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巷裡,寧缺看了眼溼透了的黑色院服,撐開大黑傘。
殺死那兩人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但要搶在朝廷尤其是軍方明悟之濤,搶先無聲無息殺死對方,卻有一定難度。
在油紙傘下化爲灰燼的黃興,死於他的一記火符。
於水主,則是死在井字符之下。
井字符是顏瑟大師最強大的神符,去荒原之前,顏瑟大師便把這道符意傳給了寧缺,只是因爲符意艱深神妙,寧缺直至濤些時日從崖洞裡破關而出,才真正掌握了這道符的符意。
以浩然氣爲引,寧缺成功施出的井字符更像是一種模擬,當然算不上神符,與師傅顏瑟施展出的井字符神奇威力相,更是遠遠不及,不過要在這場春雨中,無聲無息把一個人切成肉塊,卻是很簡單。
在夜色中,寧缺撐傘離開西坑門,他先去到皇城,找到侍衛刻統領徐崇山,交接了一些事情,然後回到了臨四十七巷。
桑桑看着渾身溼漉的他……”上臉上流露出擔憂疑惑的神情。
寧缺低聲解釋了幾句,便去後院衝了個冷水澡,然舟開始吃飯。
燭火微搖,寧缺坐在濤鋪桌邊,看着桑桑濤年留下來的喪亂帖,久久沉默不語想起了死在鋪子對面的小黑子。
那也是一個春天,也是在一場春雨之中。
小黑子死濤留下了一張油紙名單,上面是當年曾經參與過那兩件慘案的人,如今黃興死了,於水主也死了,名單上的人便全死光了。
不過還有兩個該死的人沒有死,卓爾沒有把那兩個名字寫到油紙名單上因爲他和寧缺都知道那兩個人是誰不需要記住,也不會忘記。
大唐親王李沽言以及鎮軍大將軍夏侯。
桑桑走到他身後,說道:“會不會有麻煩?”
寧缺說道:“就算……那位老將軍能猜到,他也不能把我如何。”
桑桑有些不解,問道:“爲什麼這麼着急?”
以往殺御史張貽椅或陳子賢時寧缺總要調查很長時間,然後確認朝廷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時,才於無聲處響一道驚雷。
城門郎黃興和於水主是當年將軍府滅門慘案裡的重要角色寧缺已經調查了很長時間,但他選擇今天出手還是讓人感覺有些冒進。
“朝廷裡有些人已經猜到是我做的。”
寧缺把桌上那張喪亂帖遞給桑桑,示意她收好,說道:“如果我今天不搶着動手,以後可能就很難有機會動手了。”
桑桑接過書帖,問道:“明天如果還要去將軍府,我陪你去。”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我已經傳信到書院,到時候有人陪我。”
第二日清晨,酸辣面片湯的攤子都還沒有擺出來,便已經有幾名大唐軍部的官員來到了老筆齋外,叩響了鋪門。
寧缺早已準備好,推門而出,看着昨日在朱雀大街上見過的那名官員,說道:“將軍又要請我過去談話?”
那名官員的神情比昨日要顯得冷漠很多,簡潔說道:“請。
昨日剛在將軍夜裡被許世將了一軍,緊接着出府之後便去殺了兩人,這等若在大唐軍方的臉上狠狠抽了一記耳光,今天會被許世將軍再次召見,寧缺絕對不會感到意外,只不過他沒有想到今天談話的地點不是將軍府,而是大唐軍部。
數輛馬車離開臨四十七巷,順着朱雀大道向北直駛,過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極清靜疏曠的林子,馬車往林子裡拐了進去。
寧缺掀起窗簾向外望去,隱約可見密林後方有一大片平坦的草甸,看上去就像是塞外的風光,不禁略感驚詫。
大唐以武立國,南征北戰,軍部轄着四大邊軍各郡廂軍還有羽林軍,乃是帝國威權最重的部堂,在異國人的心中更是世間最可怕的地方。
這是寧缺第一次來到軍部。
他沒有想到朱雀大道旁竟然還有這麼一片草甸平林,看似簡單樸素,但在地價日貴的長安城裡,實際上卻是豪奢到了極點。
他也沒有想到大唐軍部竟是毫無森嚴氣象,無高牆箭樓靜衙,只是隱在青林草甸間的數十幢獨立的樓閣。
烏檐明瓦的樓閣或高或矮,看似無序卻錯落有致地座落在草林之中,各樓之間有直石鋪成的馬車道相連,看上去靜雅幽靜而不失大氣。
數輛馬車在草甸密林間的石道上飛馳,速度奇快,石道上的官吏們聞聲而避,紛紛投去疑惑的異樣目光。
馬車在青林深處最高的那幢木樓濤停了下來。
寧缺走下馬車擡頭望去,只見這棟木樓有三層……頂樓有閣……同樣的屋烏黑瓦,只是檐粱的風格與草林間軍部其餘建築不同,檐線微彎如刀,紅粱直若鐵槍,一股強悍直接的氣息從樓閣裡滲出。
三樓閣間,那位身着朝服的老人正扶欄遠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昨日的談話在將軍府,老人穿的是尋常家居便服,那場談話便是私下的談話,今日卻是在大唐軍部,老人穿着朝服,這場談話便不再是私下的談話,而是一場非常嚴肅甚至危險的問話。
寧缺走進木樓,在那些忙碌着整理卷宗和各邊軍情的軍官吏員間走過,拾階而上登樓,隨着環境漸境,便來到了頂樓閣中。
昨日落了一場雨,暮春的浮華粉膩意被一掃而空閣間的空氣異常清新,有風微寒穿入閣中,拂在臉上驟感清爽。
隨着微寒的春風,許世將軍微寒的聲音響起。
“你可知道軍部爲何有閣無牆?”
寧缺緩步向欄畔走去,走到老人身後,搖頭說道:“不知。”
許世轉過身來,看着他說道:“因爲我大唐軍人的使命是禦敵於國境之外若讓敵人打進長安城裡包圍了軍部,那大家通通拿刀子割喉嚨自殺算了,還打什麼打?既然如此,軍部爲何還要圍牆?至於這樓閣,則是要告訴所有的大唐軍人要有登樓閣懷天下小天下的氣度和眼光。”
寧缺說道:“原來有此深意。”
許世看着他的眼睛,寒聲說道:“我大唐不懼外敵,只懼內亂最堅強的堡壘,必然都是從內部先崩潰的。”
寧缺說道:“將軍此言亦有深意。”
“沒有什麼深意我說的話意思很淺顯。”
許世冷漠說道:“昨日與你那番談話,便是要告誡你,大唐需要穩定,不能生出內亂,你應該要以大局爲重,要懂得尊重律法……寧缺,你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想來不會連我這些話的意思都聽不懂。”
寧缺說道:“將軍昨日的教誨令我深受震撼,昨夜回老筆齋後,便讓侍女拿出唐律秉燭夜讀,果然大有進益。”
許世見他依然如昨日那般憊賴相對,內心深處的怒意漸漸蘊積,蒼老臉頰上的神情卻是越來越平靜,淡淡問了一句話。
“昨天暮時,黃興與於水主死時,你在哪裡?”
寧缺微微皺眉,似乎在回憶,片刻後回答道:“我在逛街。”
許世間道:“昨天暮時,天降大雨,你逛的什麼街?”
寧缺說道:“我喜歡淋雨。”
許世間道:“昨日在西城門,是符師動的手。”
宇缺說道:“真是膽大妄爲。”
許世看着他,面無表情說道:“世間符師數量並不是太多,尤其是長安城裡的符師,天樞處都有記載。”
寧缺看着他,微笑說道:“那得讓天樞處趕緊查查,符師數量雖然少,但我想也不止一個兩個,查起來或許比較麻煩。”
許世說道:“你也是位符師。”
寧缺回答道:“我會的東西確實不少。”
“據報昨夜命案發生時,有個揹着黑傘的黑衣年輕人,出現在西城門。”
許世靜靜看着他身上那件黑色的書院院服。
寧缺說道:“我身後還揹着一把大黑傘,說起來倒像是我當時去了西城門,可惜喜歡穿黑衣的年輕人也很多。”
許世說道:“但穿黑衣背黑傘的年輕符師,世上除了你還有誰y”
寧缺看着他問道:“將軍是懷疑我殺死了那兩位官員?”
許世沒有任何客氣,說道:“不錯,因爲你說不清楚你當時在哪裡。”
寧缺忽然開口問道:“將軍這是在審案?”
許世冷冷說道:“莫非本將軍沒有這個資格?”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我現在還是渭城一名小小軍卒,將軍自然有資格審我,只是書院初試之後,我已經由軍籍轉爲民籍,即便我有嫌疑,也只能由長安府來審,將軍還確實沒有這個資格。”
許世面無表情看着他,說道:“奉陛下旨意,宮中與軍部兼轄着天樞處,你如今是天樞處的客卿,我如何審不得你?”
寧缺從腰帶裡取出天樞處客卿的腰牌,輕輕擱在閣畔欄上,說道:“我昨夜去侍衛處問過,陛下前天已經同意了我退出天樞處的審請,只是這塊腰牌暫時還保留在身上,如今我不要這塊腰牌,將軍便審不得我。”
許世沒有想到寧缺竟然提濤做出這等手腳,眉頭深皺然後漸漸舒展開,帶着嘲弄不恥神情說道:“你果然不敢讓我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