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忽然間有雪飄落,這便是萬里雪飄。
厚重的雪片,像蘆葦燒後的灰般飛舞不停,佔據了整片天空,遮住了青天的顏色。城市裡溫度急劇降低,寒冷至極,檐邊的冰棱寒意逼人,湖冰被凍的發出咯吱異響,巷口的井水開始結冰。
寧缺站在風雪中,黑色院服上積着厚厚的雪,就像是一座雪橋,因爲承載了太多雪的重量,隨時可能斷掉。
在這場戰鬥中,他就是一座橋,長安城借他的刀攻擊觀主,此時,來自觀主的寂滅,被饕餮吞噬,進入寧缺的體內,再通過陣眼杵,得到了無數倍的放大或者說具象化,籠罩了長安城。
雪片帶着的寒意,穿透厚重的院服,直抵皮膚,瞬間把寧缺凍僵,睫毛上的霜和臉上的雪粉極厚,像極了當年第一次化妝的桑桑。
寒冷到了極點,所有的運動便停止。被寂滅之意佔據身心的寧缺,如同跌入最深的冰窖,他冷的無法顫抖,冷的無法呼吸,甚至就連思維都快要被冰凝。
他就像巷口的井一般被冰封。
此時他的身軀裡,只有腹部那滴晶瑩剔透的液體還在緩緩轉動,雖然轉動的速度已經變得極爲緩慢,似乎隨時可能停止。那滴液體散發出來的氣息,擁有掙破一切束縛的驕傲,無論是寒冷還是寂滅。
此時他的識海已經變成冰雪覆蓋的海洋,只有海底最深處的淤泥底,有塊碎片還在散發着光澤,面對着自天降落的寒冷,不甘而且暴戾。
寧缺的浩然氣繼承自小師叔,意識碎片繼承自蓮生,這兩個人都是那個年代最巔峰的存在。都能與觀主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此時他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危險,在距離死亡最接近的時刻,已經無數次拯救他的浩然氣和意識碎片,再次暴發。
寧缺忽然開始顫抖起來,睫毛上的霜和臉上的雪片片碎裂,然後如利箭一般激射而走,露出真實的容顏。
一口鮮血從他的脣間噴出來,向下灑落。
血水很渾濁。因爲裡面有很多被低溫凝結的碎血冰粒。
渾濁的血水淌落在衣襟上。落在他的左手上,陣眼杵被鮮血一澆,驟然發燙,血水被蒸發成霧汽,拂面而過。
寧缺發出一聲喊叫,顯得極爲痛苦。黑色院服上的冰甲被震碎,就像是石橋上的雪被拂落,露出了真實的模樣。
他霍然睜開眼睛。雙手微微顫抖。發力握破冰雪,然後棄刀。
他必須抓住醒來的這一瞬間。
他雙手分執陣眼杵兩端,在身前的風雪中橫直掃出。
一掃便是兩道線。兩道絕對平行筆直的線條。
凜厲的符意在風雪中驟然迸發。
二字符。
藉着符意遮掩,寧缺腳踩冰雪,縱身後掠,暴趨數十丈外。
觀主已經證明他天下無敵,他哪怕擁有一座城。依然不是對方的對手,甚至險些一眼身死,所以他此時只想離開。
離對方越遠越好。
朱雀大道上,出現兩道凌厲的符意,就像兩條精綱煉成的鋒刃。
觀主舉起右臂,手指輕點。
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溪。
知其黑,守其白,爲天下式。
知其榮,守其辱,爲天下谷。
觀主用的是天下指。
指意完全無視雪街之上的二字符,遁空而去。
寧缺還在後掠,膝上出現一道血洞。
他向後挫倒,肩上出現一道血洞。
噗噗數聲輕響,他的身上出現七道血洞。
觀主用了七指,暗合天意,便斷人道。
斷了人的求生之道。
……
……
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寧缺身下的白雪。
他此時只能以一種極難看的姿式勉力坐着,再沒有什麼力量揮刀。
觀主說道:“機巧乃小道。”
寧缺明白觀主是在評述先前那場戰鬥,他承認觀主說的很對。
無論是示敵以弱,還是誘敵近身,對於真正的戰鬥來說都不入大道。
“你現在的境界,距離真正的大道還有很遙遠的一段距離,你的渴望再如何強烈也無法彌補,更何況你還走上了一條歧路。”
觀主緩步走來,風雪辟易。
“我曾看過你的書帖,與世人不同,我並不喜歡,因爲你不會拙筆,而那個字的一撇一捺太沉重,必須用拙筆。”
寧缺有些困難地擡起手臂,擦掉下頜上的血,說道:“以後若還有機會,我一定會記住您的教誨,學習如何行拙。”
“沒有以後了。”
觀主感知到身後的風雪裡,有兩道身影正在高速前來。
他知道那是書院那對強大的師兄妹。
他並不在意。
這座城都已經被他冰封。
城裡的人又能如何?
……
……
朱雀大道西側不遠,有一片樸素甚至可以說簡陋的宅落,在長安城裡,這是很常見的畫面,往往某處官衙旁邊,便有數百年失修的老房子,繁華與破舊總是相偎相依,倒也說不出是好是壞。
這片街巷叫三元里,住着長安最普通的百姓,其中一家後院的柴房裡,忽然響起一個少年惱火的聲音,還伴着拍打桌子的聲音。
“憑什麼只給一壺熱水?憑什麼只給一壺熱水?喝都不夠,孃的腳凍着了,也沒辦法泡一泡,那個傢伙還天天黑着張臉,給誰看呢?”
婦人坐在被褥堆裡,抱着一個三四歲大的丫頭,看着憤憤不平的兒子,臉上滿是擔憂的神情,說道:“有住的有吃的,挺好了。”
少年穿着破舊的棉襖,看打扮神情,應該是個鄉下孩子。
他坐在柴房漏風最嚴重的門口,青稚的面容已經被寒風吹的有些發青,惱怒說道:“就多要一壺熱水,又有多難?”
今天特別寒冷,屋檐上掛着冰棱,就連竈房的熱氣都飄不了多遠。少年擔心母親的老寒腿,向前院討要熱水,結果只端回來了一壺,還被前院那個少年說了幾句,想着如今的遭遇,他的情緒非常糟糕。
便在這時,柴房門被咯吱一聲推開。一個少年出現在門口,只見他穿着一件緊實的棉襖,神情有些閒散傲氣,看來沒少在街巷裡廝混。
寒風從門外涌入,婦人受激開始咳嗽,她卻顧不得自已,趕緊把懷裡的小女孩氣抱緊了些,又把被褥扯到小女孩身上。
鄉下孩子看着那個城裡孩子,憤怒不已,卻緊握着拳頭不敢動手。
因爲城裡孩子手裡提着兩把刀。
一把柴刀,一把菜刀。
……
……
(在西湖斷橋邊的咖啡館裡碼完這章,誰要說這小資,我要與他理論,真的很不爽,桌椅各種不爽,肩頸各種不爽,湖風吹的各種不爽,時冷時熱不爽,好在用一下午寫出來了,阿彌陀佛,我很期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