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抱着我在山崖上踽踽而行,他是要帶我去尋一處可以遮風擋雨的落腳地。山崖上光禿禿的,不時有大風颳過,莫說茅屋籬舍,就連三兩棵綠樹都難得一見。我癱在他懷裡,忍受着身上的傷痛。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驀然出現一片玫瑰花海,遠遠望去,一片紅豔如霞。只是那紅豔之上卻蒙着白白一層粉霧。玫瑰花海之中一座綠色花房,尤爲醒目。昊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花房,屏息凝神似在傾聽什麼。我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目光,他衝我搖搖頭,示意我噤聲,繼而壓低聲音道:“抱緊我,別摔下去。”
我知道他一定是覺察到小花房中隱藏了什麼危險,便趕緊摟緊了他的脖子。見我已配合好,他猛地運功,騰空而起,直飛向小花房。我還未眨眼,昊天已帶着我穿門而進,置身花房之內。花房正中擺放着一個碩大的花盆,花盆裡一株玫瑰亭亭玉秀。這株玫瑰有別於其他玫瑰,其他玫瑰一根花莖只盛開一朵花朵,這株玫瑰的花莖上卻盛開着三朵玫瑰。當中的玫瑰花瓣枯萎,原本紅豔的顏色發白發灰,而一左一右兩朵小玫瑰卻開得嬌嫩鮮潤,彷彿母親把奶水都餵給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卻**憔悴一般。一隻碩大的紅蜘蛛正在當中的大玫瑰身上刺吸着汁水,當它準備再向一旁的小玫瑰伸出貪婪的吸刺時,昊天眼睛裡射出兩道金光,金光像火焰一樣瞬間燃化了紅蜘蛛。
昊天收了法力,環視四周,見一旁牆角放着一張古色古香雕花臥榻,他便將我放到臥榻上躺好,自己則走到那盆玫瑰花前仔細探看。只見他對着中間那朵大玫瑰伸手施法,那朵大玫瑰的灰白花瓣和葉子就漸漸恢復生機,只一眨眼功夫葉子墨綠,花瓣瑰麗,大玫瑰旁的兩朵小玫瑰歡欣鼓舞地搖動着身子,彷彿看見昏迷的母親甦醒的孩子。
昊天對着那盆玫瑰微微一笑,就轉身走向我。我躺在臥榻上,靜看一切,報給他一個欣然笑容,只是因爲身上傷痛,笑容虛弱了些。昊天已走到臥榻邊坐下,捋了捋我散落鬢邊的髮絲,柔聲道:“還疼嗎?”
我輕輕搖頭,“不那麼疼了。”我不想讓他擔心。
昊天眼裡滿滿的心疼,他道:“我看看這屋子裡有什麼吃的,我給你弄點吃的。”昊天話音剛落,就聽身後響起女子嬌媚甜美敲金戛玉的聲音,我們一起向那聲音發出處看去。只見那盆玫瑰抖動着枝葉,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來,不多時一陣青煙繚繞,一箇中年女子領着兩個妙齡少女盈盈出現在花房當中。中年女子儀態萬方,風情萬種;兩個少女更是明眸皓齒,俏麗動人。三人都着玫紅衣裳,頭上鬢髮各自斜簪一朵玫瑰,鮮豔的顏色更襯托得三人膚若凝脂、冰肌玉骨。見三人打扮光景,我心裡便已瞭然:這三人便是那三朵玫瑰花精。想來昊天業已窺見其中玄機,因爲花枝上三朵玫瑰花已經失去蹤影,只剩光禿禿的花枝。他蹙了眉,凝睇徐徐走上前來的三人。
大玫瑰領着兩個小玫瑰盈盈施禮,聲音說不盡的溫柔和煦:“玫兒瑰兒,還不上前拜見你家爹爹。”
一言出,驚呆所有人。
兩個少女驚愕地看看大玫瑰又看看昊天,無法回神。
大玫瑰催促道:“玫兒瑰兒,還愣着做什麼?千盼萬盼,做夢都喊着要找爹爹,現在你們的爹爹就在眼前,你們怎麼還不叫人?”
兩個少女這纔將信將疑上前福了福身子,剛要開口叫爹,昊天慌忙阻止了她們,“等等等等,什麼情況?”
我也覺滑稽,憑空掉下兩個女兒,再如花似玉,任誰也無法第一時間就接受了。
見昊天面色不悅,玫兒瑰兒連忙瑟縮到大玫瑰身後去,怯生生地說:“娘,他真的是爹嗎?”兩個少女樣貌酷似,衣着又相同,實在分不清誰是玫兒誰是瑰兒。只聽大玫瑰帶着哭腔道:“千真萬確,娘盼了你爹千多年,夜夜在夢中見到他,不會認錯人的。”說話間,眼裡已蓄滿淚水,楚楚可憐。
“可是爹他好像不認我們哪!”其中一個少女說。
昊天眉頭蹙得越發緊了,他沉聲道:“不是不認,是不認識。”
我仔細觀察花房裡的諸人,那兩個少女樣貌酷似大玫瑰,但眉眼間的幾分神韻與昊天沉思時的凝然尤爲相似,若說是昊天的女兒也無不可能。只是昊天說不認識母女三人,大抵是失憶了的緣故。
大玫瑰已然落下傷心的淚水,她啜泣着說:“昊天,你可以不認我,但是你不能不認你的女兒啊!玫兒瑰兒總是你的親骨肉,咱們在這黑風崖上一處生活也是無比快樂的回憶。如果你不記得瑰兒,你總該記得玫兒吧,你離開黑風崖時玫兒已經兩歲,瑰兒還在我肚子裡沒有出生,但是我發誓瑰兒和玫兒一樣都是你的血脈,千真萬確……”大玫瑰傷心欲絕,哭倒在地。玫兒瑰兒已經去扶她,和大玫瑰一起泫然涕下。
母女三人哭得悽慘,我不禁動容,對昊天道:“昊天哥,你失憶了,不記得她們母女三人也是可能的。你看,玫瑰仙子都能叫出你的名字,若是素不相識毫不相干的人怎麼會萍水相逢就知道你的名字?”
昊天含英咀華,斂容收色。
大玫瑰忙擦拭自己臉上狼狽的淚痕,對我報以感激一笑,道:“多謝這位妹妹擡舉,實不相瞞,我不是什麼仙子,我叫麗麗,是個玫瑰花精。但是昊天是神仙,所以玫兒和瑰兒血統裡便有了神仙的基因,她們不是妖精,是仙子。只是可憐了兩個孩子受我這個母親所累,我是妖精,便連累她們要陪着我在這黑風崖上過見不得光的日子……”麗麗說着又是一番悲愴襲上心頭。
“娘,你別哭了。”兩個少女孝順,忙不迭安慰麗麗。
麗麗含淚而笑,笑容裡充滿母性的溫柔。她起身走到昊天跟前,娓娓道:“昊天,你和我分別時跟我說‘麗麗,你和我們的女兒在這黑風崖上等我,相信我,我一定會來接你們去見我的母親’,你走了,我原就不抱希望你能回來,我是個妖精,要得到你母親的承認簡直天方夜譚,你是神仙,和一個妖精有了孩子,仙界豈能容你?可是沒有想到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竟然來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昊天始終蹙着眉不發一言。
見昊天如此,麗麗忙道:“昊天,你不要有心理壓力,雖然你到了黑風崖,我不指望你能留下來,也不指望你能帶我走,只要你能帶着我們的女兒走,讓她們離開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我便心滿意足,不枉當初愛戀一場。”麗麗說得委屈,昊天卻全無動容。
花房裡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誰也不敢出聲,都在靜待昊天的迴應。昊天卻僵硬着面色,不肯表態隻言片語。我看着麗麗母女三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不免心軟,提醒昊天道:“昊天哥,你給句話啊!”
昊天回頭看了我一眼,脣角扯了扯,給了我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轉而對麗麗母女道:“不好意思,我失憶了,許多事情已經沒有印象,你說的無從考證。我願意留下來,和你們再做探討,只是現在我和絳珠都餓了,花房裡可有食物充飢?”
麗麗立時換上一臉不可置信的笑容,又驚又喜道:“有有有,我這就去廚房給你們弄吃的。”麗麗說着就招呼玫兒瑰兒去廚房,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着昊天,目光裡全是笑容與情意。“無論如何,謝謝你,”她道,“要不是你及時出現,我們母女三人就遭了紅蜘蛛的毒手了。”
昊天這才鬆了眉頭,客氣又保持着距離,道:“路見不平,舉手之勞,不必掛懷。”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熱心,一點兒都沒變。”麗麗情意繾綣望了昊天一眼,徑自去了。
我躺在榻上,靜觀一切,心裡早已信了麗麗的話。她與昊天曾經是愛侶無疑,因爲她看他的眼神中充滿愛慕與依戀,那種心甘情願做牛做馬無怨無悔的篤定甚至比幻兒看昊天的眼神還要濃郁。
我和昊天在花房住了下來,因爲除了黑風崖,我們別無地方可去。我與楊戩鬧掰,昊天也與幻兒搞僵,我們只能借住在麗麗母女的花房裡,尋求一時半刻的溫暖。和幻兒相比,麗麗賢惠溫順,與人爲善。她不僅好吃好喝款待我和昊天,還拿出收藏的陳年風乾玫瑰花瓣與我炮製藥膳,道是“玫瑰花食之芳香甘美,令人神爽”,且有養血補氣之功效,於我的傷病有益,我也一日日復原。
昊天見麗麗誠心待我,便也以禮待她。花房外的花田裡,玫瑰花得了白fen病,昊天施法驅除病害。大家其樂融融地相處,刻意避開認女的話題,小心維護着這來之不易的平和與幸福,可是幻兒的到來破壞了這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