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完最後一項微焊操作,許樂滿足地取下了罩在臉上的深色防護鏡,將操作間內所有修復好的成品,按照上面的標籤分門別類,整齊地放入金屬格柵之中,摁動按鈕,運出操作間外。這些修理好的貨物明天清晨的時候,便要送回香蘭大道第四街區,許樂總是習慣性地提前做好準備。
用熱水洗了一個臉,許樂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裡取出藥水,仔細地滴入眼中。雖然有各種觀測設備的幫助,但那些金屬芯片的世界,對於每一個機修技師的雙眼來說,都是一種折磨。而且他往往一旦專心與金屬芯片的世界後,便會有些忘記時間的存在,所以此刻的雙眼都有些發紅。
“去休息一下,看看風光,舒緩一下眼部的肌肉。”封餘揉了揉花白的頭髮,很滿意於許樂的速度和專心。在這大半年裡,香蘭大道修理鋪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許樂在這個偏僻的礦坑裡進行操作,而封餘隻需要呆在鋪子裡,每到週末纔來指點一下,漸漸的,許樂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比封餘這個軍中的機修師更要快了。
許樂嗯了一聲,從牆壁的冰室裡取出兩瓶果汁飲料,跟在封餘的身後,向着礦坑的上方走去。
聽着前方不停響起的金屬碰撞聲,他忍不住擡起頭來,然後又看到了大叔身下那條極爲拉風的破爛牛仔褲,以及被牛仔布包裹的極爲緊繃的臀部,還有……一大串鑰匙,五星刀之類的金屬事物,在空中不停地擺動,時不時撞在那個大屁股上,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
他一直不理解封餘爲什麼要把自己塑造成這種形象,然而封餘對他說,劍客手中的劍,槍神手裡的槍,從來不會離身。他們這些機修技師,自然不能讓工具離開自己的身體……其實許樂明白,這位大叔只是覺得這副翹臀風鈴的風姿格外男人,可以吸引那些寂寞少婦的目光。
天時已經晚了,東林大區上方的光芒漸漸黯淡,暮色漸紅漸深,在封餘身後的一大堆金屬上面,反射出令人眩目的光澤。許樂本來就不怎麼大的眼睛自然地眯了起來,看着那個爬坡有些吃力的背影,不禁想起了兩年前自己傻乎乎走進那個修理鋪的時光。
他和封餘的關係有些古怪,不是學生與老師的關係,但是他確實從封餘的身上學到他最渴望的關於機修方面的知識和實踐經驗。
雖然修理電器對於他的理想,那個成爲戰艦機修輔官或者是進入首都星圈謀求美好生活的理想,沒有絲毫幫助,但至少許樂從那個小小的修理鋪裡,獲得了很多平靜和滿足。
許樂也不算是封餘的僱工,因爲封餘從來沒有給他發過薪水,只是在冰櫃裡留下了足夠的食物,從待遇上來說,少年只能算是香蘭大道修理鋪最可憐的包身工……然而這兩年裡,許樂確實替那個修理鋪掙了不少錢。
“徵兵考試報名,如果是機修士官的話……政府只報銷百分之四十。”許樂看着大叔的背影,鼓起勇氣說道:“只有兩年時間了,我總要存些錢。”
這句話的潛臺詞自然是希望修理鋪老闆能給自己發些薪水。然而封餘頭也沒回,直接拒絕:“當初是你哭着喊着要我教你,我有想過向你收學費嗎?”
真是個無恥的人,比我更無恥。許樂在心裡這樣想着,然而想到當初他跑進修理鋪,抱着老闆大腿不放時的無賴勁兒,他也沒什麼勇氣再提薪水的事情,無奈地嘆了口氣,往前跑了幾步,坐到了封餘的身邊。
他們兩個人此時坐在礦坑的最上方,身後遠處是一大片城市建築的影子,只是無比遙遠,所以格外模糊。他們的身前卻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原,草原的深處可以看見參天的樹木,大自然清新的景象,此時正在暮日下散發着火一般跳躍的感覺。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封餘沒有接過許樂遞過來的果汁,而是又點燃了一根香菸,美美地吸了一口,貪婪地看着眼前的草原樹林,說道:“東林大區至少有一千家修理鋪,你爲什麼當初就偏偏看中了我。”
許樂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事情過了兩年,他纔會想到問這個問題,停頓片刻後低頭說道:“當時咖啡館裡的真空自動門壞了,後來聽說是你修好的,所以我就去找你。”
“那個門誰都會修。”封餘頭也未回。
“也許是你修那個門的時候太高興……”許樂笑起來顯得格外真誠的那雙眼睛裡忽然閃過一絲狡黠,“B2口的無膠真空接縫做的太漂亮了,偏移值在千分的級別上,這比民用的標準高了兩個等級,甚至比軍方標準都要高一些。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老闆你不是一般人。”
封餘有些吃驚,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頭舉手似乎想要打他的腦袋,最終卻只是揉了揉許樂黑黑的亂髮,說道:“你真是個瘋子,誰會想到去量那個東西?”
“大概是直覺?”許樂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我就是覺得那扇門有些什麼說不出來的怪異,剛好那時候手頭有一筆錢,所以去買了個定光分檢儀,一量就量出了古怪。”
“最小的分檢儀,也不可能塞到門下邊,我很好奇,你是怎麼量的?”封餘明顯來了興致。
“呃……”許樂尷尬地沉默了一陣後,說道:“我請李維幫忙,半夜把咖啡店的那扇門拆了下來……當然,當天夜裡,我們就又安回去了,我可不是小偷。”
封餘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可我在那扇門上裝了防盜器……”
“藏在夾層玻璃裡的那個?”許樂不好意思的低頭回答道:“我……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也……拆了。”
封餘忽然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着身邊的少年,許久沒有說話。兩年前的許樂還只是一個通過在圖書館裡死背各項工藝流程和規範標準的自學者,居然就能拆掉自己安裝的防盜器,看來先前在沙發上的那個判斷,真是沒有錯。
幾頭雄壯的野牛,此時披着暮色凝成的光芒,緩緩地從樹林裡遊蕩而出,向着礦坑的方向行了過來。
許樂和封餘兩個人同時停止一切思維和行動,只是怔怔地看着這幾頭野牛,眼中散發出一種叫做貪婪的目光。
“大叔,我們已經半年沒吃到新鮮的牛肉了。”許樂吞了一口口水,試探着問道。
封餘站起身來,看着廢棄礦坑下方和草原間的一條綿綿無盡頭的金屬隔離網,臉色異常難看,悲痛說道:“我這一輩子,最討厭聯邦兩條法律,其中一條,就是那個該死的野生動物保護法。”
許樂忍着笑,仰臉問道:“還有一條呢?”
“第一憲章。”
說完這句最囂張的話後,他便帶着許樂以一種惡狠狠的姿態,向着隔離網那邊的野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