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祗園精舍鐘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沙羅雙樹花失色,盛者必衰如滄桑。”
六月初五,京都祗園祭。
時至黃昏,從八阪神社到四條大街周邊已擺滿了花燈,到處響着熱鬧的祗園囃子和難得一見的藝能表演。漫步其中,很難想象幕府亂世的人間地獄,一切都被繁花之香,以及更加讓人沉醉的女人體香掩蓋,所有人都是一副熏熏然的沉醉模樣。
路中,兩個頭戴寬邊大沿的平底三度笠的傢伙,憑空讓空氣中多了一股滲人的血腥味。
“緋村桑,雖然組織沒有明確命令,但上面的意思是要我們隨時做好大戰準備,看來這次絕不是執行天誅那麼簡單。”往日總是一副詼諧表情的飯塚此時一臉嚴肅的對身邊的劍心說。一旦決心按兵不動,這位混在長州藩內的幕府密探做起隊友的確盡職盡責,看起來相當可靠。
劍心不爲所動,無論是繁華的大街還是聽起來便讓人膽寒的消息都不能撼動他的心神,只是斗笠下的嘴脣動了動:“宮部先生的指示?”
“沒錯,如果你有心愛的女人,最好讓她今晚離開京都,趁大亂未起,否則必受牽連!”雖然飯塚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雪代巴與劍心的關係早已是衆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這就是之前所說的大計嗎?”劍心依舊冷淡的問。
“那還用說!”
“桂先生怎麼說?”
飯塚嘆了口氣:“桂先生最近一直沒在藩邸露面,聽說好像和宮部先生決裂了。”
“決裂……”劍心腳步微微一頓,被斗笠隱藏的冷硬表情顫了顫。在桂小五郎的指導下修習過吉田松陰著作的劍心對宮部鼎藏並不陌生,同爲鬆陰門人乃至吉田松陰友人的宮部無論劍術還是學識都不在桂小五郎之下。
事實上由於出道甚早,宮部鼎藏在普通攘夷志士心中地位還隱隱壓過桂小五郎一頭,是激進派倒幕首領,向來與一貫保持冷靜的桂小五郎矛盾重重。
不過雙方爲了攘夷大計依舊保持克制,但這次竟然爲了某些事鬧到決裂……劍心本能的感到不安,這是比遭遇埋伏更讓他驚懼的問題:無論飛天御劍流的劍術有多高明,也無法憑藉手中之劍解決這種事。
“究竟是有何事發生,我需要再查一下,不過涉及如此之多的大人物們的事豈能輕易打探到的……話說緋村桑,你打算怎樣安置巴?”
“沒想過,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心中憂慮的劍心想也未想,直接脫口而出。
飯塚扯出一絲笑容,“別人可不這麼想,她是你親手救回來的女人。畢竟大名鼎鼎的拔刀齋殺人無數,但救人還是第一次,再好好考慮一下吧,一旦事發被幕府盯上……先走一步,再見了。”
或許是去安排與自己有關的女人了吧……看着飯塚急匆匆的離去身影劍心默默想到,巴……究竟算不算自己的女人呢?
劍心此時當然不知道桂小五郎已然把作爲自己的“刀鞘”的任務託付給了巴,而不管桂小五郎還是雪代巴都從未打算告訴過劍心這件事,他們都知道這是個除了殺人之外,內心幾乎一塵不染的少年,一旦說出這種事,年輕的劍客究竟會做出什麼誰都不敢預測,總之結果一定是所有人都不想要的……
夕陽下的小荻屋寧靜而又蕭瑟。
走進房間,劍心擡頭望着認真爲自己打掃房間的雪代巴,心中不由得一顫。聽到腳步聲,巴沒有回頭,只是用她特有的溫和聲線輕輕說道:“我馬上就打掃完了。”
“總是麻煩你。”
“沒關係,老闆娘吩咐的。”
“是嗎……”劍心看着沐浴在夕陽中的曼妙身影,不由得有些發呆。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沒事。”少年彎腰放下斗笠,掩飾着臉上的不自然。
“請問,不介意的話,今晚能陪陪我嗎?”雪代巴依然沒有轉身,定住身形遙望遠方一片喧囂的祗園祭,聲音有些縹緲:“我向老闆娘請了假,偶爾也想出去外面散散心,可是,獨自一個人又覺得沒意思。”
“嗯?嗯……”劍心下意識的迴應道,不知爲何,心中竟忍不住浮現出一絲名爲“欣喜”的感覺,就像得到師傅傳授新的招式一般,或許比那種明顯的興奮更能讓心靈感到滿足……
壬生寺,空蕩蕩的倉庫中。
硬鐵摩擦硬木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呀吱呀”聲,被倒吊在房樑上的古高俊太郎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呻吟,兩根根長達半尺的鐵釺從他雙腳腳心正中穿透,固定在垂下的鐵鏈中,赤裸的上身完全被血痂覆蓋,形成暗紅色的硬殼。
隨着無意識的痙攣,身體上不斷有硬殼開裂,露出裡面幾乎流盡鮮血的、顯得有些蒼白的肌肉,就像咧着一張張嘴在笑。
如果不是空蕩蕩的倉庫只有吊着的和站着的兩個人,恐怕每個看到如此殘酷情景的人都一定會認爲——這裡是地獄。
土方歲三提着雪亮的太刀,他準備親手處決眼前已經毫無作用的古高,逃走是不可能,而即便被志士救走古高多半也活不過一時三刻,但已經爲了此次行動賭上一切的土方歲三不想留下任何後患。
似乎感知到了什麼,迴光返照下,古高咧着全無一顆牙齒的嘴,死死盯着土方,模模糊糊的說道:“無論你們殺死多少志士,幕府都會完蛋的,還有你,像你這樣骯髒的人不配活在乾淨的新世界,我們很快會再……”
土方歲三陰沉着臉反手一刀利索的削斷古高的脖子,一腳把地上亂滾的頭顱踢到角落中,反身走出倉庫。
比這惡毒十倍的詛咒他都聽過不知多少,有被他殘酷折磨的志士,也有被他下令斬首的新選組隊士,在他心中,這些只不過是弱者的狂吠罷了,絲毫不值得花費精力關注。
當下最重要的是怎樣保證行動順利,如果成了,新選組必將一飛沖天,成爲幕府乃至公卿們的依仗;如果輸掉這場戰役,那麼即便新選組依然存在,也不再是他或近藤勇的新選組,因爲對於他來說,不贏即是死!
“山崎傳來消息,從天黑之前看上去像浪人的各色人等陸陸續續進入池田屋,他混進去偵查,發現熟面孔便有十數人,長州、水戶、肥前、土佐的攘夷逆賊基本都在裡面了,這次我們必須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大的房間內擠滿了新選組隊士,但仔細看來也不過二十餘人,近藤勇揮舞着手臂,“藤田平助,然後是沖田,以上十人作爲先鋒,負責第一組,其他人由我和土方指揮。諸位,陛下危矣!京都危矣!殺光逆賊還京都清平,成敗在此一舉,如果這次縱虎歸山,日後我等必將命喪他手。大家聽着,有無俘虜無所謂,凡反抗者皆格殺勿論!”
“哈!”裝備齊整的衆人一臉肅穆,整齊而安靜邁入巷中,遠方即是燈火輝煌的京都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