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被姜轍這樣一問,陳似錦倒有些不大確定了。
“您八點走嗎?那到時候還要勞煩您捎我回學校了。”陳似錦想了想,還是這樣客氣地說了。
在知道姜轍身份後,陳似錦想了很久,想她到底應該怎樣和姜轍相處。如果可以的話,陳似錦是很願意直接把臉色甩到姜轍的身上,但可惜,現實不允許。若兩人沒有交際倒也算了,可偏偏兩人不但有了交際,而且更進一步的還是這種明顯有了輩分上差距的交際,陳似錦但凡衝着姜轍甩了臉色,都必然會有閒言碎語說她無理取鬧,不知道尊師重教。
快意恩仇的事情只能放在金庸筆下的江湖,生活中多的是委曲求全。
一旦她想明白了這些,便很快就找準了對待姜轍的態度,別的先不說,至少,面上需要端地出尊敬。
姜轍嗯了聲,說:“有我的手機號碼嗎?”
陳似錦搖了搖頭,姜轍便彎腰從茶几上抽了一張餐巾紙,然後從茶几下的儲物櫃裡揀出一支黑色水性筆,很快地寫上自己的號碼遞給陳似錦。
陳似錦接過,既沒打算看也沒打算存入聯繫簿中,就把紙巾四摺疊好,揣進兜裡,再擡眼的時候,姜轍已經上樓了,修長挺拔的身軀消失在一扇門後。
晚間六點,有稀稀拉拉的人來了。
此時的酒莊不復白日裡的安靜,到處都喧騰着嘈雜。路旁,走廊下都亮着明晃晃的燈,把黑夜照成另一個白晝。工作人員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在樹上纏着彩燈照着掛上的橫幅,收拾出桌椅果碟,又調試了一下酒莊內的擴音器,音樂走得都是朋克重金屬風格,偶爾一嗓子都能吼得人靈魂顫抖。
“黑着天在山路上開車才刺激呢,李大哥可真會玩。”
剛剛走進來的那位,染着一頭的紫毛,每一根頭髮都放蕩不羈地衝天上翹着。兩隻耳朵,每邊都戴着五個耳環,亮閃閃的圍了一圈。鼻樑上架着一副朋克墨鏡,那人摘下墨鏡,隨手別在後頭跟着的姑娘的禮服前,用手攏了攏額前長長的頭髮,露出化着很重的眼彩的眼睛,不怎麼有精神地往在場的人身上瞅了幾眼,嘴角翹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了。
“這可真是殺馬特啊。”陳似錦在心裡默默地感嘆了一下來人崩裂的審美觀,一面已經看到宋河奇已經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張口就是一個稱讚。
“你小子,很久沒跟着哥哥玩了吧。”李俊波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喉嚨裡進了灰色的小沙粒,每講一個字都是用沙礫磨着咽喉管出聲的。
“二公子來了嗎?”他接着說。
“來了來了,在上頭補覺呢,中午剛對付了姜夫人,不得養精蓄銳了才能好好和我們玩?”宋河奇朝着樓上努了努嘴。
李俊波笑了一下,飛揚起的眼彩誇張地張開又收下,像是一支撲騰不起來的肥鳥。
“我聽說那小子去當老師了?真有這個情調,學生妹多好啊。”
這句話說得確實污穢了些,宋河奇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他說:“李大哥,我同學還在呢。”
“啊,這樣啊,那真的對不住了。”口中雖然這樣說着,但卻當真沒看出李俊波有什麼悔過的心思,只是大聲招呼這些杭大的學生,像是打發小弟一樣,“晚上好好玩啊,都記在我賬上
的,別客氣了,客氣了就是不給哥面子。”
陳似錦低頭,嘴角輕輕勾起了一個輕蔑的嘲笑。
牆上掛着的鐘,指針快指向了七,屋內亮着燈,但不過只是淪爲個背景罷了,男男女女都站在外頭的草坪上,享受着他們的燈光香檳美酒。陳似錦和幾個不怎麼習慣這種場景的學生都待在屋子裡頭,茶几上放了點吃的,他們邊聊邊吃,有幾個男生時不時把目光瞥向屋外,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他們這是一次拋多少賭金啊?”有一個男生輕聲地問,他顯然是看到了裝在文件包裡的現金,想要裝作沒注意但還是忍不住了。
這也算是有錢人的一種通病了,刷卡付錢雖然省事,但絕沒有花現金來得讓人舒坦,尤其是現下這種需要刺激需要腎上腺激素上飆的情景。
六點五十,李俊波已經在那裡喊人了:“二公子呢?不會還睡着吧?上頭有美人還是怎麼的,這麼吵還睡得住?”
杭息立刻說:“我去叫老師。”
姜轍和會計班的經濟法老師是一個辦公室,杭息見慣了姜轍寡淡冷清地坐在辦公室裡的場景,還不大能習慣跟着別人叫他二公子。
陳似錦冷眼看着杭息跑了進來,晚上的比賽大概很對他的胃口,一直都興奮地跟在宋河奇與李俊波的身後轉來轉去,不過幾分鐘,就和李俊波以及他那幫狐朋狗友打得火熱了。
他跑上樓敲了房門,姜轍或許早就醒了,他沒敲兩下就把房門打開,倒顯得杭息高高舉着手準備着打持久戰的樣子很傻。
也對,他的屋子的窗戶正對底下的草坪,這麼吵,怎麼可能還睡得着?
杭息見他已經換了身衣服,站在門口看着自己,不知怎麼的想起李俊波在酒席上吹噓的那些關於姜轍玩樂的傳聞,忽然覺得興奮,說:“姜老師,那個,晚上你一定可以拿第一名的,我押了你呢。”
他的聲音很大,陳似錦坐在樓下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聽到,當下就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個白癡。
“我不玩。”姜轍隨手帶上門,鏡片沾了髒東西有些花了,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然後又戴上,這才邁着沉穩的步伐走下來。
“誰允許你不玩了?”李俊波垮着周身的骨頭倚着門框看着姜轍,嘴角吊兒郎當地翹着一支沒點的雪茄。
姜轍只是輕飄飄地打量了他兩眼,然後大約覺得李俊波這身裝扮實在糟蹋了他的眼睛,就把視線轉開,不過,嘴巴卻沒客氣。
“怎麼,最近是喜歡上雞了?頭髮擼下來可以直接做雞毛撣子了吧。”至於其他的,姜二公子沒勇氣仔細看,怕下一刻就把自己的審美給顛覆了。
“我樂意,怎麼着?”李俊波罵罵咧咧的,“人呢?都不機靈點,哥咬了這樣久的雪茄了也不曉得過來點個火。”
立刻有個女孩穿着高跟鞋小跑過來,翹着腳尖小心翼翼地用zippo給點上了火。
“喉嚨不好,還抽菸呢,不要命了嗎?”姜轍涼薄的上下脣一碰,竟然也能碰出關心的人話,陳似錦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李俊波,大概是沒想到兩人的關係居然不錯。
“怕什麼,哥這輩子就和煙槓上了。”李俊波酷酷地說,但配着那副裝扮只像是個中二少年,酷也酷不對地方,“就等你了啊,快換上裝備。”
他剛說完話,就捂着嘴咳嗽了兩聲,指間都是煙味,一捂,喉嚨更加受不了了,不要命地咳嗽着。
姜轍皺了皺眉,提醒他的女伴:“還不快把他的煙給熄了?扶他去外面順一下氣。”
女伴要來抽李俊波指間的香菸,被他拍開了手,都到這個時候他還惦記着讓姜轍下場子的事情。
“不玩。”姜轍依舊不爲所動,說,“要送學生回去。”
“啥?”李俊波算是徹底傻眼了,“你這什麼意思啊?”
姜轍衝着陳似錦擡了擡下巴,淡淡地說:“那個女生。”
李俊波看了看陳似錦,又看了看姜轍,睜大了不怎麼有光彩的眼睛,像是魚缸裡的金魚死不瞑目的樣子。
七點已經過了,但賽車還沒有開始,外頭的人見領頭的人都堵在屋裡沒出來,也就圍了進來,想看看發生了什麼。
宋河奇走得快,正巧聽到了姜轍的話,忙衝着陳似錦喊:“似錦,不是說了在外面玩一天,明天再回去的嗎?”
陳似錦也沒想到姜轍竟然會把理由推到自己的身上,很尷尬地看着屋子裡的男男女女,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什麼話來回答。
“我只有一輛路虎,撞壞了就沒車開了。”姜轍看了眼陳似錦,收回目光後,解釋說。
“我去,這什麼破理由啊,撞壞了就拖到4S店裡去修,再不濟買一臺新的不就成了?”
“嗯,主要還是沒錢。”姜轍想也沒想,就淡淡地脫口而出,語氣極其平淡,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他的的確確是在說事實,可是在別人聽來卻像是一個玩笑。姜轍沒錢?開玩笑。或許姜轍真的沒錢,但沒關係,姜家有錢啊。在場的哪個富二代不是出來揮霍着家裡的財產來找樂子的?反正爹孃死了之後這錢就落到了自個兒的手裡了,和自己的錢沒什麼區別。
“最近姜家的股票勢頭一直都很好,二公子你開玩笑呢。”
到時杭息看了陳似錦幾眼,大抵是因爲姜轍說“沒錢”的語氣理直氣壯地太像陳似錦了。
李俊波的眼角抽了一下,大手一揮,說:“二公子今天不玩了,你們快商量一下誰頂上啊。準備準備,十分鐘後開賽。”
竟然也沒多堅持,也沒多盤問。
有個女生拉了拉陳似錦的袖子,輕聲說:“你待會兒是讓姜老師送回去的嗎?能不能捎我一個?”
陳似錦回答:“我幫你問一下老師。”
再擡眼,姜轍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站着了。
十分鐘後,八輛車已經在酒莊的門口停齊了。此時天色已經暗沉,雖然現在路兩旁還有燈亮着,但在山路上是隻能靠着大燈來繞開崎嶇轉過彎道的 ,可以說這是一場非常危險的遊戲。可那些公子哥沒惜命的覺悟,摟着美女上車,搖下車窗,打開車篷,狂躁的重金屬噴瀉而出,聒噪得就像年三十的炮竹,震得耳鼓膜痠麻。
“速度與激情!”李俊波打了個響指,摟了摟邊上的美女,在人臉上吧唧地親了一口,大喊,“寶貝們,準備好了嗎?GO!”
八輛車驅動,電閃雷鳴而去,竟然一瞬間就看不到了蹤影。
姜轍擡起手腕看了下表:“如果順利的話,三十分鐘之內就能回來,前提是他們沒有人翻下山坡。”
三十分鐘後回來,也就是七點五十了,的確能在八點的時候和主人告別離去,陳似錦放下心來。
杭息不能參賽還有點悶悶不樂,看到姜轍沒有去,纔算有了點安慰,馬上捱到姜轍邊上,問:“姜老師,你爲什麼不去啊?”
“沒錢。”姜轍依舊是那個回答,甚至都沒正眼瞧杭息一眼,擺擺手說,“在主人回來之前,你們隨便玩吧。”
杭息察覺到了姜轍對自己的冷落,訕笑了一下,慢了兩步湊到陳似錦邊上,說:“似錦,你今晚一定要回去嗎?我們還沒有好好說說話呢,連夜趕回去會不會太着急了呢。”
陳似錦心想,白天我待着的時候也沒見你過來好好說話,魂都被狼人殺和賽車勾走了,哪裡還能想得到我呢。不過嘴上卻帶着無辜的笑,回答他:“可是,姜老師說我上次民法默寫得太差了,讓我回去好好看書,別在外頭瘋玩。”
姜轍在前面聽到了,側過身子看了眼陳似錦,那樣子似乎是想說陳似錦的膽子也忒大了點,竟然敢在沒有和自己串詞的前提下就張口謊言,難道不怕自己不給她圓謊嗎?
陳似錦卻已經笑嘻嘻地拉過那位女生,說:“老師,晚上我倆就麻煩您了。”
姜轍挑了挑眉,頭一回覺得陳似錦這個女生,還是有點腦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