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按道理,作爲新娘唯一的親人,顧歆舒應該在顧歆怡的住處陪同她,連同她的幾位摯友,一起等待新郎幫的到來,並且設置種種迎親的障礙,像是藏新娘、討紅包之類的。一大早,顧歆舒就打扮妥當,下樓準備往顧歆怡所租的別墅去。剛一下樓,她便驚訝地發現,閆濤蔚的閃銀好整以暇地停在花圃邊,像是等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她向他簡單地打了招呼,然後快步走到約定好的地方站着,等待接她過去的車子。她站的地方離閃銀並不遠,但是她的頭執拗地一直沒轉過來再看他一眼。因爲她知道,閆濤蔚每一次出其不意的出現,對她來說都意味着厄運。她可以幫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但是對不起,今天不行。這樣一個聖潔的日子,一個把心愛的妹妹送到幸福彼岸的日子,她不想捲入任何交易和紛爭。

閆濤蔚在車子裡坐了一會兒,嘴角泛起一抹奇怪的笑意,像是寵溺,又像是不耐煩。他摁響了喇叭,然後把車開到她身邊,揚聲道:“上車吧,美女!”

“我今天沒空。”顧歆舒短促而急切地拒絕。

閆濤蔚抿嘴笑一下,幫她把車門打開來,又輕聲道:“沒錯,你是沒有空,我卻要爲了你變得空閒。”

顧歆舒蹙眉,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也不想深究。

閆濤蔚貌似受傷地長嘆一聲,哀道:“我可是有一大堆的文件要處理,下午的日程都是滿當當的。可是——我不得不全部推掉了,誰讓我今天是你的司機兼男人呢?”

顧歆舒冷漠而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腔調一貫得冰冷:“我男人多了!閆濤蔚,今天就請你離我遠遠的,行麼?”

閆濤蔚臉上沉了一下,終於不再開玩笑,也是有點慍怒了,沉聲道:“別等了,接你的人已經來了。”說着,他伸手拍了拍身邊的車座。

“我沒心思和你開玩笑。”

“同上。顧歆怡還在等你。”

顧歆舒愣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看見他眼角的笑意已經完全不見了,就知道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再耗下去,他是真的要發脾氣了。她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地挪了挪步子,道:“歆怡怎麼會找到你?你們根本不認識。”

“這個世界上,一個人想要認識另一個,只需要經過六個人。珉茳城並不大,顧歆怡要想打聽到誰還能在她姐姐面前說上話,也不難。”

“她可以找佳訊……”剛說出這句話,顧歆舒就後悔了。她明白,閆濤蔚既然答應了歆怡,就代表他對歆怡和佳訊之間的關係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沒錯,歆怡是絕對不可能去找何佳訊的。何家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會願意去搭理,甚至連看也不看一眼。她恨他們,一個把自己的姐姐變成珉茳城最知名的交際花的家族。

“你非要無時無刻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名字麼?”閆濤蔚不悅地哼一聲,看着她坐穩了,又丟下一句,“安全帶!”然後啓動閃銀,沒有再理她的打算。

“你剛纔說……我的男人,什麼意思?”顧歆舒忽然想到什麼,問道。

閆濤蔚只管開車,還一伸手把音響開了,強勁的前四個重音如作曲者所願,給了顧歆舒不小的震撼。但她驚了一下之後又忍不住想笑。竟然是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她饒有興趣地在他臉上看來看去,想找到有關堅韌不屈、勇於和命運作鬥爭的大好青年的痕跡。然而除了冷酷和陰沉,她再也找不到其他。對嘛,閆濤蔚就該是這樣的。

閆濤蔚被她盯得煩了,隨口說道:“邁邁買的CD,激發靈感用的。”

顧歆舒愣了愣,鼻子忽然癢起來。她並不想打噴嚏,但事實上她這麼做了,還是一個很響亮的噴嚏。她覺得自己是故意的。

果然,閆濤蔚斜斜地、似乎是漫不經心地朝她掃過一眼,那汽車後座上的外套扔給她,道:“這個,污染我的視覺。”這個,指的是顧歆舒身上的禮服。

顧歆舒暗自好笑。這個男人,有時候對她的關心和愛護強烈到令她感到詫異,有時候,卻連一絲一毫的關切也要遮掩。

閆濤蔚並沒有帶顧歆舒到顧歆意的住所,而是帶她去了羅馬假日,說是要糾正她的審美錯誤。不顧她的反對氣惱,野蠻地把她強行扣留在更衣室,折騰了幾個小時之後,閆濤蔚才一臉笑咪咪地拿着一件禮服過來要她換上,口口聲聲保證是最後一件。顧歆舒懶得再作什麼反抗,抓過來以最快的速度換好。她當然也沒有看一看鏡子的慾望。閆濤蔚找來化妝時,重新幫她做了造型,然後帶着她直接去教堂。

一到車上,顧歆舒按捺許久的怒火終於爆發,然而一轉頭看他,她又禁不住呆了。她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番,又恍然大悟似地看了看自己,才明白他耗費這大半天的意圖。

原來閆濤蔚的那位朋友,竟然就是歆怡。

“哪有妹妹結婚,姐姐拒絕做伴娘的?”穿着伴郎禮服的閆濤蔚,此刻的語調無比的溫柔。

顧歆舒眉頭蹙了蹙,正要開口。

閆濤蔚微笑着打斷她:“不要叫,我知道你很感激我。”

顧歆舒看到他眼中的自信和深深的溫柔,立刻啞了,挺直的脊背軟下來。

這個男人真的很瞭解她。是的,不管她怎樣的顧忌,她都想和妹妹並肩站在一起,見證她的幸福。她們是家人,是世界上最親的人,她怎麼能像個客人一樣站在一邊觀禮?結束她內心矛盾煎熬的是閆濤蔚,也只有他能做到這一點。有時候,比起何佳訊,他更清楚她心裡要的是什麼。

然而她纔不想看到閆濤蔚得意的樣子,於是她挑釁似地揚眉,嗤道:“你還真往自己臉上貼金,做個說客,就順手牽羊把伴郎的位子偷了。”

閆濤蔚呵呵笑了笑,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個不服輸的孩子。

不知怎麼的,這個表情讓顧歆舒感到溫暖,彷彿一下子有了安定的感覺。她下意識往閆濤蔚身上靠過去,還沒有觸到他的身體,忽然又坐正了。閆濤蔚沒有看她,伸過手攬住她的腰,溫柔而有力地把她擁在懷裡,感覺她有些僵硬的身軀漸漸變得柔軟。

婚禮開始前十分鐘,顧歆舒纔在側廳看到準備中的顧歆怡,與此同時,她發現閆濤蔚悄悄沒了蹤跡。婚禮正式開始的時候,她才知道,伴郎並不是閆濤蔚,而是帝萊莎的一線男模,歆怡曾經的緋聞男友歐日清。她不是不感到奇怪和詫異,但是婚禮愉快美滿的氛圍,和看到妹妹有情人終成眷屬時那份專注的喜悅,很快把這份詫異忽略過去了。

除了出場,顧歆舒根本沒有機會再呆在顧歆以身邊。顧歆怡的婚禮還是帶了很重的商業操作的味道。主婚人是帝萊莎的總經理,參加婚禮的嘉賓是帝萊莎的幾位知名服裝設計師和模特,還有特別邀請來的當紅歌星影星。聞訊而至的各大媒體皁已經將整個教堂圍得水泄不通,戒指交換完畢,所有的鏡頭和照相機都簇擁到這對新人和大大小小的明星的面前,把姐妹倆完全隔開來。

顧歆舒在龐大的人羣外安靜而滿足地看着。紀曉陽眼中腐骨的溫柔真的能使人中毒。他看着歆怡,那麼專注而深情。她便放心了,徹底放心了。

她的視線穿過人羣,忽然看到了劉機要。劉傳承是何政鳴的戰友和心腹,也是他這麼多年來最得力的管家的助手,一向是車不離馬,馬不離車。如今他出現在這裡,董事長應該也在不遠處。

但是——他們怎麼會在此出現?歆怡是斷不可能邀請何氏企業任何一個人來參加她的婚禮的。

顧歆舒朝那個方向走,試圖繞過人羣看個究竟。然而等她費力地擠過人羣,看到的只是一段空蕩蕩的走廊。是她看錯了?

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顧歆舒轉過身去,原來是黃鸝。

黃鸝依舊那麼嚴厲而清高的模樣,但是此刻,她臉上有着某種溫和的微笑。

“顧小姐,我們又見面了。這場婚禮,我可是期待很久了。”黃鸝說。

顧歆舒點頭道:“幸會。”

“說實話,我對這場婚禮的期待,還比不上對要見到你這個事實的期待。”黃鸝笑道。

“那我要受寵若驚了。”顧歆舒客套而公式化地笑笑。

“關於加入我們設計一部的事,不知道顧小姐考慮得怎麼樣了。”黃鸝舊事重提。

顧歆舒有些驚訝她竟然還惦記着這件事情。按道理說,在珉茳,有太多的才華出衆的設計新人,削尖了腦袋想要擠進帝萊莎。即便黃鸝一個都看不上眼,帝萊莎還有國際夥伴的人才提供,她根本犯不着把她當回事兒看。

黃鸝看出她的驚訝,解釋道:“歆舒——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我看得出來,你身上有一種令人驚異的天賦,這股潛力是巨大的,爆發出來的結果將是震撼性的。我的老師總是說,我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因爲在我的身上有着一種特殊的天賦。但是自從看了你對那份設計的修改之後,他再也不提了。我知道,在你身上,有着他一直想找到的東西,一種連我都難以企及的力量。”

顧歆舒這回是真的感到受寵若驚了,不由得站直了,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黃鸝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撫,又接着說:“歆舒,一個人總要找對自己的位置。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自己的天賦。我只是覺得,如果有一天,當你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再做任何事,你卻發現自己還有一份強大的潛能完全沒有運用過,你的人生完全還能有另一種可能,這樣,你會後悔的。”

“我……”顧歆舒說了個開頭,又沒了聲音,美麗的眼睛裡開始有淡淡的迷茫。

“你清楚自己的價值嗎?”黃鸝最後問。

我清楚我自己的價值嗎?這個問題太難了,以至於回到住處,顧歆舒還在用力地思考。

她的價值,坐檯女、交際花、情人,還是顧歆意的姐姐?一個從來沒有爲自己想過將來的人,她的價值會在哪裡呢?這麼多年來,她做得這麼一些事情的價值,又是什麼呢?她忽然想起阿曼莎媽媽的話來:用愛做正確的事。難道資格些年來,她都做錯了麼?

顧歆舒忽然覺得頭疼,她發現自己不能思考人生的意義。呵,人生的意義,這幾個字對他來說太過正統而沉重了。但是她猛然間覺得自己不該再這樣下去。她找到黃鸝的號碼,正要撥號,手機開始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