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黑鷹背上,緊緊地抱住黑鷹的脖子,任他帶着我穿行在風起雲涌的海面上。漆黑的夜幕下,黑鷹的翅膀扇動着,叫聲清嚦。
“姐姐,如果被楊大哥知道,他會剝我的皮啖我的肉不可!”黑鷹邊飛邊緊張兮兮地說。
我擡手敲了下他的頭,“廢話少說,你現在駝我回去也來不及,他不但會剝你的皮,吃你的肉,還會喝你的血。開弓沒有回頭箭,你現在只能帶着我向前,向前!”
我的手筆直地指向前方,黑鷹不再作聲,帶着我在陰森森地海面上一路向前,直飛向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我們落在放春山頂,山下灌愁海海濤陣陣,海浪聲聲,山頂上一個泛着紫光的神秘山洞。黑鷹收起羽翼,變回人形,他從地上站起身,問我:“姐姐,這是哪裡?”
“那紫衣魔女說這山是放春山,那洞是遣香洞。”
我和黑鷹躡手躡腳潛到洞口,黑鷹壓低聲音說:“姐姐,真的要進洞去嗎?你現在失去法力,我未必是那魔女的對手。”
“如果有危險,你不要動手,只管馱着我逃出洞就是。”
“逃跑還算是我的強項。”
我和黑鷹深吸一口氣,一頭扎進洞口的紫光中。進入洞內,便是濃郁的紫霧。我和黑鷹使勁貓低身子,貼着洞壁前行。行了許久,呈現於我們眼前的是一扇森嚴的櫻木大門,我與黑鷹交匯了眼神伸手推開了那扇櫻木大門,洞裡豁然開朗,所謂別有洞天。只見一棵高大的櫻花樹宛若一枝巨幅燈架,紫色櫻花一簇簇綴滿枝頭,閃閃發光若明亮的燭火。櫻花樹下是一架鞦韆,鞦韆上坐着一箇中年男子,一襲紫袍,正專注地看着書。
“相公,吃點心了。”應聲而出的是一個女子,紫裳飄逸,竟是那魔女,只是沒有流出紫色淚劍,梳着樸素不失得體的髮髻,舉手投足端莊爾雅。
紫衣女子較之秋千架上的男人更早發現了我和黑鷹。她的神色瞬息萬變,目光着了魔般詭譎陰險起來。
我忙衝她揮手,“你別急,也別動怒,我們來遣香洞打擾你,沒有惡意,是誠心拜訪。”
“對對對,我姐姐想向你打探一些事情,她問完我們就馬上走人,仙子,你別發火別發火……”黑鷹聲音急促,拉住我的手隨時做好逃命的準備。
我懇切地看着紫衣女子,她今天的裝束可親低調,不令人害怕,還因長得美麗,讓人心裡生出想親近她的願望。
鞦韆架上的男子已擱下書卷,起身走到紫衣女子身旁,他伸手搭住紫衣女子的肩膀,笑容謙和,聲音溫柔,言語間有股令人寧靜的力量,只聽他對紫衣女子道:“幻兒,來者是客。”寥寥數語,卻令幻兒面容多雲轉晴。她將手裡的托盤遞給男子道:“相公你吃點心,我請他們進來就是。”
我和黑鷹錯愕地看着幻兒小女人般討好着紫衣男子。她將她家相公重新送回鞦韆架上,看着他端起碗來吃點心,才轉身搭理我和黑鷹。
“我家相公說讓你們進來,你們就進來吧!”聽得出來,她言語間盡是不情願。
我和黑鷹忙趁熱打鐵走進去,我驚奇地看着那一棵櫻樹燈架,被黑鷹重重推了下肩膀纔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向幻兒施了禮。
“說吧,夜闖遣香洞有何要事?”幻兒聲音冷漠。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我咀嚼自己的措辭,竟說出這樣一句沒頭腦的話。
“誰?”幻兒不解。
黑鷹伸手指了指我,道:“她!”
幻兒一怔,隨即莫名其妙笑起來,直笑得雙肩抖動:“你想向我打聽你自己?”
我鄭重點頭,“不錯。”
“相公,你聽聽,世界上有這樣奇怪的人嗎?向我打聽她自己?她自己對自己都不瞭解,我對她又如何瞭解?”幻兒討巧地看向鞦韆架上的男子。
男子停下美味點心,砸吧着嘴道:“你且聽她細說。”
幻兒聽話地看向我。
我誠懇道:“我失憶了,黑鷹說我失憶前是和你在一起的,所以你對我肯定是認識的,請你告訴我我是誰。”
幻兒不假思索道:“我不認識你,上回你擅闖放春山時在山坡上,我是第一次見你。在此之前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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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兒說得篤定,黑鷹忙道:“不可能,那晚在九鯉溪畔你掐住絳珠姐姐的脖子說要殺了她!我出手相救,你還打傷了我。”
幻兒神色一凜,目光裡寒意陣陣,冷聲道:“我再強調一遍,之前我沒有見過你,什麼九鯉溪畔,一派胡言!除了放春山,我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幻兒惱怒地別過身去,越過她的肩頭,我看見那紫衣男人有一瞬的怔忡。
我靈機一動,問他道:“請問這位相公,你認識我嗎?”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問。
“絳珠。”
那男子似在努力沉思,幻兒已經生氣地回頭衝我吼道:“他是我的相公,請你不要在這裡胡言亂語。我和我相公都不認識你,我們一直住在遣香洞裡,哪兒都沒去過。我這裡不外人,請你們馬上離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幻兒身旁霎時陰風陣陣,黑鷹緊張地拉住我後退了一步。
紫衣男人卻道:“幻兒,我怎麼覺得我在哪裡聽過絳珠的名字?”
幻兒的神色更緊張了,“相公,沒有的,你沒有聽過她的名字,我也沒聽過,我們不認識他們。”
“可是我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熟悉……”男子說着就捧住了自己的頭。
幻兒趕緊扶住他,關切問道:“你頭又疼了嗎?你不要胡思亂想了,趕緊坐下好好休息!”幻兒說着回頭惡狠狠地盯着我,“你還不走,更待何時?”
我能感覺到四維殺機四起,不由瑟縮了一下。黑鷹已經拉住我的手一步步向後退出去,邊走邊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不是有意打擾,這就告辭!”
“再也別出現在我跟前!”
幻兒帶着威脅意味的逐客令一下,黑鷹就變成大鷹駝起我連撞帶逃飛出了遣香洞。直飛到高天上,約摸着魔女沒有追上來,黑鷹才驚魂甫定放慢了速度。
夜幕一片漆黑,大海深邃而詭譎,黑鷹卻目光如炬。
我趴在黑鷹背上,幻兒相公的言語在我耳邊揮之不去。他說他好像聽過“絳珠”的名字。我不安定地喊起來:“黑鷹,掉頭!”
“去哪兒啊,我的姐姐?”黑鷹被我一驚一乍嚇得夠嗆。
“我想去找幻兒的相公,他或許可能認識我。”
黑鷹簡直要暈倒:“我的姐姐哎,饒了我吧,你沒發現那幻兒的相公連自己都不一定認識嗎?”
黑鷹的話叫我一震:那男子確有些奇怪,他一努力想,就抱住自己的頭,彷彿頭疼似的。難道他和我一樣也失憶了?
遣香洞一行所幸神不知鬼不覺,並沒有被楊戩發現。雖然我心裡一直想再去拜訪一下幻兒的相公,但是得不到黑鷹的支持,也就無法成行。幻兒那魔女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她相公卻看起來善良厚道得多。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愛,想來她是個有福氣的女人。那我呢?我不也是一個有福氣的女人嗎?楊戩待我的好真是無可挑剔,每日裡變着法兒讓人給我弄好吃的,變着法兒找新鮮玩意兒讓我解悶。眼兒媚兒常說,真君老爺不苟言笑,冷酷得很,一見我就溫柔似水,情比金堅。不消她們說,我自己已被滿滿的幸福和感動包圍。如果不是哮天犬虎視眈眈,我真的不想找什麼回憶了。就這樣,也挺好。
我問黑鷹:“你爲什麼和哮天犬那麼鐵?”
“因爲他對朋友好啊!他那人對朋友特別忠心。”黑鷹評價。
可不是,犬多忠義,對朋友尤爲忠心。哮天犬是一條好狗。只是我命薄,做不成他朋友,還做了他的冤家。我不明白我與他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黑鷹說過我曾經送過一個狐狸掛飾給他,並給他講述了一個狐朋狗友的故事。挺可笑的,曾經講故事的人卻要纏着聽故事的人將自己講過的故事重新講給自己聽,只因爲失憶。從黑鷹那裡,我知道了哮天犬和狐狸精的故事,狐朋狗友的交情原來也可以如海一般深沉博大,狐狸精死後,哮天犬竟然還去天庭向天君和湘妃娘娘尋仇。只是害死狐狸精的是天君和湘妃娘娘,與我又有何干?我爲什麼會成爲哮天犬的仇家?諸多疑問纏繞心頭,我鼓起勇氣問楊戩。他是愛我的,我不依靠他,還能依靠誰?
楊戩正在園子裡**哮天犬和黑鷹練功,我做了一道點心端到園子裡。我沒有靠近他們,只是遠遠地站在抄手遊廊上觀望。看着楊戩長身鶴立的背影,我心裡有無數甜蜜的笑容一路浮現到脣邊來。這樣的男子,不衝他待我的心,就衝他的外形氣度,也值得我甘心情願爲他做永生永世的點心。更何況還有他待我的那份比海深比天高的情意。
黑鷹已經瞄見了我,提醒楊戩道:“楊大哥,楊大哥……”
“好好練功,不許開小差!”楊戩鐵面無私喝道。
我“噗”一聲笑出來。楊戩這才發現了我,忙撇下黑鷹和哮天犬小跑着向我走來。
站到我跟前,我將放着點心的托盤擱到遊廊長椅上,拿出貼身絹帕給他拭汗,黑鷹和哮天犬忙起鬨地吹了響哨。楊戩回頭瞪了他們一眼,他們“嘿嘿”笑着。哮天犬若無其事的樣子反倒令我心生尷尬,此人隱藏如此之深,他日會不會對楊戩不利?
“眼兒媚兒給你們倆準備了點心,快去吃吧!”我道。
黑鷹嬉笑着:“糖衣炮彈是要將我們兩個踢開,好讓你們二人世界啊!”
“快滾!”楊戩開玩笑地喝道,黑鷹攬着哮天犬的肩膀自是去了。他倆一走,長廊上所有陽光便都只屬於我和楊戩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