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凝神暗忖着,見幻兒挽着瑰兒的手從抄手遊廊走過來,瑰兒一見我本能瑟縮了一下,幻兒卻是歡喜地迎上來:“什麼風把絳珠妹妹給吹來了?妹妹可是許久都不到愛宮來了。”說話間,幻兒已到了我跟前,親密地挽着我的手,再回頭去尋瑰兒時,她正瑟縮在一根廊柱後面,只露出一隻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我心裡又生氣又憐惜,看這孩子這樣的反應,想來心裡是知道自己錯了的,便緩和了神色,招呼道:“瑰兒,怎麼見了姐姐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快過來啊!”我向瑰兒伸出手去,她這才忸怩地從廊柱後走出來,不情不願地走向我。
紫鵑之事,幻兒大抵是被矇在鼓裡的,只聽她長輩般口吻對瑰兒道:“你絳珠姐姐難道是外人不是?你做出這樣認生的姿態給誰看?”
瑰兒這才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絳珠姐姐——”
我微笑着點頭,強忍了心內的怒氣,隨她和幻兒走進內廳去。
圍桌而坐,瑰兒始終低垂着頭,我看在眼裡,故意道:“聽說你要移宮了,等你搬到自己的公主府,我帶着寶蟾、玉兒,還有紫鵑給你鬧新居去,添添熱鬧。”
瑰兒猛地擡起頭了,目光中含着冷峻的怒氣,“怎麼紫鵑沒有死?”
我倒抽一口涼氣,原來她剛纔做出垂頭喪氣的樣子是以爲紫鵑被她毒死,怕我責難則故意使出苦肉計來着。這孩子心思竟比不得玫兒的單純善良。或許是我對她太過苛刻了,畢竟紫鵑害死她的姐姐在先,失去親人的痛使她迷失了本性。
“什麼紫鵑沒有死?瑰兒你在說什麼?”幻兒疑惑地看看瑰兒又看看我,“瑰兒是不是幹了什麼不該乾的事?”
“瑰兒是聰明的孩子,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爲自有分寸。”我淡淡一笑,就岔開了話題,“瑰兒移宮的事情都安置妥當了嗎?”
“我忙得焦頭爛額,妹妹既然來了。就陪我去廣寒宮走一遭吧!”幻兒道。
“瑰兒的公主府安排在廣寒宮?”我一愣。
“可不是,天庭也沒有其他閒置的宮殿,我這愛宮也是原來閒置的蕪宮翻修的,瑰兒和神瑛即將冊封爲天庭的公主和太子。王母娘娘就定了廣寒宮和赤霞宮作爲公主府和太子府,瑰兒將移居廣寒宮,神瑛則入住赤霞宮。”幻兒介紹。
拗不過幻兒的熱情,我只好隨着她前往廣寒宮和赤霞宮。彼時,兩宮已經更名爲“公主府”和“太子府”,宮殿之內也重新漆刷,佈置一新。公主府一應佈置都採用粉紅色系充滿小女孩的情懷,天君病着,這一切便都是西王母的主意。從公主府的佈置就可看出西王母對瑰兒這個孫女是待見的。那神瑛的太子府就更不消細說了,不用進去參觀我都知道是何等氣派富麗堂皇。
公主府出來。路經那片桂子林,我有些不自在。
幻兒問:“絳珠妹妹怎麼了?”
“沒什麼。”我給她一個強自鎮定的笑。
“要去太子府一併參觀一下嗎?”
我怯弱地搖了搖頭。
瑰兒一直跟在警幻身邊不發一言,見到了太子府竟一溜煙就跑了進去,幻兒忙追隨着進去,看着她們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太子府闊大高深的府門前。我一個人站在府門外,對着那匾額之上“太子府”三字望而生畏。
一陣風起,我伸手環抱住自己,使勁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雞皮疙瘩,正要轉身離去,忽見一道白色身影從府門內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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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珠——”是神瑛。
我侷促地立在清風中,任雲彩肆意遨遊在我和他之間。
“太子……”我有些手足無措。
神瑛也頗爲尷尬似的。給了我一個不自然的笑:“要進去坐坐嗎?”
“不了……”我扭頭就要走,神瑛突然道:“桂子林就要被砍了。”
我一怔,回頭困惑地看着他。神瑛向我走過來,如此近距離地凝望,我赫然發現他與天君是如此相像,一樣地美得出神入化。飄逸出塵。
“從前桂子林是作爲廣寒宮和赤霞宮的楚河漢界,爲了平衡我娘與嫦娥仙子之間的紛爭,而現在廣寒宮和赤霞宮分別給我和瑰兒居住,王母娘娘說這道桂子牆就無用了,所以要砍去……”神瑛的敘述如風般輕慢。
我僵硬一笑:“砍了好啊。既然沒用了,就砍了唄。”
“一起去桂子林內走走吧!”
我幾乎沒有念頭拒絕,鬼使神差就跟着神瑛走入桂子林。清風中,桂子花香濃郁飄灑,撩撥得人的心事風起雲涌。桂子林對於天庭而言或許沒有用處了,可是卻承載着我和神瑛不爲人知的秘密。此刻走在桂子林中,從一棵桂子樹走向另一棵桂子樹,桂子花飄滿肩頭,一切顯得靜謐而詭異。我和神瑛並肩而行,卻保持一定的距離,行走間我們的肩膀時不時碰觸到對方的,一瞬的功夫又分開了,滿懷的心事呼之欲出,可是誰也沒有力氣去捅破那層窗戶紙。我們就在桂子樹下沉默地行走着。
往事如煙,歷歷在目,一路行來,精疲力竭。
那夜,桂子林中初龍發狠地對神瑛說:“若你日後還敢欺負絳珠,先問問我答不答應。”可是這個發誓要保護我的男孩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所剩下的不過是我一臉的滄桑與疲憊。
“我很累……”我停住腳步,轉身凝視着神瑛。我的目光一定像被塵土矇蔽了光澤的明珠暗淡無光。
神瑛的眼裡閃過一絲疼,但轉瞬即逝。他頹然地道:“我費了很久的力氣纔想通一件事情,無論我怎麼報復你,我娘都回不來了,所有對不起,絳珠……”
我的眼眶發緊,卻是乾巴巴的,欲哭無淚。我的眼淚在初龍死時都哭幹了。
我給了他一個疲倦到極致的笑容。說這些已經太晚,我和他偷嘗
已成事實。不論是他的孃親,還是初龍,還是我的處子之身都回不來了……
我掉轉身,蹣跚地向桂子林外走去。或許我們將永遠這樣兩個漸行漸遠漸無書的背影,懷着美好的初衷,卻是永遠也走不到一起。
神瑛和瑰兒受封太子和公主的儀式分外隆重,對天庭而言也是一件沖喜的好事。但願自此後,天規另立,天庭能夠一掃黴氣,重整旗鼓,吹來新風。
太子公主受封之後,西王母組織仙界骨幹着手修改天規,破除了仙人不能成親的規矩,允許仙人與仙人之間自由通婚,但需報備警幻仙子,再由警幻仙子提交王母宮,西王母召集仙界骨幹商討同意後便可成婚。
天規修改之後率先成婚的第一對仙人是西王母座前的金童和玉女,爾後又有幾對仙娥仙童喜結連理。我知道西王母做這些不過是爲了讓天君立警幻仙子爲後有個鋪墊罷了。其實天君一道聖旨,莫說天界,整個宇宙又有誰會不遵從呢?即便天君鬧出私生子女的緋聞,仙人們亦擁護他與魔君對抗,大家對天君的忠心可見一斑,西王母實在沒必要如此大費周折。
好不容易,天君立後之事提上了議程。那一天凌霄殿上百仙齊聚,齊齊整整位列兩旁。天君的身子終於完全康愈,穿上龍袍,戴上龍冠,龍行虎步上了凌霄殿,我也被召去上朝。
凌霄殿上西王母坐在天君下首的側位上,雍容華貴,霸氣四射。我在仙羣中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瑟縮了一下。
一切禮儀過後,西王母威嚴道:“自從新的天規頒佈以來,仙人中產生了幾對連理伉儷,甚是可喜。由此可見,此條天規順應天意,是可推行的良策。天君身爲三界之首,天庭統帥,理當爲此條天規的頒佈踐行做一個好的表率,哀家以爲當爲天君選擇一位堪爲典範的女神仙做天后,母儀天下,造福蒼生,做天君之左膀右臂,更好地將天庭發揚光大,讓天庭更好地做三界表率,衆位仙家以爲何如?”
神仙們當然是齊聲應和:“王母娘娘所言極是。”
西王母滿意一笑,看向天君道:“如此,天君意下如何?”
天君不疾不徐,淡淡道:“立後之事就免了吧,朕原就有妃子,不過將她進個位份就是,何必令選題?”
西王母十分歡喜,她大抵是誤會了天君話中之意,以爲天君所指的妃子當然是曾有過一段情的幻兒,便道:“天君所言甚好,有舊人,何必另選新人?天君這回倒是和哀家想到一處去了。”
“既然母親所想與朕所想一致,那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個舉行封后大典吧!”天君的手指向仙叢中的我,笑道:“湘妃,你還不上前聽封?”
一言既出,滿堂譁然。西王母自是大驚失色,殿上神仙又有哪個是臣服的?紛紛跪伏於地,整齊道:“天君不可啊!”
太白金星拂塵一甩,依舊做着衆仙喉舌,他膝行上前一步,拱手道:“請天君三思,天后人選務必斟酌再斟酌。”
天君微微一笑,不以爲然:“太白,當日朕冊封絳珠爲瀟湘妃子之時,你就反對過朕,說這個封號應了君妃之配,於天規不符,而今天規已改,君妃之配順水推舟,朕既有妃子,何必立新後,直接進了湘妃的位份便是。”
“這個……”太白金星一時語塞,求助地看向西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