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渭城,來到長安,進入書院,拼命登樓,終於進了後山,卻還來不及學些什麼事情,寧缺便要帶着前院的學生們遠赴燕北邊塞,如今想來,這必然是皇帝陛下和書院商議後的結果。
來到荒原,卻又接着天樞處的消息,荒原深處魔宗山門開啓,天書現世,寧缺只好北上,經歷了那麼多的考驗甚至可以說是折磨,最終繼承了小師叔的衣鉢,怎麼看都是夫子的意志體現。
皇帝陛下和顏瑟大師,還毫不猶豫把長安城這座大陣交到了他的手中,這些事情,都證明了朝廷和書院對自己的信任和期待。
寧缺很清楚,所以聽着李漁說出的這番話,他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從來沒有去仔細思考過,因爲淡漠無情如他,依然覺得那些逝去是悲傷的事。
“我不認爲那是短時間內會發生的事。”
寧缺說道。
李漁聲音微澀說道:“或許我說的這些並不好聽,偶爾思及將來,我也會茫然緊張難過。但人們會老便會離開,父皇正值壯年,但實際上身體遠沒有看上去的好,我遠嫁金帳之前曾經向太醫院打聽過,父皇當年曾經受過一場重傷,傷勢延綿至今,藥石根本無能爲力,所以纔會經常咳嗽。”
寧缺想着在御書房裡與陛下相處時的場景,想起那些快意莫名的白癡罵聲,還有那些偶爾響起的咳聲,沉默不語。
“許世雖說是武道巔峰強者,但他已經很老了,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他肺部有老疾,就算再如何調養,也無法治癒。”
“夫子是我大唐最沉穩強大的一座大山,似乎將永遠青翠下去,可他老人家已經活了一百多歲,難道他能夠永遠活下去?”
李漁看着寧缺平靜說道:“生老病死,大河滔滔,勢不可逆,夫子和父皇在思考將來的事情,你我有什麼資格不去思考?”
寧缺接過她手中那杯殘冷的桑椹茶,走回書桌畔擱下,雙手扶着桌沿,沉默思考片刻後,說道:“至少還有很多年。”
李漁眉頭微蹙。
寧缺說道:“夫子和陛下至少還能活個十幾二十年,到那時候我會比現在強大很多,或者大師兄或者二師兄能夠坐上夫子離開後的位置,我想那時候的大唐會像現在一樣強大,所以我不認爲現在需要思考什麼。”
李漁說道:“以前我便對你說過,我對你的請求很簡單,當大唐皇位的繼承真的需要書院出面的時候,請你站在我的身旁。”
寧缺沒有轉身,擡頭望着窗外的幽幽古樹,看着樹林遠處的雁鳴湖,想着這片湖在凜冬時節的模樣,想着夏侯,想着夏侯與皇后之間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說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不會站在皇后那邊。”
李漁有些滿意他這個答案,卻依然遺憾於他不肯直接表明態度,看着他的背影,清麗的眉眼間浮現淡淡惘然神情,輕聲嘆息說道:“如果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當初我就不應該放過你。”
寧缺轉過身來,說道:“那時候的你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我不是一個願意被人抓住的人,所以不用遺憾。”
李漁緩緩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些東西。
“不抓你,可以留下來陪着你,我一直在想,當時如果我在篝火堆旁沒有站起來,我們會不會留在一個世界裡?”
寧缺回憶起北山道口的篝火堆,火堆旁的婢女和童話故事,還有那些談話,脣角微翹,說道:“關鍵是你當時給我開的價錢太低。”
聽到他這句話,李漁清晰地察覺他對當年的些許感慨和閃避,有些遺憾,又有些悄悄的喜悅,微笑說道:“如果早知道你家小侍女都會成爲西陵神殿的光明大神官,我肯定會開出最高的價錢。”
寧缺笑着問道:“最高能有多高?”
在世間女子們的眼中,寧缺的容貌算是清新,卻談不上英俊,笑起來卻是極爲可愛,尤其是幾粒雀斑和那個小酒窩。紅袖招裡的姑娘們,當初便是被少年郎的酒窩雀斑和清新氣息所迷倒。
此時他展顏一笑的模樣,映進李漁的眼眸深處,她下意識裡擡起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小酒窩,說道:“你這雀斑越來越淡了。”
寧缺感覺着臉上的滑膩指尖,微微失神,說道:“桑桑塗陳錦記的脂粉時經常用多,所以便會勻些給我,大概是這個緣故?”
李漁忽然醒過神來,趕緊收回手去。
“我吃虧了。”
寧缺看着她很認真地說道。
李漁雙頰紅暈微現,明亮的眼眸裡卻看不到什麼羞澀的意味,微微仰着頭打趣說道:“如果不怕桑桑吃醋,讓你摸回來又算什麼。”
寧缺咳了兩聲,極爲艱難地壓抑住伸手去摸她光滑微尖下巴的衝動,把雙手背在身後,問道:“說起來桑桑人呢?”
“肯定是在給小蠻講故事。”
李漁眼波流轉,說道:“不逗你玩了,我去尋她。”
……
……
寧缺和司徒依蘭沿着雁鳴湖散步,在微涼湖風中隨意說着話,只是要注意時不時伸手拂開撲面而來的惱人柳枝。
司徒依蘭沒能參加荒原上那場春季戰爭,所以情緒有些失落,而這份失落落在寧缺眼裡,卻覺得有些荒唐。
“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打仗有什麼意思?”
“天天在書院裡看書,在府裡學女紅,你不覺得無聊?”
“我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覺得無聊。”
“在碧水營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二人行走在青石道上,就像去年在邊塞那片碧藍海畔白石灘上一般,平靜而沒有絲毫雜質的氣氛,圍繞着這對年輕的男女。
“離她遠些。”
寧缺忽然開口說道。
司徒依蘭擡頭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公主殿下,不解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什麼?”
湖堤上不斷有柳枝垂下,拂下臉頰,寧缺有些煩,伸手摘下一枝,說道:“當年你年紀小,可以跟着她馳馬長街,驕傲得意,但如果你真要立志成爲大唐的女將軍,就要明白,那和娘子軍是兩回事。”
司徒依蘭靜靜思考很長時間後,擡起頭來看着他說道:“我要做的是大唐的女將軍,而不是哪個人的女將軍。”
寧缺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讚賞地點了點頭,把手中用柳枝編成的那個螞蚱遞了過去,說道:“獎勵你的。”
司徒依蘭接過可愛的柳枝螞蚱,很是高興,問道:“你動作可真夠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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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缺又摘下一根柳枝,說道:“當年桑桑還小,經常餓的哭,我就會找些樹葉編些小玩意哄她高興,做的多了自然快。”
司徒依蘭看着他臉上神情,打趣說道:“對着湖照照,你就能發現自己這時候的得意勁兒該有多可惡。”
寧缺得意說道:“本來就擅長,憑什麼不得意?”
司徒依蘭眨了眨眼睛,問道:“是因爲手巧得意,還是哄了桑桑得意?”
寧缺說道:“都得意,不過後者更得意。”
司徒依蘭輕輕咳了兩聲,笑着問道:“那些日子,長安城裡一直在傳你和書癡的事情,好些人包括無彩都曾經看到你與那位書癡姑娘把臂同遊,怎麼沒過幾天,你卻和自家的小侍女好上了?桑桑忽然變成了大學士府的小姐,本來就很令人吃驚,這番變化就更令人吃驚了。”
寧缺愣了愣,問道:“不行嗎?”
司徒依蘭把柳枝螞蚱舉到眼前,那模樣調皮無比,說道:“哪裡有什麼不行的?,只不過很多人都說你玩弄了書癡的感情,對你很是不恥。”
寧缺揮舞着手臂,老羞成怒說道:“哪裡玩弄了?哪裡玩弄了!我已經成現在這樣了,你們還想我怎樣?”
“再說我什麼時候和她把臂同遊過?”
他把手臂伸到湖風裡,憤憤不平抗議道:“同遊倒是同遊過,但臂在哪裡把的?我連她手都沒有摸一下!”
……
……
雁鳴湖畔新宅落成,在桑桑的強烈要求下,寧缺沒有請管事僕人丫環,也沒有浪費銀錢辦什麼開伙儀式。
但既然李漁帶着依蘭來了趟,寧缺心想似乎表面功夫還是得做一下,於是便回書院後山,邀請師兄師姐們來做客。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書院後山的師兄師姐們對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興趣,他稍感放鬆之餘,不免又覺得有些沒顏面。
未曾想到,第二天陳皮皮卻帶着唐小棠來了。
寧缺划着槳,搖着船兒,看着躺在船首唉聲嘆氣不停催促的那個死胖子,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心想平日裡遊湖都是桑桑划船,本大爺享受,結果你來之後,便得是我服侍你,這是什麼道理?
想是這般想的,這話卻是說不出口,因爲書院最講究……準確來說是二師兄最講究兄友弟恭,陳皮皮既然是師兄,那麼理所當然可以指派寧缺做事,寧缺即便對此再有意見,也沒膽子去找二師兄說道理。
“我說你能不能快一些!你今天沒吃飯啊?”
陳皮皮看着前方快要隱入蓮田的小船,看着船上唐小棠的身影,便急的快要跳腳,對着寧缺一通怒斥。
寧缺把槳扔下,大怒說道:“中午的飯都被你一人吃了,我到哪裡吃去!”
……
……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