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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大人說來的是誰?”江善聽了這個消息,也是覺得如夢如幻,直到半晌之後才平靜下來,不由問道。
“領兵的是。。。。。。。。。嗯,明威將軍趙石,不過之前還是鷹揚將軍,這會兒官卻是升了。”
“明威將軍趙石?此人大人認得?”
齊子平笑了起來,“說起他來,也就你們邊軍,若在長安,誰不知道羽林軍都指揮使趙石的名字啊?真沒想到,卻是他領兵到了蜀中,君慈,此人雖然年少,但卻乃大將之才,這次相見,卻要於你們兩人引見引見,不像我,乃是文人出身,此人可是帶兵之人,相信你們一定會一見如故的。”
兩人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奇怪的是,平靜下來的兩個人心裡都沒多少驚喜,也許是這幾個月間,生生死死看的多了,世上已經沒多少事情可以讓他們驚訝,也許是兩人心裡也都憋着一股怨氣,也許是驚喜太大,反而沒了驚喜,總之,現在談起幾乎近在咫尺的援軍來,兩人如話家常,好像之前‘激’動的如狂如癡的不是他們一般。
江善這裡接話,“這個可是不敢,四品的將軍,如今更是統領大軍,救我等殘兵敗將於水火,見了面,就算大人引薦,末將這裡也是不敢放肆的。”
這話裡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在,讓齊子平聽着有些刺耳,不過細一琢磨也是,江善雖有將才,但官職太小了些,與那人相‘交’真的有些地位不夠,再加上利州城殘破如此,只剩下百多殘兵,如此狼狽,對於一個領兵之人來說,也非值得炫耀之事,就像那位居於河中數十年的勇毅伯韓大將軍一般,聽說當年軍中勇武稱之第一,在數十萬西賊圍追堵截之下,千里歸秦,時人皆其忠義之名,但他自己呢,三千河中子弟,只數人生還,之後就再沒出過河中一步,讓人既嘆且憐。
而今損兵折將,連守將都戰死在了,只剩下他與江善兩人,見到耀武揚威而來的援軍,怨憤還在其次,這羞愧自慚之情卻叫人情何以堪?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但他們手下倖存的軍卒卻是悲喜‘交’加,外面一會兒便響起一陣歡呼聲,對於這些百戰餘生的將士來說,能活到現在已是天意,而今又等來了援軍,真真是老天爺睜眼,沒讓他們魂縈異鄉,大多都是又哭又笑,雀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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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報大帥,利州守軍派人來見大帥。”
“知道了,帶人來見我。”
不一時,來人已經被帶到中軍大帳之內,他這裡纔派人去利州城,那邊卻已來人,讓他有些驚訝,利州城的情形他這裡已經得了些消息,‘亂’匪圍城,守軍連消帶打,讓‘亂’匪退兵而去,之後劍‘門’蜀軍又來,前幾日才退兵回了劍‘門’,不想蜀軍剛退兵,利州城那邊就已經知道了援軍到來的消息,這守軍卻是非同一般。
他在這裡紮營已有兩三天了,乾的還是老套路,將地方上梳理一遍,殺幾個地方豪強,讓百姓回鄉耕地種田,這樣的事情乾的多了,手下諸將也上了手,幹起來麻利的很,只是之前在漢中的時,大軍突飛猛進,一路殺到漢中城下,用了不足一月就已回師,而今來到了這利州,卻是三天一紮營,兩天一休整,讓衆將都有些不明所以。
不過‘私’下議論起來,有些人就說,打仗有急有緩,這是好事,說明大帥‘胸’有成竹,若是一味兒突進,反而容易使衆軍急躁,生了輕敵之心,衆將盤算,理由有些牽強,但也說的有理,也都安下心來。
來人矮小,其貌不揚,但趙石用鼻子就聞出對方身上那股血腥的味道,只有殺過十人以上的人才會跟旁人這種感覺,一種危險的感覺,就算有些老兵,從軍十數年,功勞簿上也未必會記上十個敵人的人頭。
金州一場大戰,他會下軍中最高斬獲十二級,可想而知,殺人無數對於大多數官兵來說都只是一個傳說而已,而眼前這個人就可以稱得上是殺人無數,這是一個睡着了都能暴起傷人的傢伙。
只一打量,趙石就已經能夠看出利州城之戰的殘酷和血腥了。
“見過趙將軍。”
“不必多禮,起來吧。”
見過禮之後,趙石讓來人坐下,問過姓名,這才直接問道:“利州城現在情形如何?誰人正在把守?將士傷亡重否?”
看得出來,這種居高臨下命令式的問話讓來人有些憤怒,“稟報趙將軍,我利州守軍自白將軍以下三千四百四十二人,如今只餘一百二十二人倖存,其餘盡皆戰死,不過,請將軍放心,利州城還算無恙,只是若將軍再駐兵不前,也許利州城就被蜀軍佔了去了。”
趙石點了點頭,並不理會他話裡的譏諷之意,而是微笑道:“一載血戰,危急之時還能力保城池不失,着實不易,生爲人傑,死亦鬼雄,當爲我大秦軍人之典範,好,好。。。。。。。。。前隨軍轉運使齊子平可在城中?現在可還安好?”
只一句話,來人臉‘色’不光緩和了下來,而且眼睛也紅了,抱拳道:“不敢當將軍誇獎,爲國戰死,乃我等本份,只要朝廷還記得我等,我等便已感‘激’不盡了,回將軍的話,齊大人正在城中等候將軍到來,只是不知將軍爲何遲遲不到,所以讓小人來催一下。。。。。。。。”
聽到齊子平無礙,趙石也鬆了一口氣,齊子平乃景王府時舊人,兩人一年多以前見過一次,那次相談,齊子平還問他來不來南邊,邀約之意很是明瞭,但那時趙石剛剛從草原歸來,險死還生,自感人微言輕,容易爲人所趁,所以拒絕了齊子平的好意。
兩人雖是故人,但說起來,像他這樣的人,也不會那麼容易就與人處出‘交’情,與齊子平之間,便如君子之‘交’,淡而無味。
但話說回來,對於齊子平,他心裡始終懷着一分敬意,此人才幹或許不如旁人,才學也是有限,但有一件,此人不論對何人何事,卻都比旁人多上幾分真誠,便如當年景王府上請他吃飯飲酒,之後邀他同來蜀中等等,都是真心實意,並未摻雜其他什麼,自然而然間,就能讓人感覺清如明鏡的心境。
也不知道一場連一場的‘激’戰下來,見慣了死亡和鮮血,當年那位謙謙君子還能否一切如舊,不過人沒事就好,不然這世上可算是少了一位至誠君子。
“好,回去告訴齊大人,我這裡三日之內必到,而且,你回去跟守城將士說,我統兵入蜀,但麾下軍兵太少,無法分兵,所以先去解了漢中之圍,卻是讓衆位兄弟受苦了,不過放心,朝廷絕不會忘了有功將士。。。。。。。。”
“是,將軍,小人代戰死的兄弟以及僥倖生還之將士謝過將軍,將軍之言,小人定一字不差的帶到。”
等來人走後,趙石沉思不語,過了利州城,可就是劍‘門’雄城了,城上守軍數萬,皆乃蜀軍中的‘精’銳,降而復叛,卻需多些計較才成。
想了半晌,這纔將‘侍’衛在帳‘門’處的達懶叫了進來,“去,將中軍官叫來。”
(連更了快一個月了,堅持堅持再堅持,阿草很累啊。。。。。。。。今天看了一部電視劇,叫人間正道是滄桑,張紅雷演的,又是一部‘精’品,不過就是太壓抑了些,從民國一直到解放後,時間跨度這麼大的電視劇,近年來還是第一部,其中拋妻棄子而爲國事的情節很感人,也許有些人覺得接受不了,但在裡面確實感受到了那個時代人們爲國家,爲理想而拋頭顱灑熱血的‘激’情,不得不讓阿草感嘆,特殊的時代造就了一羣特殊的人羣,奏出獨屬於一個時代的強勁音符,讓人心裡滋味難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