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一葉緩緩擦拭着愛刀,刀身上,山賊的血跡已經不見蹤影,散發着朦朧的皎潔。
每把刀的光色都是不同的,比如久藏的家傳寶刀,特殊的研磨工藝,讓他的刀猶如明鏡一般耀眼,就如同久藏的武功,迅捷狠辣,充滿了一往無前的攻擊性。
而菊千代手中的不知名野太刀,佈滿了刮痕斫跡和細小崩口,如果仔細觀察,上面甚至有一些輕微的暗點,顯然,這把武器的主人平時並不怎麼在意,光芒也趨於駁雜暗淡。
勘兵衛的佩刀外表看來雖然很是普通,灰撲撲的柄繩、古舊的刀鞘,讓這把刀看起來毫無美感,也絕不會引起人的注意。刀身既無華美的刃紋,也無豔麗的刀姿,就連光芒也顯得很是普通。
可勘兵衛一旦拔刀在手,那種堅定質樸的氣息和他的刀融爲一體,可以讓人明確感知到,這是一個絕對不會被任何人輕易擊敗的對手。
在武士中,流傳着“觀對方之武器,便可現其人性格武功”,可見刀與主人之間相互影響之深。假如讓菊千代長久的使用長船長光,雖然無論如何也不會像空山一葉般優雅華麗,但長久的影響下,也絕不會如現在一般粗魯強悍。
空山一葉的出招也不是不能決絕殘酷,畢竟,“劍鬼”之稱,便是拜其風格所賜,到了他這種境界之人,完全不會拘泥於招式的窠臼,且不論用何種方法,殺敵的效率都不會降低分毫。
但自從來到這個時代,擁有了這把愛刀後,幾乎每次殺敵都會不由自主的“美麗”起來,這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改變。
空山一葉豎起愛刀凝視着,長船長光的刀暈擁有了一種以往不曾有過的刺目,就如同此時的空山一葉。勘兵衛見到的就是如此情景,這讓他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勘兵衛靜靜的站了一會,隨即脫掉鞋子坐到空山一葉對面,溫和的開口道:“空山君,其實我一直不理解你當初主動要幫助農民抵抗山賊的理由,難道如你這般高貴之人,也會升起對農民的‘報恩’之心?何況你不曾白白吃過農民的一粒糧食。”空山一葉沒有迴應,依舊打量着愛刀。
勘兵衛繼續說:“不過,現在在下好像明白一些了,空山君,你是一位真正擁有‘義之心’的武士,我們所有人皆不如之。”
空山一葉橫起長船長光,刃鋒方向對着勘兵衛,這當然是極度不禮貌的行爲,其中拒絕交流的意味是如此明顯,即便沒心沒肺如菊千代,估計也會閉嘴退走。
但勘兵衛不爲所動,繼續用一種讓人安心的語氣緩緩訴說:“武士與農民天然對立,武士視農民如草芥,農民視武士如仇寇,就連那羣山賊曾經也是武士,只不過他們放棄了身爲武士需要恪守的信念而已。但即便這樣,也很少有武士會幫助農民對抗山賊。”
勘兵衛緩了緩,繼續道:“所以,如果我們其中有一位武士犧牲了,農民會悲傷會哭泣,但他們悲傷的是損失了一個重要戰力,讓自己和村子的危險性大大增加,但絕不會有任何同情之心。反之亦如此,對於我們其他幾位武士而言,死去一個農民,只不過是戰場上的數字,如果不是利吉這種朝夕相處之人,甚至連一絲悲傷的情緒都不會有,就不用說如空山君這般劇烈的情緒波動了。”
空山一葉收刀入鞘,背靠牆壁,秋日溫暖的夕陽照射在他的身上,冰冷的氣息似乎減弱了一分。
勘兵衛的話,究竟還是影響到了他,但身爲現代之人,畢竟不是與世隔絕,那些現代獨有的生命平等的思想,和從未眼睜睜看着勉強算是戰友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這種衝擊怎麼是幾句話能夠消除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擺脫這種影響自己劍客之心的情緒,低沉的開口道:“我畢竟與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句一語雙關的話,像是在反駁勘兵衛,但事實只不過是自己有些感嘆而已。
勘兵衛當然肯定理解不了空山一葉話中所透露出的真實含義,在勘兵衛看來,空山一葉這種錦衣玉食的大貴族當然與他們這種衣食無着的流浪武士處於兩個世界。
勘兵衛沒有在意,見空山一葉開口說話,他便知道自己的一番勸說起到了效果,他溫和的笑了笑:“空山君,你知道我第一次因作戰不力導致戰友身死時的心情嗎。”
勘兵衛回憶道:“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勝四郎一般的年紀,這個戰友的模樣在我心中已經很模糊了,我眼睜睜的看着他滿身是血的倒在我身上。與空山君一般,我也曾經憤怒的想要殺光敵人。但僥倖從那次戰爭中活下來後,我突然明白,在這亂世中掙扎,誰又能得以安享晚年?今天戰友因我而死,明天,也許我又會因別人而死。但這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又有什麼可悲哀的呢?”
空山一葉並沒有被勘兵衛的道理說服,但心中的確已經不再那麼憤恨,其實,這也只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的必然過程,也許下一次戰鬥之後便能自然而然的想通。勘兵衛的心思也絕不是改變空山一葉的想法,而是讓他在下一次戰鬥中,不要因爲衝動把自己陷於危機境地罷了。
空山一葉豈是愚笨之人?他在這時也已經明白了勘兵衛的意思,微微鞠了一躬道:“多謝開導,我沒事了。”
勘兵衛摸了摸頭髮,笑道:“你們這次襲擊很不錯,可以說已經大大超出了我的預計,聽久藏說你們一共殺了11人,真是了不起!”
空山一葉默默的回想了一下整個戰鬥過程,回答道:“久藏殺了3人,菊千代殺了3人,我殺了5人。”勘兵衛接着問道:“山賊的武功怎樣,我預計山賊最多不超過30騎,假如只有我們8人,能否戰而勝之?”
空山一葉搖了搖頭:“他們的武功還可以,面對突然襲擊也應對得當,並未失去反抗之心。如果騎在馬上,手持弓箭和火槍與我們作戰的話,就算能殺光他們,但可以肯定的是,除我之外,你們幾位武士,哪怕是久藏也必難逃一死!”
勘兵衛點了點頭同意道:“我也是這樣認爲的,所以我們依然需要依靠農民的力量,謹守防禦,逐漸蠶食他們。在這過程中,即便我們有人犧牲,在最後決戰時,山賊人數也決不能超過我們的兩倍,當然,不包括農民在內。”
勘兵衛身上散發出一種強大的自信,作爲隊友,這是令人心安的力量。空山一葉站起身,看向逐漸遠去的夕陽悠然道:“我希望,我們來時是8人,回去時依然是8人。不要死了,勘兵衛。”
勘兵衛站到空山一葉旁邊,用不知悲喜的語氣道:“明天,山賊必定來攻,空山君,你也務必保重自己!走吧,召集大家和農民,準備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