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風嗆得大家咳嗽起來,天君一揚手,那些黑雲便退散到數米開外。只聽整個洞府充斥着陰陽怪氣的尖叫聲,玫兒瑰兒不自覺流露了悚然神色,天君將姐妹二人以及我和幻兒都護到了身後。他冷冷地看着前方那團滾動的黑雲,正氣凜然道:“何方妖孽,竟敢裝神弄鬼,還不速速現身!”
話音落,洞府中響起更爲奚落的笑聲:
“玉皇,你已死到臨頭,還擺什麼天君臭架子?”
“自身都不乾淨,有什麼資格統領三界?”
“你若自裁,還可全你名聲,如果冥頑不靈,霸着君位,休怪我等不客氣!”
……
……
聲聲譏諷如利刃戳人心扉,天君蹙着眉並不應聲。幻兒已經忍耐不住,應道:“你們一羣見不得人的下三濫,也敢當審判官?天君之事輪到你們來指手畫腳?”
幻兒說完,那團黑雲劇烈扭動起來,洞府之中冰雪翻飛陰風陣陣,不多時,妖風散去,便見一羣身着黑衣,長相猙獰的妖魔出現在眼前。那些妖魔奇形怪狀,單見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懼。玫兒瑰兒抓住天君的肩,小聲喊道:“爹……”
“不怕,有爹在,不怕!”天君沉聲安撫,轉而看妖魔道:“你們是哪個洞府的?報上名來?”
“你已觸犯天條,不配再做三界的天君,我等豈能受命於你?”爲首的妖魔道。
其他嘍囉立即附和:“對,你說報上名來就報上名來嗎?我們偏不!”
我假意微笑着,對天君道:“天君,它們不過一羣沽名釣譽烏合之衆,名不見經傳,豈有名諱來污染天君聖聽?”
“絳珠所言極是。”天君會意,看了我一眼,朗聲大笑。
妖魔們急了,紛紛嚷叫起來。爲首的妖魔一揮手,衆妖魔安靜下來,靜聽他們首領發話。爲首的妖魔道:“我等是灌愁海七十二洞窟主宰,接到魔界大王旨意,天君帶頭觸犯天條,天庭法令不正,特派我等做絞殺先鋒,討伐你這天庭敗類!”爲首的妖魔言畢,身後的妖魔們紛紛舉旗吶喊:“討伐天君,立魔王爲三界統帥!”
幻兒氣憤道:“笑話,普天之下,除了天君誰敢擅自頒佈旨意?就憑你們也敢討伐天君,樹立反旗?”
幻兒剛說完,天君已經向重妖魔施法,幾道法力接連過去,重妖魔沒有任何反抗便煙消雲散,雪地裡留下一大攤黑色的污血。
“還什麼七十二洞窟主宰呢,真是丟進灌愁海海主我的臉!”幻兒義憤填膺,神采煥發。
我看着地上那攤污血,卻忍不住泛嘔,直嘔得眼泛淚光。天君扶着我的身子,拍我的背,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絳珠,你怎樣?”天君問。
我衝他擺擺手,噙着淚猛呼吸:“沒事,接下來天君有何打算?”
“迴天庭。”
我一震,欣然道:“適才那些妖魔說他們是接到魔王的號令,想來魔界已經蠢蠢欲動,天君應趁早趕回天庭主持大局,否則天庭告急,事態嚴重。”
天君卻道:“我回天庭爲的是你。紫鵑說普天之下恐有婆婆納纔有法子研製出接續絳珠的藥水,我不能不迴天庭求助婆婆納。”
天君說完,我便瞥見幻兒臉色驟變。幻兒本來小肚雞腸,心眼細小如針,眼下見天君如此待我,早就醋海翻波了。我顧不得平復她的醋味,轉念想着若能因我之事引天君迴天倒也是好事,穩住局勢再說,不能讓魔王有機可趁,有藉口可尋。於是我點頭,“全憑天君做主。”
玫兒瑰兒立即可憐兮兮地看着天君,“那爹,我們……”
“自是一同迴天。”我搶在天君跟前做了回答。麗麗今早將玫兒瑰兒拜託與我,不料竟是臨終託孤,從今往後就爲這份信任,我也需護她們姐妹周全,肝腦塗地。
“不行!”幻兒阻止道,“什麼身份迴天?天君女兒、天界公主的身份迴天?還怕沒有話柄給魔界中人以藉口嗎?絳珠妹妹不會沒聽到魔王討伐天庭的口號正是天君動了凡心,有妻有女觸犯天條之說吧?”
“那便以仙娥的身份迴天,總之明珠不能暗投,天庭公主豈能流落人間?”我據理力爭。
天君道:“就依絳珠所言,讓幻兒你同行,總沒有意見了吧?”天君說着,微微一笑。我也忍不住笑起來,天君何等英明,豈會不明白幻兒心中所想,她不過是不想被天君落下而已。見天君答應自己隨行,幻兒不再有異議。
封了遣香洞,天君領着我們向天庭飛去。一路風大雪大,旅途艱險無比,衆人都有法力,獨我沒有,天君緊緊將我攬在懷中,其他人躲在其身後,一行艱難向天庭而去。到了南天門,雖是風停雪住,卻見天兵天將與一堆妖魔刀光劍影昏天黑地地惡鬥。
天兵天將中有一席紅披風獵獵威武,三尖兩刃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我已認出是楊戩。在他附近保持前攻後守架勢的是哮天犬和黑鷹,左膀右臂的功效可見一斑。妖魔們雖然人數衆多,但和天兵天將廝打尚不是對手,又有楊戩一夫當關,很快便敗下陣來。楊戩率領天兵天將欲追趕,天君大聲道:“楊戩,窮寇莫追!”
楊戩回頭,見天君巍然立於南天門外,我、幻兒、玫兒、瑰兒分立兩側,甚是風塵僕僕,他忙跪身拱手請安,天兵天將一見天君驀然出現,皆都喜出望外,跪身請安。
天君自然而然便昂首挺胸,伸手道:“衆仙家平身。”
我側頭看高聳入雲、琉璃晶透的南天門,心裡好生吃驚:天下竟有這樣神奇雄偉的地方。我就是從這個地方走出去的,太神奇了,我迫切渴望能尋回記憶。這時,南天門內急匆匆走出一個白鬍子老頭,仙風道骨,卻是尖嘴猴腮,他拂塵一甩,嘴裡嚷嚷着:“楊將軍,不好了,天君不見了!”
天君在下界遊歷三年,天庭竟這會兒纔是過了三日。那白鬍子老頭氣喘吁吁步履凌亂奔出南天門,卻見一衆天兵天將齊刷刷跪倒一地,天君赫然立在跟前,白鬍子老頭整個人呆住,眼珠子在眼眶內都要掉出來,嘴裡半天說不出話來,只發出沙啞粗嘎的聲音。
“見了朕,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朕有那麼可怕嗎?”天君戲謔說着,哈哈大笑。
那白鬍子老頭這才跪身請安,道:“太白金星參見天君!”
“朕好端端在這裡,太白,你怎麼說朕不見了呢?”天君跟沒事人一樣,上前挽起太白金星的手大步流星走進南天門去。幻兒和玫兒瑰兒緊隨其後。
我走到楊戩跟前,上下打量他,笑意盎然道:“楊戩,你這身紅披風可真好看!”
楊戩一愣,沒料到這種場面我會說出如此俏皮的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上前捶了他一下,嗔怪道:“怎麼了?幾日不見,你變遲鈍啦?我說過會把天君送回來的,現在你該相信了吧?”
楊戩如墜霧裡雲間,還未回神,黑鷹在一旁道:“姐姐,你不記得楊大哥身上這件紅披風了?據說這是你從前親手爲楊大哥縫製的,從前在真君府,楊大哥把這件紅披風供起來,一次都捨不得拿出來穿呢!”
我對從前事情俱無印象,也無從考究黑鷹言語真假,只想着黑鷹必是不會哄我的,便仔細看楊戩身上那件紅披風,那針腳不是一般細密,沒想到從前我竟還如此心靈手巧,頓時對從前的自己又多了一層好感。目光不經意瞥見楊戩身後的哮天犬,好心情頓時去了大半,陰霾又驟然爬滿胸臆。
玫兒已從南天門內身輕如燕飄了出來,小姑娘初到天庭正興奮得不得了,暫時忘記了失孃的痛楚。她道:“姐姐,爹……天君讓我來催你快點進去。”小姑娘差點口誤,幸而機靈改口得快,不由人驚出一身虛汗。
我對楊戩道:“我先去了,你得空找我說說穎梨的去向。”說着,我向楊戩欠了欠身子,自是隨玫兒步入南天門。
此門一入深似海。對於此時此刻記憶全部刪除的我來說是沒有如此慼慼焉的沉重想法的。我只是略爲歡快地跟着玫兒步入那金碧輝煌琉璃晶透的大門:天庭,我回來了。
天君將我和幻兒、玫兒瑰兒姐妹安置到瀟湘館中,自己先去了凌霄殿。看着他匆匆囑咐了瀟湘館的仙娥宮女們,便匆匆離去,我心裡很是惆悵,他說是爲了我的事情纔回的天庭,可是身爲天君,哪有不把自己的責任先捋清楚的?這原也是我希冀的,我便心生安慰。我失了憶,對瀟湘館所有人事全都沒有印象,於是得從頭認識起。
在遣香洞時風雪大作,我和幻兒幾人都穿了厚重的貂裘大氅,天庭溫暖如春,瀟湘館內更是和煦醉人,幾個仙娥拿了輕薄的春衫與我們四人換上。我梳洗完畢,換上鮮豔春裝,頓時心情清爽。見玫兒瑰兒姐妹穿着睡衣,並不願換上那豔麗顏色的衣裳,心知她們因爲新近喪母,礙於孝悌,沒有心情梳妝打扮,便讓仙娥拿了兩套素白服飾給她們換上。兩個小姑娘這才委委屈屈換上,烏黑如漆的雲鬢上無半點綴飾,我心下不忍,又命仙娥去天庭後花園摘了兩枝白玫瑰給她們簪在鬢髮上。看着兩個小姑娘蒼白的小臉期期艾艾,沒有笑容,我心裡便有柔軟的母性涌動。
我將二人輕輕攬在懷中,囑咐道:“不必怕的,雖然你們失去了娘,但這天庭之中有你們的爹,有我,再沒有誰能夠拿紅蜘蛛毒殺你們了。”
“姐姐……”兩個小姑娘緊緊地抱住我,我感覺自己像母親般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