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兒——”溫良玉一聲呼喚,柔腸百轉,和平日躁性子的溫良玉判若兩人。
唐莉在溫良玉的攙扶下從棺木中爬出來,她三下五除二脫下身上的喪服,露出裡頭穿着的大紅喜服,然後和溫良玉二人抱頭痛哭。
只聽溫良玉道:“莉兒,從今往後再也不必只穿粉紅低人一等了,嫁給我,你愛穿怎樣鮮豔的大紅就穿怎樣鮮豔的大紅。”
我和溫良書互視一眼,溫良書衝我感激一笑,我回給他一個釋然的笑容。其實唐莉能與溫良玉修成正果,還是要感謝趙世斌的寬宏大量深明大義,當然也要感謝那個剛出生的孩子。
這是當日我與趙世斌之間的約定:唐莉嫁進趙家做妾,並以腹中和溫良玉的孩子掩人耳目,那個孩子在趙家出生之後便是趙世斌與唐嫣的兒子,那麼趙世斌便會給唐莉自由,放她與溫良玉雙宿雙飛。
這是無奈之中最好的辦法了。雖然溫良玉和唐莉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卻也感恩趙世斌的通情達理,感動於他對唐嫣的深情,他們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喊趙世斌和唐嫣爹孃,姑且當做唐老爺對唐莉養育之恩的一份報答吧!
“唐莉還在月子中,良玉,我們趕緊帶着她回溫氏草堂養身子去。”溫良書提醒道。
溫良玉早已背起唐莉大步流星走在前頭。望着弟弟興沖沖的背影,溫良書眼角眉梢全是笑容。
長兄如父。其心可憫。
我默默陪着溫良書走在溫良玉和唐莉的身後。
郊外的風景怡然自得,每一寸空氣都散發着花香,令人聞之神清氣爽。
因着唐莉坐月子,溫良書和溫良玉的工作對換了一下,溫良玉坐鎮溫氏草堂,溫良書則忙着出診。我則一邊給溫良玉打下手,一邊伺候唐莉的月子。
唐莉對襁褓中的嬰兒甚是思念,溫良玉總以“我們還年輕,孩子很快就會有的爲由”寬慰她。唐莉的思念之情也就略略解了些。
唐莉出月子後,溫良書給她和溫良玉舉辦了一個簡單又鄭重的婚禮。
長兄在上,溫良玉和唐莉對溫良書三叩九拜。
我是他二人結成眷屬的大恩人,自然也被三叩九拜。
溫良玉淘氣,硬將我和溫良書拉到並排坐着,領着唐莉對我們鄭重地行了禮才起身。
紅燭高燒的喜堂。我一回眸,便望見溫良書的臉頰比那豔紅的燭光還要緋紅,不禁怔了怔。
這夜,回到香草居,我輾轉難眠,眼前全是溫良書欲語還休含情脈脈的眸子。一骨碌爬起身。一口氣跑出香草居,跑到荷花湖旁吹冷風。
正值春天。新一季的荷花還未開放,一朵朵正含苞羞澀着。荷葉間一艘小船,隨風飄蕩。我御風飛到船上,和衣而臥,看天上的星星明月。
天上,寒星幾顆,明月一輪。
我仰面躺在船上。雙手枕着頭,癡癡地看着天際。
夜雲翩躚。天宮遙遠,我滿懷悵惘。
在人間已近一年時光,不知天上宮闕故人是否安康。
就那麼想念着故人故事,忍着胸口隱隱約約地疼,迷迷糊糊睡着。
我是被湖畔的嬉笑聲吵醒的,醒來時旭日東昇,霞光鋪滿湖面,圓盤似的的荷葉上一顆顆圓丟丟的露珠滾來滾去。
溫良玉拿着一顆石子往我的方向扔,投石落水,濺起些許水花到我身上,我邊甩着衣服上的水花,邊假意惱怒道:“新郎官,新婚第二日,不陪着新娘子賴牀,到湖邊來調皮搗蛋,這樣算什麼?”
溫良玉笑道:“新娘子哪有你自在,幕天席地地睡覺,她啊早煮好了早餐,讓我來請你這個大媒人賞臉去溫氏草堂用早膳呢!”
溫良玉說着做了個誇張的“請”的動作。
我從船上站起身,飛到岸邊。
溫良玉忙扶住我,我撇嘴道:“養尊處優的唐二小姐嫁了溫良玉居然連早餐都會做了。”
“沒辦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溫良玉悻悻然地笑着,隨即諂媚道,“還請香草姐姐賞個臉,去溫氏草堂品嚐一下我娘子大人的手藝。”
“溫大大夫親自來請,敢不賞臉嗎?”我笑瞪了溫良玉一眼,隨着他向溫氏草堂而去。
一路上,溫良玉同我打着趣,他道:“香草姐姐,你昨夜怎麼跑荷花湖裡睡覺了?”
“沒辦法,在屋內睡不着。”我嘟着嘴道。
“所謂孤枕難眠,香草姐姐當然睡不着啦,你瞧瞧我和唐莉,高牀軟枕,你儂我儂,睡得香香的。”溫良玉嬉皮笑臉的。
我白了他一眼,冷嗤道:“沒大沒小,都成家了,還沒個正經。”
溫良玉嘿嘿笑着:“香草姐姐,那我和你說個正經的,我把我哥介紹給你吧,你當我的嫂子好不好?長嫂如母,我和唐莉一定會孝順你,尊敬你的。”
我一顫,看着溫良玉討好的面容,聳聳肩笑起來。我拍了拍溫良玉的頭道:“越發沒正經了,趕快去吃早餐吧,我被你聒噪得餓死了。”
我說着,加緊腳步悶頭往前走去。
溫良玉在後面喊:“香草姐姐,我是說正經的,我已經和我哥說了這事,因爲他昨晚也睡不着,所以我一大早就說要把你介紹給他……”
我一陣心煩意亂,不理會溫良玉,兀自進了溫氏草堂。
溫良書正在飯桌上擺碗筷,一見我進來,竟然手忙腳亂打翻了一副碗筷。他侷促得面紅耳赤的。
“落地開花,富貴榮華,沒事沒事,大哥,我來收拾就好了。”唐莉笑嘻嘻安撫着溫良書。
溫良書兀自紅着臉,不敢看我,目光在房內東張西望的。
我想起溫良玉的話,想來不是玩笑話,溫良書見到我纔會這樣不自在。
我扭轉身子向屋外走去。迎頭碰上溫良玉,“香草姐姐,你不在我家吃早餐了?”
“不吃了,我不餓。”我悶頭只管向屋外走去。
身後是溫良玉自言自語的聲音:“剛剛還叫餓,這會兒怎麼又說不餓了?”
我假裝沒聽見,兀自走出了溫氏草堂。
剛走到草堂門口,只覺眼前一道白光,一隻巨大的白鳥從天而落。它摔在草堂門口的地上,騰起了許多灰塵。
我忙用手擋了灰塵,待灰塵散去,我定睛看向地上的白鳥,不禁失聲喊起來:“霰雪鳥!”
霰雪鳥傷得很重,白色的翅膀原先斷過,接續處正汩汩向外冒着嫣紅滾熱的血。
我趕緊施法止了他傷口處的血,俯身推他:“霰雪鳥,你怎麼了?”
霰雪鳥昏迷着,不省人事。
溫良書、溫良玉和唐莉聽到適才霰雪鳥墜地時那一聲巨響全都趕了出來,他們見地上突然躺了這樣大一隻白色的鳥,見所未見,全都驚愕得瞪大了眼。
“他受傷了,趕緊擡進屋救治啊!”溫良書喊着。
溫良玉這才和溫良書一起搭手要去擡霰雪鳥,霰雪鳥體型龐大,豈是他二人的能力就能擡起來的?
我囑咐道:“我來擡他進屋吧,你們把草堂關上,今天打烊,不接診病人了。”
我說着,雙手一番,一道法力落到霰雪鳥身上,霰雪鳥的身子便飛了起來,飛進了草堂,落在草堂內一張病人檢查用的大牀上。
溫氏兄弟和唐莉一時驚愕得呆愣原地。
我喝道:“還不快關門!”
他們這才七手八腳地關了草堂的門。
一夥人正翻箱倒櫃找着能給霰雪鳥療傷的藥膏,草堂外忽然陰風呼嘯,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波詭雲譎的叫聲:“霰雪鳥,把雪女交出來!”
我心頭陡然一驚,我已經聽出來,這聲音是神瑛!
屋外,狂風大作,吹得整個草堂搖搖欲墜。
溫良玉抱住緊張害怕的唐莉,溫良書也蹙緊了眉頭,面色惶惶。
“好可怕啊,是妖怪來了嗎?”唐莉帶着哭腔問。
我安撫道:“唐莉不怕,他不是妖怪,是我的朋友。”
我說着化作一縷煙飄出了屋外,留下屋內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
草堂外飛沙走石,陰雲密佈。
我忙施法驅散了那些黑色的霧障。
煙雲散去,一襲紅裳漸漸在我眼前清晰呈現。
看着那黑髮飄揚,紅裳飛舞的身影,我的淚不自覺就浮上了眼眶。
“神瑛……”我啞着聲喚出這個久違的名字。
那紅色的身影明顯一顫,繼而一僵,回過身時,那張久違的美麗容顏已經淚流滿面。
“我找得你好苦啊!”神瑛說着,淚汩汩而落。
我除了陪着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就這麼四目相對,瘋狂哭泣。
神瑛終於張開雙臂,熱烈的目光看着我。那垂地的紅袖大幅展開,像兩面執拗的旗幟。他在等我走向他,走入他的懷抱,可是我卻僵立原地,邁不開步子。
神瑛熱烈的目光在眸中冷凝,漸漸冰釋成兩朵冰花。
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在一塊兒,聲音發寒,質問我道:“怎麼,你竟不肯?”
我一凜,神瑛卻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