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你怎麼來了?”我忙擦乾眼角的淚花,振作了精神,將耳朵貼在門上。
門外阿納道:“我來看看姐姐。”
“安全嗎?會不會被王母宮的人發現?”
“今天楊將軍和龍三公主到天庭看望王母娘娘,王母娘娘高興,在王母宮內擺宴,歡飲達旦,剛剛纔睡下,不會發現的。”
聽阿納這樣說我還是隱隱不放心,但阿納既然來了,我就不能不抓住這個機會對初龍還魂之事籌謀一二。
“阿納,你聽我說你能將楊戩帶到瀟湘館來麼?”
“姐姐要見楊將軍,所爲何事?”阿納問完,隨即又道,“姐姐不必解釋,姐姐自然有姐姐自己的道理。你且等着,我這就去,一定將楊將軍帶來。”阿納的腳步聲急匆匆跑遠,我一個人愣愣靠門而坐。我和阿納竟來不及說說別後思念之情。
想起阿納蒙着面紗的臉,我心裡就負疚感深重。
佛珠的燈照得四維亮堂堂的,但是仰頭看天,結界將外面的天空遮住了,頭頂還是漆黑一片。我怕阿納帶來楊戩,找不着我,所以一直不敢離開,就在門邊候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叩門聲,聽到那久違的聲音,我眼裡立時有熱浪衝出去。
“絳珠,你在嗎?”
“在在在……”我幾乎不假思索就打開了宮門。宮門外除了濃厚的迷障什麼都沒有,隔着結界,我們彼此看不見彼此。
“楊戩,聽到你的聲音太好了。”我在結界這頭對着那重重迷霧熱淚盈眶地說。
“絳珠,我此番上天庭就是爲了你的事情,絳珠,你受苦了……”楊戩的聲音含着痛楚和關心。
這一時刻我不禁要想那時候我失憶了要是沒有從喜堂上逃婚,就和楊戩成了親會怎樣?天君會成全我們麼?
“楊戩,我沒有受苦。我在結界內生活得很好,你不要爲我輕舉妄動,神瑛已經被流放下界蠻荒,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爲我的事情受到牽累。”說完這話,我又覺心虛無比,我若不想牽累楊戩,就不應該讓阿納去把他找來。
門外楊戩聲音苦悶,“絳珠,咱們之間還需要說這樣客氣的話嗎?你明知道我爲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是願意的。現在你被天君幽禁,我卻什麼忙都幫不了,見你一面都不能夠,你知道我心裡多難過麼?”
我自然是知道的。從前楊戩爲我被下天牢,我的心情便是此刻瀟湘館外楊戩的心情。
“楊戩。你剛剛來結界,穎梨可有發現?”我言歸正傳。
楊戩道:“婆婆納變作我的模樣睡在我的牀上,大抵能瞞過一時,穎梨今天喝得很醉,應該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那好。楊戩,你必須進來結界一趟。”
“結界如何進得?”門外楊戩吃驚。
我不慌不忙道:“楊戩你的水性可好?”
楊戩不明所以,一頭霧水:“我在灌江口這些年,常下灌江游水,水性略有長進。”
我便放心道:“楊戩,你去到上回我們遇見織女的地方,跳下銀河。順流直下,看到亮光的時候你就爬上來,便是瀟湘館地界了。”
楊戩沒有遲疑,“絳珠,我明白了。你且等着。”
楊戩去了,我快速走到園子裡。用法力破開白玉石面,將佛珠伸入汩汩的銀河水,爲楊戩引路。一盞茶功夫,楊戩從那豁口探出頭來,他手裡攥着佛珠。渾身溼漉漉地被我拉了上來。他身上還穿着暗褐色的綢緞睡袍,頭髮沒有冠束,想來是正在睡夢中,聽到婆婆納傳的話,來不及換衣裳就跑了來。此刻他頭髮溼漉漉的,幾綹溼發垂在額前,平時看起來剛毅的面容多了幾分落拓和溫柔。那熟悉而久違的眉眼看得我的心一陣陣疼。
“楊戩……”我帶着哭腔喚道。佛珠的光一定將我的容顏映襯得更加慘白,楊戩一見我便一把擁我入懷,柔腸百結一疊連聲地喚着:“絳珠,絳珠,絳珠……”
我推開楊戩,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況他已是有婦之夫,我不宜再和他這樣親親我我摟摟抱抱。我從楊戩手中拿過佛珠戴上,握了楊戩手臂,急匆匆道:“楊戩,讓你爲我這樣犯險,絳珠對不起你,可是現在我能請求和倚賴的人只有你了。”
楊戩重重點頭,“士爲知己者死。”
我心裡一陣暖流滑過。拉了楊戩的手,走進魔君睡下的房間。站在牀前,指着牀上熟睡的魔君道:“楊戩,你看。”
“初龍?”楊戩的眉睫立時虯成了大大的疙瘩。
我忙用手指放脣上示意他噤聲,然後左右手食指交疊,唸了許多瞌睡咒施入魔君體內,魔君一下睡得更沉,鼾聲更響了。我吁了一口氣,對楊戩道:“他不是初龍,是魔君。”
“那爲什麼……”楊戩驚疑地張大了眼睛。
我自然瞭解他要問什麼,說道:“因爲魔君和初龍已經合二爲一,所以魔君的肉身長得和初龍一模一樣了。也就是說這肉身是魔君的,也是初龍的。”
“那你的意思是……”楊戩疑惑地看着我。
“請你將魔君的肉身帶到西天交給艾莽,讓初龍借屍還魂。楊戩,這件事我拜託不了別人,只有你能在南天門來去自如,婆婆納出不了南天門。”我近乎懇求地看着楊戩。
楊戩果斷點頭,對着魔君施法,魔君的身子便變小,越來越小,小得只剩花生殼大小,楊戩將他小心地收入袖子內,握了握我的肩道:“相信我,一定會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任務。”
楊戩也知形勢不由人,他再捨不得我也不能在結界內多做停留。最後重重握了握我的手,一頭鑽入豁口,只聽銀河裡一片水聲嘩啦,楊戩便失了蹤影。我將佛珠放在豁口許久,約摸着楊戩安全離開了,才收起佛珠,封上豁口。一個人愣愣地坐在白玉石面上。看着結界外一點一點亮起來。
佛珠的光徹底消失時,天也就亮透了。
紫鵑推開房門走出來,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伸懶腰。笑嘻嘻看着我道:“姐姐,你起得好早啊!我去做早餐!”
走了幾步,她又折過身子囑咐道:“姐姐,不要叫醒初龍哦,讓他睡到自然醒。”說着,她扭着腰肢,雀躍地向廚房跑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心虛,她若發現我將魔君——她以爲的初龍送走,會怎樣同我鬧騰?魔君出現在結界內的日子,她整個人歡欣鼓舞。興高采烈的,不見了魔君,她又要萎靡不振了吧?
情況比我想象得還要糟,紫鵑將早餐送到園子裡,轉身便去魔君房間喊魔君起牀吃早餐。當她回到園子裡時整個人就不好了。她狂躁地奔向我,拉扯我,搖晃我,嘴裡嚷着:“初龍不見了,你把初龍怎麼了?你是不是把他殺了?”
我被她搖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纔說出話來:“我……怎麼會殺初龍?”
“我親眼見到你殺了初龍,你殺了很多很多初龍!”紫鵑的眼睛閃過邪魅的血光。整個人着了魔般,殺氣騰騰地注目着我,我心裡一驚,她就蓄了法力朝我劈來,“我要替初龍報仇!你把初龍還給我!”
我推開紫鵑,朝旁邊一閃。那法力落在一張石椅上,石椅碎裂開來。我驚魂甫定,紫鵑又一道法力劈了過來。我狼狽地左躲右閃,她則追得我抱頭鼠竄,好不狼狽。
紫鵑不知從何處得來的蠻力。整個人都處於癲狂的狀態,任我怎麼解釋她都不聽,嚷着要給初龍報仇。你追我趕間,我被石椅絆倒,摔到地上去,她迅疾撲向我,雙手逮着我的脖子就掐,我本能用手去拉扯,佛珠在我手腕上光芒大作,蓮花一串串擊向紫鵑的頭部身子,她抱着自己的頭一下蜷縮到地上。
我心下一驚:艾莽曾經說過佛珠會對抗妖魔,難道紫鵑又入魔道了,還是之前的魔性壓根就沒有完全根治?
我從地上爬起來,收了佛珠,去扶紫鵑,她鬆開抱頭的手,卻一口咬住了我的手臂,牙齒刺入肌膚一陣錐心的疼。只覺皮膚下的血液正被源源不斷吸進紫鵑嘴裡,我癱軟無力地漸漸模糊了視線,在我要昏厥的時候,紫鵑竟然先我一步昏倒在我身上。
“紫鵑,紫鵑……”我努力掙扎着起身,將紫鵑拖進房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紫鵑弄到牀上,我也虛脫得往牀上一癱。
腦中一片混沌,紫鵑爲什麼喝了我的血魔性就消減了呢?我擡起自己的手查看,上面兩個帶血的牙印清晰分明,我猛然想起在斬仙台上初龍受酷刑那一天他把所有的眼淚都輸入我的體內,初龍的眼淚是最珍貴的鱷魚的眼淚,解百毒,還可以消解魔性。
我心頭又酸又喜,起身看紫鵑熟睡的面容,嘴邊還有依稀的血跡。在這結界之內,沒有婆婆納的高超藝術,沒有治癒魔性的靈丹妙藥,所幸還有我的血,混着鱷魚眼淚的血,眼下成了解救紫鵑的唯一的藥了。
我暗暗慶幸自己將紫鵑留在了結界內,如果在天庭,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會魔性大發,如果闖下了禍端,必死無疑,誰會救她啊?
我俯身抱住紫鵑,心有餘悸地將臉頰緊貼着紫鵑的臉頰,心裡默禱:紫鵑,沒事的,有姐姐在,你會沒事的。咱們都會沒事的。咱們都會好好的。
眼眶不由一緊,便有辛酸的淚水涌出來。這時,瀟湘館外響起一片嘈雜聲,叫嚷嚷的,我蹙了眉,替紫鵑蓋好被子,掩上房門,走向結界封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