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聽人說起,那日追陳棒頭的一共有六隻猴子。而陳棒頭在驚恐之中,非但忘記了將銅板還給猴子,還下意識地緊握雙拳發足狂奔。足足衝出了十多裡地,才重重地摔在地上,被那羣猴子又撕又咬好一頓折騰,終於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也幸虧了這一暈,陳棒頭雙手撒開,銅錢“骨碌碌”地滾了出來。猴子見了錢,便不再攻擊陳棒頭,喜滋滋捧着錢回去領賞了。
等陳棒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渾身盡是傷口,青一塊紫一塊,胳膊肘還摔掉了環兒。疼得他好懸沒坐地大哭,最後只得一瘸一拐地回了家,還召集了一羣地痞潑皮去找那幫把式人算賬。不過那時人家已經出了鎮,領着猴兒不知上哪流浪去了。
陳棒頭悶氣悶憋,雖不免記恨李壽和張旺,卻苦於這事本是自己見不得人,沒辦法明着去說公論理。只得自己忍下了這暗虧,連傷帶氣躺了一個月餘,又暗自盤算如何報復不提。
說回李壽,那日他爲了不讓張旺看出自己的心思,只顧着拖了他走,也沒顧得上看陳棒頭到底如何。不過待晚上剛一進門,就聽見周氏正和香鳳閒聊,說得正是這事。
開始李壽還裝作不在意地聽着,到了後來,聽到陳棒頭被猴子教訓得那麼悽慘,他終於解了氣,實在忍不住咧嘴傻笑起來,又把李棗兒抱起親了又親。嚇得周氏以爲自己大兒子撞了邪了,忙搶了李棗兒哄着,又連連追問。
李壽也不隱瞞,當下就將事情說全了。一邊說,一邊偷眼去看香鳳,挺着胸脯,頭昂得高高的。又見香鳳果然一臉感激地瞧着他,熱血馬上就涌上頭頂。立刻從懷裡飛快地掏出那根紅繩往香鳳手裡一塞,說了聲“給你!”,臉就“騰”地紅了起來,急急道:“我去喝口水!”就往廚房裡去了。
“我給你舀!”香鳳飛快地看了眼周氏,不敢就去看手中的頭繩,忙揣在懷裡跟着李壽進了廚房。
“看咱兒子,腦袋瓜子真靈!”李平安在一邊聽得樂呵。他是個實心眼的人,只覺自己兒子這事做的有心眼,還給香鳳出了氣,確實真正高興的。
“靈什麼靈!”周氏抱着李棗兒,低低的語聲裡帶着些不悅,橫了眼自己男人,又看看廚房的方向,已撩簾子回了房,又從房內探了腦袋,對李平安道:“進來啊!”
“哎!”李平安聽出周氏不太高興,卻摸不到頭腦,糊里糊塗地跟了進去。一邊走還一邊逗着俯在周氏肩頭對自己呵呵笑的李棗兒。
李棗兒看着李平安,心裡暗暗搖頭,暗忖他若不是娶了周氏這樣的媳婦,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了。又歪了小腦袋去看周氏,見她在外面還維持着一副好臉色,進了屋立刻面沉似水,連忙捧了周氏的脖子,親了她臉頰一下,道:“娘娘,笑笑。”
周氏連忙對李棗兒笑了笑,又親了親,然後剜了眼李平安道:“還是女兒貼心,這麼一丁點兒大,就知道孃的心思。不像有個死鬼,總跟個木頭一樣。”
李平安平白被臊了一頓,也不覺得生氣,只是奇怪道:“兒子給香鳳出了氣,你不高興咋的?”
“高興,咋不高興!”周氏又橫了他一眼,道:“兒子都被人搶了,還高興!”
李平安這纔有些恍然,憨厚地笑道:“什麼被搶了,不就一條頭繩嘛!香鳳以後是你的兒媳婦,你平白撿了半個女兒,有啥不滿的。再說咱家兒子孝順,不會娶了媳婦忘了孃的!”
“那可不好說。”周氏歪坐在炕上,三分不滿七分擔心地道:“我也不是小氣,不捨得咱兒子給香鳳花錢。可是那銅板可是老大攢了兩年的,幹什麼都捨不得。這香鳳纔來幾天,就都給了她了!”
“那有什麼,一家人嘛!”李平安接過李棗兒抱着,笑呵呵地道:“他們倆都是好娃,送個東西很正常嘛。再說,他們現在處得好了,以後成了家過日子也融洽啊。”說完看着周氏道:“總不會像我倆成親那會子,你過門好幾個月了還不敢和我多說句話,多生分啊!”
“話是這麼說,”周氏臉色緩和下來,道:“按說香鳳這個娃我也喜歡,所以自不會虧待她。不過呢,一來,香鳳畢竟現在還是外姓的,日子也長着,將來有什麼事也不好說,女娃大了,長了心思,跟人私跑的事也不是沒有過,犯不着對她太好。二來,她以後可是長媳,萬萬不能太慣着,不然養刁了欺負起弟妹,到時就該後悔了。”
“你說的也有理,”李平安看了看李棗兒,道:“只是那頭繩也不好要回去吧?”
“你當我什麼人呢!”周氏捶了李平安一下,笑道:“不過你明兒在地頭,還是得和老大說一聲,就說以後不用他自己拿錢,想給香鳳買什麼,上我這裡拿。”
“唉疼!”李平安輕呼了聲疼,臉上卻沒什麼痛楚的表情,反而接着半閉起眼睛,道:“趕緊的,給我肩膀捏捏,硬得慌。”待周氏給他捏起了肩膀,又道:“這是好事啊,老大聽了肯定高興,你咋不自己和他說?”
“你怎麼就這麼木頭呢!”周氏手下加了下力,道:“你是當家的,兒子原該聽你的。再說,我在家時,香鳳也多在家,萬一她聽見了,誤會起來,我們娘倆該有嫌隙了。”
“那好,我明兒說。”李平安只管聽媳婦的,也不多想,只覺得有周氏捏肩膀,懷裡抱着嬌嬌柔柔的女兒,世間最美的事,也就莫過於此了。
但李棗兒卻聽得分明,再一次由衷地佩服起周氏來。一句簡單的話,既讓自己丈夫在兒子面前豎立了好父親的形象,又顯示出她對香鳳也是盡心的,還能掌控李壽的金錢出入。一舉三得,真是好巧的心思!
看來,自己以後說話辦事可得多多和這個娘學習,還得小心謹慎別讓她發現什麼破綻。李棗兒趴在李平安懷裡,暗地裡打好了主意,突又覺得遺憾,周氏這麼精細的性子,李壽怎麼就一點兒沒遺傳到呢?
想起李壽做的這事,倒不是沒有進步。不過怎麼說,陳棒頭因爲他語言上的引誘吃了虧,這筆帳還是要記到李壽和張旺頭上的,恐怕早晚是個事兒。
李棗兒的本意是,不讓李壽親自去和陳棒頭吵架打架,只在暗地裡搞鬼。等出了事,陳棒頭還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
這纔是真正高明的小人行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