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珠傳 · 神瑛番外篇
天剛泛明,一陣陣的朔風吹來,寒冷異常。極目所至,是瓊裝世界,玉琢乾坤,一派皓鶴奪鮮、白鷳失素的好景。
雪地裡站着三個人,鮮豔的斗篷風帽,風姿綽約。
香雕粉捏、玉裹金妝的少年男女一左一右伴着中間英眉秀目、風采如神的聖女。
他們肅靜地看着眼前的冰雪世界,他們早已習慣了這雪,習慣了這寒冷。
曠古情劫時,天君無法歸位,三界一下被冰雪傾覆。而他們生活的浣雪城因爲本就是冰雪的家園,反倒躲過了一劫,但也因爲不與三界其他地方風水相同,浣雪城自此移出了三界之外。
那冰雪對於三界其他地方來說是滅頂之災,對於浣雪城卻是祥瑞天和。
“花花,如月,你們再也回不到三界了……”聖女憐惜地看着她身邊的兄妹。
那兩個孩子一怔,旋即笑道:“浣雪城早已是我們的家了。”
“那你們想你們的父母嗎?”聖女問。
牛郎和織女。花花如月想起這兩個名字時,依然是微風和煦的笑容。
花花說:“是兒女當然會想念父母,是父母當然也會想念兒女,但是放在心裡便好,就算不見面,我們也永遠是父母子女割不斷的血緣。”
聖女將兩個孩子攬到了懷中。
如月說:“聖女,哥哥,你們聽,有誰在風裡哭?”
“不錯風中有哭聲。”花花豎起耳朵聽。
小雨也聽見了那哭聲,嗚嗚咽咽,哀哀悽悽,十分婉轉。
此刻的浣雪城被朔風吹得凍成了一個耀眼鮮明的玉合子。
小雨感受到有一縷風正環繞着自己,哭訴着什麼,可是她又聽不清它具體在哭訴些什麼。她伸手抓它,只是一縷無形的風,如何抓得牢?
隱惠和婆婆從浣雪城的宮殿內飛了出來,他們落在小雨跟前,落在那風裡。他們在原地轉着圈,彷彿和着那一縷風在跳舞。
驀地,隱惠震驚道:“是魔君!”
“絳珠?”小雨又驚又喜。
“不是,是神瑛魔君。”隱惠答。
他在魔界千年,他絕不會有錯覺。
小雨讓侍女找來一隻叫瑤卿的瓶子,那瓶子通體晶透,專門吸風納氣。
瑤卿在空中忽上忽下飛着,整整捕捉了半日,直到太陽掛到中天才捉住了那縷風。當瑤卿將那縷風吸進自己的瓶身,他立時累癱在地上。小雨伸手從地上撿起他時,他重重地咳了一陣,方纔說出話來。
聖女,瑤卿說,這是一縷冤魂,生前冤屈太重,死時竟無怨氣,這才保留了一縷魂魄,不然早至魂飛魄散了。
聽瑤卿如此說,在場的所有人不免憐惜。
小雨不知道神瑛生前還遭遇了哪些坎坷,她只知道他對絳珠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情。
神瑛的魂魄被收入瑤卿之後就不再嗚咽哀鳴,他彷彿找到了安放自己的墓穴。小雨將瑤卿交給隱惠和婆婆看管,神瑛就這樣在瑤卿之中安安靜靜地度過了千多年。
初龍脫魔後,小苦和白狐沒了鉗制他們的混世魔王,便得了自由。
昔日,他們原是神仙,因爲白狐病重,小苦帶着她四處訪藥拜醫。遇着初龍,告訴他們一法:只要催動攝魂忘性丹,便能墮去仙身,白狐的病也就不藥而癒了。
攝魂忘性丹原是艾莽下給白狐的毒藥,用以控制白狐爲魔界所用。艾莽脫魔後,知道攝魂忘性丹催動咒語的,只剩了初龍。
…爲救白狐,小苦當然不假思索便和初龍做了交易,初龍治好白狐的病,小苦和白狐便自此成爲他的芻狗。白狐被激發體內的攝魂忘性丹,幫着初龍幹了許多爲虎作倀的壞事,而小苦並沒有迷失本性。小苦用自己的魂魄偷偷地餵食白狐體內的攝魂忘性丹,企圖扳回白狐的本性。扳回一點是一點。
初龍脫魔了,小苦正慶幸他和白狐從此可以迴歸正道。可是白狐受攝魂忘性丹的魔咒蠱惑,依舊作惡多端。那攝魂忘性丹最喜的不過是吸食魂魄,白狐每日吸食進的都是些毒魔狠怪惡鬼凶神的魂魄,以至白狐心性惡戾,在作惡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一去不返。
小苦每日備受煎熬,想着三界已復歸平靜,四海昇平,容不得那許多惡的存在。白狐再繼續下去,只會迎來毀滅的結局。他怎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受那滅頂之災呢?
權衡再三,小苦還是決定犧牲自己,挽救白狐。畢竟,白狐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個兒子,她是母親。
小苦喬裝妖魔,讓白狐吸食了他的魂魄和精氣,當白狐發現時已來不及。小苦在白狐體內與那攝魂忘性丹同歸於盡。
白狐只覺體內如爆炸一般,正與邪兩股力量在瘋狂地較量,所有惡的渾的風氣一股股離開她的身子,她在巨大的衝擊波中昏厥過去。
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陽光裡。七彩的陽光如此明麗,滌盪她的身心。她感覺到自己從未有過的清明,心靈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解脫。
她在那陽光裡傻傻地笑着,直到看見了腳邊躺着的小苦,她依舊傻傻地笑着,笑到哭。
小苦沒有了魂魄,只剩了軀殼。那軀殼在她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化去。她猛地回神,用法力阻止了那軀殼的風化。她傾盡所有法力給自己和那軀殼造了結界,就像一個透明的圓球,她抱着小苦坐在那晶瑩剔透的圓球中,與外界隔絕。所有企圖蝕化那軀殼的東西都進不來,天與地,萬事與萬物就剩了她和那軀殼兩個。
她抱着軀殼不知坐了多久,圓而透明的結界竟然飛起來了。她抱着軀殼一動不動,任由結界載着他倆飛翔。
無論飛去哪裡,無論結局怎樣,她都心甘情願。將前程交給宿命。
隱惠一直將那隻叫瑤卿的瓶子隨身佩戴在腰間,像一件極其華麗的墜飾。
千年來,隱惠同瑤卿說了許多許多話。瑤卿卻一言不發,和他身子裡裝的神瑛的魂魄一起沉默不語。
瑤卿,魔君還好嗎?隱惠每日都會問瑤卿這句話。瑤卿不答,隱惠也感到安心,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沒有說話就是最好的表達。
有一天,瑤卿突然開口了。隱惠,他說,你快去浣雪城門口!
去浣雪城門口乾什麼?隱惠困惑地問瑤卿的時候,瑤卿又不說話了。
隱惠只好按照瑤卿說的,快步趕到了浣雪城門口。
浣雪城門口,有一個大大的晶瑩剔透的圓球飄落下來。它安靜地停在浣雪城門口的雪地裡。
隱惠太震驚了,他望見圓球中一對相擁的人兒,竟是絳珠和神瑛。太匪夷所思,太不可置信了。
隱惠又驚又喜,不知所措,瑤卿又開口了,快將我的瓶口打開,那個結界馬上就要碎了。
瑤卿話音剛落,那個圓球的表面就出現了一道道皸裂的痕紋。眨眼間就如水中的氣泡破碎了。隱惠趕忙打開瑤卿的瓶口,奇蹟出現了。
…瑤卿體內,神瑛的那縷魂魄如一道耀眼的明光飛出,直直落進白狐手中小苦的軀殼裡。小苦睜開眼睛的同時,白狐的身子被風和日光瞬間侵蝕了,只眨眼功夫,便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絳珠魔君!”隱惠驚惶地喊。
瑤卿清咳一聲道:“她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隱惠正疑惑着,小苦已從地上坐起身來,他望着眼前滿目冰雪,以及那座如夢似幻的宮殿,臉上現出一絲迷茫的神色。
隱惠已飛奔到他身邊,他看着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不禁莞爾一笑,“隱惠,好久不見。”
可不是好久不見嗎?至少有兩千年沒有見過面了吧?
隱惠喜極而泣。
瑤卿終於吐出一口氣,以後再也不用當啞巴了,可以毫無負擔地說話,這千多年來,他提着渾身所有的勁去守護這縷魂魄,現在他終於可以卸下擔子了。
瑤卿盯着雪光和日光交映中的男神,從心底發出一絲愉悅的笑:這軀殼和這魂魄,多麼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