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向自已走來的青衣少女,金帳騎兵們的情緒很複雜,有些不解有些震驚有些警惕,因爲他們想不明白,爲什麼她不怕自已手中鋒利的彎刀,爲什麼她能如此平靜,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
一名騎兵大聲叫了兩聲,然後高高舉起手中的彎刀,然而看着她神情漠然的容顏,卻怎麼都無法把刀砍下去,因爲他很恐懼。
除了有些高大豐滿,她是那樣普通尋常,手裡沒有武器,更沒有什麼強者的氣息,但不知道爲什麼,那名騎兵看着她的臉,就是莫名地恐懼,只想把手裡的彎刀遠遠擲出,然後跪到她的身前,尋求她的原諒。
騎兵小隊長厲喝一聲,應該是妖女的意思,從鞘中抽出彎刀,毫不猶豫向着她的頭頂斬落,如果仔細看,能看到他落刀時緊緊閉着眼睛,因爲他也沒有自信,看到她那張普通尋常的臉,還能不能再鼓起勇氣。
鋒利的彎刀落在她的頭頂,沒有青絲被斬落,沒有流出一絲血,更沒有血腥殘酷的畫面,甚至就連撞擊的聲音都沒有,就像是斬在了浩翰的大海里,然後刀身上驟然現出無數道光線,瞬間融化成空無!
她身上青衣間繡着的繁花開始招展,重重花瓣裡有無數道最純淨的光明釋出,瞬間擴散開來,把帳篷四周的草甸全部籠罩。
片刻後,她從光明裡走了出來,繼續向南方去。
草原上的光線漸漸斂滅,十餘騎金帳王庭遊騎都已經倒在了地上,沒有了呼吸,那些戰馬也同樣如此,但無論是人還是戰馬的身上,都找不到一點傷痕。也沒有一絲血跡,帳篷裡的那些腐臭味道也已消失無蹤,腐屍上的爛肉盡數被融蝕,只剩下森然而乾淨的白骨,這便是淨化。
第二天,她又遇到了人類。這一次出現在草原上的人數比較多,由數輛馬車和數百騎組成,蹄聲密集如雷。但在她的眼中。這些人類和腳畔的青草沒有什麼區別。所以她依然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繼續前進。
一名穿着普通草原衣飾的老人坐在馬車裡,看着窗外的草原風景,沉默不語。他是金帳王庭最受尊崇的國師大人,離開賀蘭城後,便一直在草原深處緩慢巡遊。除了要思考一些事情,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爲他不想隨雄心壯志的單于去南方,在他看來這場伐唐的戰爭金帳根本就不應該插手。中原打的越慘烈,草原便越平靜,而且賀蘭城前那兩名唐國的魔宗強者。讓他有些警惕。
有數百名金帳精銳騎兵隨侍在國師左右,因爲國師在草原人心中的無上地位,這些騎兵都很警惕,尤其是昨日放出去的前哨遊騎始終沒有消息傳回,值此大戰時節。難免讓他們有些不安。
便在這時,騎兵們看到了那名少女,她是那般的高大,青色的衣衫緊緊裹在豐滿的身軀上,是那樣的醒目,想看不見多都很困難。
一聲警哨,騎兵迅速列隊準備衝鋒或者防守,雖然草甸間緩緩走來的只是一名少女,但正因爲如此,這個畫面便透着份詭異。
就像昨天死去的那些騎兵一樣,所有看到她那張普通尋常容顏的人,都莫名生出極大的恐懼,握着刀柄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他們是金帳最精銳的騎兵,國師大人更是擁有無上神威,隊伍裡還有兩名大祭司隨行,如此實力恐怖的隊伍,如果在南方可以直接滅掉那些小國,即便是唐國和西陵神殿都不敢小覷,然而此時看着緩緩走來少女,他們卻感到了恐懼,這種恐懼令他們惘然,然而更加恐懼。
國師看着草甸裡那名少女,臉上的皺紋忽然深了幾分,眼窩更加深陷幾分,他的臉上漸漸露出震驚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不屬於人間的存在。
騎兵們不明白,爲什麼看到少女那張普通尋常的臉,自已便會莫名生出極大恐懼,那是因爲他們是普通人,國師不是普通人。
她的臉確實很普通,平凡到了極點,隨意走進人羣裡,便休想再有人能把她找出來,甚至沒有人還能再記住她究竟長什麼模樣。
她的眉便是千萬人的眉裡最常見的眉,她的眼是千萬人裡最常見的眼,她的鼻便是千萬里人最常見的鼻,她的脣便是隨處可見的脣。
這種普通,最不普通。
這般平凡,所以不凡。
人間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平凡,也不應該出現,所以國師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明白了她究竟來自何處,她是誰。
國師在秋草間跪倒,他以額觸地,平攤雙手掌心向上,顯得敬畏虔誠無比,老淚縱流,顫聲說道:“長生天啊……夫子登天,是在泗水之畔。
他先把寧缺扔到了遙遠的北方荒原,然後隨光明直上青天,其後天降萬道流火,然後人間下了好大一場雨。
雨落下的時候,泗水畔已經沒有人了,但還有一匹黑馬。
大黑馬瞪着眼睛看着天上,直到此時此刻,它依然沒有想明白先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那個小黑丫頭忽然變的那麼漂亮,怎麼那個死老頭兒忽然就變成了神仙,還有寧缺這個二貨怎麼飛了起來?
暴雨不停地下着,漸漸變得寒冷起來,大黑馬有些惘然地踢了踢蹄,踢起好多溼泥,然後低着頭打了兩個有氣無力的響鼻。
大黑馬沒有離開,在泗水畔等着,它要等到寧缺回來,它擔心如果自已走了,寧缺再找不到自已,那他該會多着急啊。
當然更最重要的原因是它想到,寧缺如果不回來,這輛精鋼打鑄的車廂實在是太重,它不可願意拖回長安城去。好吧,如果寧缺真的回來了,就算辛苦些,它也願意把車拖回長安城去,只要那個傢伙真的回來……
在雨中等雨停,雨一直沒有停,大黑馬在泗水畔的雨中等了一天一夜,狂野的鬃毛被暴雨淋成爛抹布一般,掛在它的頸上,看上去異常悽慘可憐。
它很不滿意泗水畔爲什麼要種柳樹,柳樹不夠密,根本沒有辦法遮雨,它很嫉妒車廂,沒知沒覺不怕冷,被暴雨洗的這樣乾淨。
大黑馬接着又等了三天時間,渴的時候喝些雨水,餓的時候在河邊找些草隨意嚼嚼,有路人想把它牽走,被它一頭拱到了泗水裡,縣衙得了報告,派衙役過來牽它,被它噴了滿身的口水,然後踢出去三個凌空翻。
但寧缺始終沒回來,黑丫頭沒回來,死老頭子也沒回來。
鬃毛吸滿了雨水,變得又溼又重,把它平時很驕傲的頭壓的越來越低,彷彿強健的頸背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種重量。
第五天凌晨,天邊光透過暴雨響起一小抹,大黑馬昂起首來,對着青天和泗水憤怒地嘶鳴數聲,拖着沉重的車廂開始了自已的旅程。
它不打算回長安,也不準備回書院,因爲那些傢伙都沒回來,而且它已經隱隱察覺到,那些傢伙大概是真的回不來了。
大黑馬決定去荒原,它還記得那時候過泥塘的時候,曾經在那裡遇過一個書院的前輩,那前輩不拉車,只坐車,活的特別瀟灑,特別隨性,而且手下有成千上萬個小弟,所以它決去投靠那名前輩。
沒有寧缺啓動符陣,精鋼鑄成的車廂沉重到難以想象的地步,世間只有大黑馬能夠拉動,但從泗水到荒原,漫漫旅程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只要能夠找到那位前輩,你就是荒原的二大爺了——在艱難的旅程中,大黑馬用美好的將來來安慰自已、激勵自已,它咬着牙,低着頭,在暴風雨中拼了命地不停走着,居然真的讓它從泗水走到了荒原!
大雨終於停了,大黑馬渾身泥土,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很是憔悴,但看着眼前肥美的草原,它的眼神卻是極爲明亮精神。
夾雜着斷草清香味道的風,拂過它的鼻,它深深地嗅了一口,神情好生陶醉,心想難道這就是所謂自由的味道?
忽然間,它回頭看着沉重的黑色車廂,覺得自已真的是頭憨貨,既然是要去投奔自由當二大爺,爲什麼自已要拖着這個該死的重東西走這幾千里路?
萬一寧缺還活着,將來找自已要怎麼辦?大黑馬自我安慰道,然後繼續向荒原西方的那片沼澤去,事實上它就是這樣想的。
投奔自由的旅程,結束在一個平常無奇的秋日。
那天,草原深處走出來一名少女。少女的容顏尋常無奇,沒有任何特點,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衣服上繡着繁美的花朵。
大黑馬想說服自已不認識她,她哪兒有這麼胖這麼高,胸哪有這麼軟這麼大?但它知道她就是她,所以它悽嘯兩聲,甩掉車廂轉身便逃。
大黑馬這一生從來沒有跑的這樣快過,就算是當年在荒原大會上追那頭雪白母馬的時候,都跑的沒有這樣快,跑的比寧缺的箭還要快!
風聲呼嘯而過,大黑馬恐懼異常。
然後它重重地摔倒在秋草裡,塵土四濺。
她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大黑馬的背上。
大黑馬很恐慌,小黑瘦丫頭真的變成大白胖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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