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到“吧”字,葉楓斗然躍起,長劍挑起一隻藍色的瓷瓶,在半空翻轉幾圈,啪的一聲,跌得粉碎,流出藍色的液體,正好濺在密密麻麻向他涌來的千百隻金色蟲子身上。他亦是迫於無奈,光是三個不死人已經讓他頭痛,再加上這些不知威力高低的蟲子,如何應付得了?
惶恐之下想起麻大夫只曉得殺人,擺放在屋中罈罈罐罐想必是能殺人於無形的毒藥,故而隨手弄翻了一個瓶子,至於有沒有效果,惟有聽天由命了。他踩在一架梯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地下的蟲子,心中怦怦亂跳。那軍官嘴脣蠕動,控制住準備進屋的不死人,顯然是持觀望的態度。
這些被藥水濺到蟲子只安靜了片刻,旋即一隻只仰起上半身,腦袋左右擺動,似乎在尋找適合它們的目標。葉楓不知禍福,氣凝丹田,全神貫注,那軍官同樣神情緊張。就在此時,地下的蟲子分成四支隊伍,其中三支向門外游去,另一支卻在屋內行動。 葉楓好不詫異,尋思:“它們要攻擊的人應該是我啊,無緣無故兵分四路作甚?”
當下密切觀察這四隊蟲子的動向。往門口行去的三隊蟲子動作更快,轉眼間已到了不死人的腳下,而那軍官早退到了不死人的身後,嘴脣仍在一張一合。三個不死人居然出乎意料的趴在地上,嘴巴張大到了極點,分明要讓蟲子爬入他們的嘴裡。葉楓不禁爲之咋舌,頭皮發麻。
這三隊蟲子果然首尾相連,徑直往不死人張開的嘴巴爬去,不一會兒,地上不見一隻蟲子,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軍官哈哈大笑,打了個唿哨,不死人一躍而起,腹部肌肉不斷的扭曲抽搐,也不知是不是消化吞入肚子裡的蟲子?三個不死人怔立片刻,脖子突然漲大起來,嘴巴一張,噴出一股既臭又腥,墨汁般的黑煙,敢情是腹內的蟲子皆成了臭氣。
葉楓暗自叫苦:“哎喲,不好,我可沒有這樣的本領!”但聽得腳下的梯子“篤篤”作響,蟲子似一條長蛇向他爬來。葉楓本想躍到他處避讓,轉念一想:“我若想殺出去,決不能一心想着逃跑。”提起長劍,對準向上爬來的蟲子。誰知蟲子們竟無視他的存在,一隻接着一隻從他身邊經過,就是不來爲難他,葉楓不覺好笑:“莫非我的肉是臭的?”
蟲子爬到梯子頂端,沿着架住梯子的橫樑繼續前行,葉楓這才明白它們的真正去向,原來是掛在樑上已經不算是人的麻大夫,心中充滿了僥倖:“它們對活人不感興趣!”那軍官臉色一沉,樣子極爲難看。蟲子爬到麻大夫身上,各自咬開一個口子,鑽了進去。那軍官兩片嘴皮快速張合,三個不死人敏捷無倫地衝到葉楓身前,六根讓人看一眼便毛骨悚然的手臂往他抓來。
葉楓強忍着心中的不適,從梯子上縱起,屈起右腳,力量全聚在膝蓋上,惡狠狠地向最中間的一個不死人下巴撞去。這不死人左右擺動腦袋,竟把自己的頭顱當作一個鐵錘,迎向葉楓擊來的膝蓋。葉楓“哈”的一聲長笑,道:“聲動擊西,你一定沒看過孫子兵法!”伸直右腳,越過這不死人頭頂,雙腳反踢,蹬向左邊的不死人的後背。
那不死人後背肌肉稍稍緊了一下,雙手如兩柄快刀,將梯子劈成兩半。葉楓卻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道從不死人後背涌來,雙腳尚未與他接觸,已是疼痛難忍,倘若強行前伸,恐怕兩隻腳會在這排山倒海的勁力中化爲齏粉。葉楓早縮回雙腳,身子卻被推得向前衝出數丈,道:“謝謝!”長劍伸出,刺向離他越來越近的那軍官。
原來他一連串眼花撩亂的動作,其實真正要對付的人正是那軍官。 那軍官滿臉堆笑,笑容中充滿了譏諷:“你無疑是個狡猾的人,但是你能成功麼?”雙手抱肘,一動不動。葉楓見他目空一切,怒氣上衝,恨不得把他一劍穿心。突然間一個不死人竄了出來,橫在他與那軍官之間,嘴巴一張,白森森的牙齒咬住他刺來的長劍。
葉楓一怔,想收手顯然不及,只聽得“咔嚓”一聲,已經被他咬下了包括劍鋒在內,半尺餘長的劍身。 與此同時,不死人雙手一左一右橫掃而來,凌厲的勁風夾雜着濃濃的腥臭。葉楓知道他們銅皮鐵骨,力大無比,萬萬不可與他們死打硬拼, 急急往後躍起,抓住一根自樑上垂下的繩索,在半空蕩來蕩去。只要他雙腳不沾地面,不死人便暫時拿他無可奈何,到目前爲止,他還沒看到不死人能夠像正常人一樣拔地而起。
正如他所想,不死人見他高高在上,當真無可奈何,仰頭瞪眼,大聲咆哮。葉楓搖着雙腳,招手笑道:“有本事來咬我啊?”立在左右的兩位不死人伸手去推靠在牆邊的櫥櫃,意欲掀翻置放在上面的各種罈罈罐罐,把葉楓生生砸下來。葉楓心道:“我大不了像小猴子一樣在屋中竄來竄去。”抓緊繩索,準備盪到對面的樑上。
那軍官急道:“這些寶貝對我大有好處,動不得,動不得。”唸了幾句咒語。 兩不死人手指剛觸及櫥櫃,似碰到了一根燒紅的鐵條,急急轉過身來。中間的那位不死人雙腳彎曲,身子半蹲,也不知他要做甚。葉楓心想:“說到底他們是想要我的命,我還是小心爲妙的好。”一雙眼睛始終不離他們左右。
那軍官大步進入屋中,拿起一隻黑色的瓶子,拔開塞子,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幾下,道:“這莫非是讓人做狗也開心的‘沒心沒肺’湯?哈哈!”拿起一隻瓶子,便喃喃自語一番,得意忘形。 說話之間,站着右邊的不死人踩着那個屈膝彎腰的不死人的後背,站到了他的肩上,下面的不死人抓住他的腳踝,顫巍巍的挺直腰桿,如此一來,高度已經與葉楓不相上下。
葉楓已經猜到了他們的用意,右手輕輕敲打着自己的腦袋,臉上帶着嘲諷的笑意。下面的不死人一步步向他走來,上面的不死人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雙手揮舞,便要來推葉楓。 站在左邊的不死人亦是極爲興奮,在屋中來回走動,神色猙獰,分明在等葉楓被推落下來,發起致命的一擊。
葉楓笑道:“只可惜又要讓你們失望了。”手臂捲動繩索,身子隨之向上升去,左腳卻輕輕踢在靜止半空麻大夫的背上。上面的不死人不曉得退縮,抓住麻大夫的身軀,亂扯一通,登時被撕得七零八落,鮮血淋漓,那些鑽入他體內的蟲子卻一隻也不出來。 守株待兔的那個不死人被血水噴到,更加精神亢奮,若非被那個軍官控制住意念,恐怕整間屋子都會被他毀滅。葉楓一聲長笑,道:“我在這裡!”
就在此時,懸掛住他的繩子突然間斷了,身子向下急速墮落,原來那軍官趁他不備,神不知鬼不覺射出一枚暗器,斬斷了他賴以生存的繩子。葉楓大吃一驚,腰部發力,向上躍起。豈知身子方動,頭頂一聲如雷般的大吼,上面的不死人如塊石碑,直直壓了下來。 下面的不死人十指如鉤,插向葉楓的胸膛。
葉楓急忙在半空滾動,才堪堪避開上下夾擊,可是尚未鬆一口氣,眼前人影晃動,那個焦躁不安的不死人搶了進來,雙掌亂拍,只要有一掌擊在葉楓身上,便得一命嗚呼。那軍官道:“你還相信能殺得出去麼?”雙眼轉動,道:“你這麼有骨氣,我應該給你喝哪種藥水呢?”
葉楓性命倏關,哪敢分心?繼續上下翻滾,那不死人一掌接着一掌,與他相距不過數尺,另外兩個不死人也從兩邊包抄過來,把他逼入一個角落。葉楓心下慌亂,咣噹的一聲,腦袋重重磕在櫥櫃上,整個櫥櫃都在搖晃,上面的各種壇罐亦在相互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好像隨時會跌落下來。
一不死人雙掌向葉楓臉上拍去,葉楓將手中半截斷劍朝他左眼戳去,動作快得出奇。 不死人雙掌反轉,似拍蚊子般的往自己臉上擊去,比葉楓的長劍搶先一步遮住雙眼,葉楓長劍刺在他手背上,精鋼打造的劍身猶如點燃的炮仗,驀地碎裂炸開。葉楓就地打了個滾,往後躍開數尺,忽然後背撞到硬物,原來被一堵牆壁封往退路,再無迴旋退步的餘地。
此時三個不死人並肩立在他身前不遠處,也像一堵牆壁。葉楓夾在中間,前後都被堵死,真是進退兩難。 那軍官在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道:“你這不是硬骨頭,有志氣,而是自己犯賤,作死。”葉楓哈哈大笑,道:“我是死定了,但是你也得不到甚麼好處,說不定我前腳剛走,你就後腳跟來。”擡起右腳,踢在櫥櫃上。
他寧願屍骨無存,也不願受各種折磨。在上面搖晃不定的壇罐受此震動,愈發抖得厲害,有幾隻已經到了案板的邊緣,眼看就要掉下來。 那軍官跺腳叫道:“不能掉下來!”不死人齊齊托住傾斜的櫥櫃,用力往牆壁推去,那幾只大半懸空的壇罐是退了回去,只是他們顧此失彼,不防一隻如酒罈大小,通體白色的罈子卻骨碌碌的滾了下來。
那軍官臉色突變,嘶聲叫道:“是‘佛擋殺~佛,神擋殺神’,莫要倒在他身上!”聲音尖銳惶恐,害怕至極。三個不死人縱聲大吼,六隻大手向葉楓抓去。 葉楓心念一動:“甚麼‘佛擋殺~佛,神擋殺神’,不許倒在我身上,莫非罈子裡的藥水對我有好處?”
當下抱着反正已經一隻腳踩入地獄,大不了是垂死掙扎,狗急跳牆的念頭,抓起幾隻瓶子,對着不死人扔去。不死人自是不懼,只是那軍官一直向他們灌輸瓶子不得破損的意念,故而拋下葉楓不管,自然而然地接住扔來的瓶子,隨即擺放在櫃子上。 與此同時,葉楓一個“鷂子翻身”,穩穩抱住落下的罈子。
那軍官呼吸似乎在瞬間停頓,右手遙指着葉楓,嘴脣不停哆嗦,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葉楓笑道:“你一定無法想象,我居然敢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撥開塞子,嘩的一聲,倒了大半壇藥水在身上,迅速浸溼了衣裳,卻一滴也不落在地上。葉楓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奇異的變化,心中好生失望:“難道我上當了?”
那軍官亦是滿臉的驚詫,怔了半響,目露兇光,道:“你的命還在我手上。”又念起咒語。一不死人一聲大吼,把右臂當作一柄鋒利的長矛,直插葉楓的胸膛。葉楓已無路可退,不由起了速求一死的想法,左臂伸得筆直,迎了上去。可是他左臂剛伸了出去,便驚訝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忽然似刷上了一層銀粉,閃閃發光,腦子一片茫然:“這是甚麼回事?”
就在此時,兩隻手臂撞在一起,葉楓看得清清楚楚,他伸出去的手臂,恰如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嗤的一聲,斬斷了不死人的手臂。他略一沉思,已經明白其中的奧妙,傾倒在他身上的藥水,猶如一件天衣無縫般的鎧甲,不僅起到讓他不受傷害的作用,而且將他整個人化成了一把‘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快刀利劍。
看來繆宗棠擔憂不死人會被他人所利用,對他反戈一擊,故而事先配製出專門對付不死人的藥水。 那不死人斷了一臂,不僅寸步不退,反而更加兇悍,向葉楓撲了過去。葉楓長長嘆息道:“難道你不想解脫麼?”右臂揮出,斬下他的頭顱。那軍官忽然平靜下來,來回搓揉着十根修長的手指,好像有了應對葉楓的計策。
另兩個不死人無視同夥被殺,連聲大吼,顯得極爲興奮,向葉楓走去。葉楓微微冷笑,立在原地不動,待他們一步步走近,雙手如刀,左右開弓,兩不死人摔倒在地,腦袋滴溜溜的打轉。 那軍官冷笑道:“你是不是以爲勝了?”不知何時他站到了藏匿阿繡的鐵箱邊上,雙手搭在箱蓋上,隨時準備把它打開。
葉楓知道他要做什麼,心想:“如今已經沒有人能擋得住我,她和我不過是萍水相逢,我爲什麼要爲她放棄活的希望?”轉念又想:“她一心爲我着想,倘若我不管她死活,豈非太沒道義,豬狗不如?”瞬時間思緒萬千,難以決斷。那軍官獰笑道:“你一定會爲她去死。”打開了箱子。
豈知剛打開箱子,一股淺藍色的液體撲面襲來,流入他張開的口中,那軍官“啊”的一聲大叫,往後退了幾步,雙手緊扼着自己的喉嚨。阿繡站了起來,手中牢牢抓着一隻瓶子,笑道:“你應該知道它是什麼?”那軍官道:“是‘老壽星上吊’,我……我很難受!”跳了起來,頭上腳下,重重撞在地上,居然連一塊油皮也沒有蹭破。
他當即躍起,好像厭倦了紅塵,一心想着終結生命,不是以頭叩地撞牆,就是拔刀在身上亂刺亂捅,可是他體內好像有某種神奇的力量,無論他怎樣折騰,總是無法如願以償,倒是把衣衫弄得破爛不堪。他失望極了,大聲嚎叫:“我爲什麼死不了?”淚流滿面,奔了出去,乒乒乓乓,又被他撞翻了不少物事。
葉楓瞪着眼睛,心裡只有同情,嘆息。 阿繡笑道:“這種惡貫滿盈的人,也該受到懲罰了。”慢慢走過來,牽起他的手。葉楓心口一熱,道:“是。”猛地想起自己模樣恐怖,不由得自卑之意大起,忙甩開了她的手。阿繡好像料到他會這樣做,長長嘆了口氣,往後退去。葉楓見她一步步與他拉開距離,既是說不出的輕鬆,又是無法形容的留戀。
阿繡雙眼凝視着他,笑道:“你是我的真命天子,我才捨不得離開你。” 在屋外靜觀其變的文武百官,突然聽得“天子”兩字,均以爲阿繡立葉楓爲帝,忙不迭跪倒在地,齊聲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葉楓又是窘迫,又是慌亂,擺手急道:“我不是皇帝,哎喲,阿繡你做甚麼?”
只見阿繡提起他沒有倒完的藥水,從頭潑下,笑道:“現在我和你一樣的醜,你還有甚麼理由嫌棄我?”葉楓眼眶一紅,禁不住流下淚水。忽然聽得遠處傳來鳥的叫聲,聲音淒厲悲傷,彷彿是從地獄飛出來,索取世人魂魄的怪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