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那長生一定是龍椅變成的妖精,主人,你要小心!”小金的兩隻眼球被燒成了黑炭,還滋滋的冒着青煙。他的龍身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彷彿在苟延殘喘。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主人,小金不能再保護你了,你要小心……”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金,淚水從我眼裡絕望地涌出來。下腹一陣排山倒海的痛,我就跌到地上去。下/體已有滾燙的血液流出來,我咬住脣,憋足了力氣,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此時此刻再也無瑕思慮別的東西,肚子裡的小東西正艱難地往外衝出,我卯足了勁撕開裙子,張開雙腿,任由那些血液向外衝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把我的孩子送出來吧!
“珠珠,不許你生小寶寶!”
我正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長生從天而降。
他的小臉漲得通紅,氣鼓鼓地瞪着我。眼看着他又要張開大嘴對着我的肚子噴火,我忙喊道:“長生!”
長生停了動作,委屈地瞅着我。
“長生,你覺得珠珠對你如何?”我使勁喘着粗氣,試圖轉移長生的注意力。
“好……”長生撇了一下嘴角,驀地又激動起來,“可是珠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再對長生好了,所以長生不要珠珠生小寶寶!”
“長生,長生,”我緊張地將自己的身子稍稍挪遠一點,地上拖出了一條血河,“你之前不是同珠珠說過你不喜歡小弟弟,但是喜歡小妹妹嗎?珠珠給你生個小妹妹好不好?”
我一邊忍着痛,一邊哄着長生,長生一味黑着臉看我,“如果你生出來的是個小弟弟,長生就把他殺死!”
“不用長生殺死他,珠珠親手殺他。珠珠有長生一個兒子就夠了,珠珠只想再生個女孩,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那樣就再好不過了。”我說了長串的話,終於忍不住痛苦地哀嚎了一聲,下/體有更多的血液往外衝出來。我咬住脣,艱難地使力,心裡祈禱着:天眼!一定要是天眼!
只覺有一個小腦袋隨着那汩汩的血液涌了出來,周圍的血腥中瀰漫着一股神奇的花香。
那花香伴隨異樣的光芒自我身下不斷地向四維擴散。
長生捧住頭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嘴裡嘟囔着:“是小弟弟,是小弟弟,我不要小弟弟!”
我脣邊綻出一抹喜出望外的笑容,淚水更加恣意地流下來:是天眼!是天眼!三界有救了!我的兒啊!
我渾身打了雞血般死命用力,只求孩子快點生出來。
長生在一旁叫道:“珠珠,是個小弟弟,我不要小弟弟,珠珠,替我殺了小弟弟,你說過是小弟弟,你就會自己殺了他!”
我不理會長生的叫囂,只一個勁地用力生着。
孩子,加油!孩子,你快點出來,三界等着你拯救呢!
長生從地上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吼叫着:“珠珠你騙我,你還是喜歡小弟弟,不喜歡我!我要殺了小弟弟,這樣就沒有人和我搶珠珠了!”
長生怒吼着,張嘴就對着我噴火球!
昊天,救我!
一陣熱浪襲來,我近乎絕望。忽然,一道透明的屏障從天上落下來,隔開我和長生,長生口裡吐出來的火球撞到屏障上又被彈了回去。
一張久違的面孔從天而降,一股熱浪自我眼裡奪眶而出。
長生髮瘋似的攻擊着屏障,昊天只是緊緊握住我的手道:“絳珠,別怕,我來替你接生……”
我是在一片哇哇啼哭的聲音中昏死過去的,又在同樣的哭聲中醒來。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混沌未開。天與地好像包裹在雞蛋殼內,黃白交錯。
小兒哇哇啼哭的聲音洪亮而清脆。我撐起身子才發現身上蓋着昊天的衣服,我四下裡尋找昊天父子的下落,卻只見混沌中一片奪目的光芒。我掙扎着起身,雙腳虛弱,全身發麻,撐着一口氣,跌跌撞撞向那亮光走去。
亮光中一把金色的龍椅,昊天抱着一個光/身赤/體的嬰兒,坐在龍椅上。嬰兒的眼睛雪亮雪亮的,白藕般的小手小腳在空中亂揮亂舞,哭聲洪亮。
兒子!我的兒子!
我心裡涌動着無限柔波,輕輕跪在昊天腳邊,顫抖着手去撫摸那美好的小生命。
小寶寶彷彿感受到來自母親的溫柔,一下停止了哭聲,只是睜着明亮的眼睛無辜地盯着我,驀地嘴巴一咧,笑了起來。笑聲如迎風而鳴的銀鈴。
我激動地抓住昊天的手,“昊天,你看你看,寶寶笑了。”
很快,我便發覺了不對勁。
我仰起頭看昊天的臉,他的臉像一朵睡蓮,安靜而祥和。眼睛睜着,卻是一動不動。我搖了搖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僵硬冰冷,整個身子都無法動彈,像是一尊石雕。
我唬了一跳,孩子又開始哭泣了。我想從昊天懷裡抱過孩子,卻怎麼也抱不下來,我只能脫下身上的衣裳裹在孩子身上。
看着眼前的昊天和孩子,我踉蹌着向後退去,淚水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
這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天眼不是降生了嗎?小金不是說過天眼是三界的救世主嗎?爲什麼這三界還是無法恢復原貌?
身後突然飄來陣陣蓮花的香氣,我回過身去,望見了蓮座上坐着如來。他慈眉善目,淺笑吟吟。
我腳下一軟,跪在了他的跟前。
“求佛祖指點迷津。”
“絳珠,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會給每一個愛你的人帶去不幸。他是三界至尊,至高無上的王,他的不幸便是三界的不幸。”
我慘淡地笑,“如何化解這不幸,請佛祖指點迷津。”
“解鈴還須繫鈴人。”如來深不可測地笑着。
我突然心智清明起來,我是一切禍根之源,那就將我這個禍根除去便是了。
不該發生的愛讓它消失便也罷了。
我起身走到昊天跟前去,凝視着眼前人沉靜的面容,我的心涌動着無數無數的柔波。化身一縷風,我進了昊天的身體。
昊天心房中的景象令我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重重地嗚咽起來。
心壁上寫滿“絳珠”二字,密密麻麻,挨挨擠擠,找不出一絲縫隙。
我開始一個一個揭下那些字,每揭下一個字,心壁上便滲出鮮血來。我不停地揭着那些名字,不知道過了多久,揭下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心壁已然成了血牆。鮮血不停地淌下來,像沿着石壁流淌的水簾。
我又到了昊天的腦海。腦海泛着藍色的波光,每一道波光同樣反射着絳珠二字。我一邊悽楚地笑着,一邊施法熄滅所有的波光,然後坐在腦海岸邊嚎啕大哭了一場。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愛到最後終究要化成夢幻泡影。
再望一眼已經平靜無波的腦海和心湖,我離開了昊天的身體。
我不敢看父子倆,一眼都不敢,只是安靜而宿命地跪在如來跟前。
“你是西天來客,卻在東方天庭掀起了如此洪波巨浪,現在該是離開的時候了,隨本座回西天去吧!從靈河來,歸靈河去,天地萬物,原封不動。”
如來的聲音自有一股寧人心魄的力量。
我向着如來,深深一叩首,道:“絳珠原是靈河邊一株紅姑娘,因爲曠世奇寒凍傷,得神瑛太子日夜灌溉,才復甦結果,得了原不屬於我的名字:絳珠。而今一切紛擾即將過去,這絳珠的名字也可捨去了吧,就連這仙胎肉身皆可捨去。”
“紅姑娘,你終於徹悟了。捨去放下才能得到永生。”
我平靜而坦然地給瞭如來一個笑容。左手運法變出一個透明的瓶子,擡起右手手腕用牙咬破了,讓殷紅的血液一滴滴注入瓶子。
聽着血滴流入瓶子的聲音,我對如來道:“初龍曾是佛祖坐下弟子,望佛祖念及昔日師徒之誼,替我將這瓶鮮血交給他,讓他脫離魔道,迴歸正道,自此,我便再無牽掛了。”
如來微笑着頷首。
當我流盡最後一滴心血昏迷倒地的時候,身後,混沌的天地緩緩分明,昊天父子連同龍椅一起隨着逐漸和地分開的天空一起慢慢升高……
不知道日月更替時光流轉,已是多少個春秋。
我像是冬眠春醒的動物,可是我睜開眼睛,望見靈河水中,我只是一株植物。河水中倒映出我聘婷玉立的身影,纖細的草莖嫩綠晶瑩,長長的葉柄垂直對生着心形的草葉。
和很多年很多年,無數次望見的靈河中我的倒影一樣,我依舊是一棵紅姑娘草,卑微而樸素。
靈河兩岸的風景還是那麼悠然恬靜,麋鹿羚羊,鮮花野鶴。
“天帝的兒子今天來雷音寺拜會如來,你們知道嗎?”一隻多嘴的野鶴撲扇着翅膀同其他靈獸說道。
“知道又怎樣?天帝的兒子何等尊貴的身份,我們又豈能輕易見到?見不到天資玉容,知道這個消息,知會徒增悵惘而已。”一隻麋鹿呦呦叫着,其他靈獸跟着嘆氣。
我默默地立在靈河邊,任風吹動我的草葉,心已經平靜無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