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換好衣裳,又向莊客要了一盆熱水,一把剃鬚刀,將雜草般蓬亂的鬍鬚剃得乾淨,用布帶束好洗淨的頭髮。一照鏡子,與先前的落魄潦倒判若兩人。與莊客交談之中,方知此地隸屬於湖北施州,離得白帝城很遠了。整理妥當之後,賓客已經相繼落座,等候上門迎親的新郎。葉楓特地和一羣孩童坐一桌。
通常小孩子吃筵宴,一上桌就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往往三下兩下便填飽了肚子。以至於後面的清蒸甲魚,紅燒羊肉,扣肉,八寶飯,豬肚雞,就只能幹瞪着眼了。到時候他儘可蹺起二郎腿,一個人慢慢享用美食了。其時菜餚還沒有上桌,桌上只有五香茶葉蛋,赤豆甜糕、掛霜羊尾、泡鳳爪、豬油酥餅、小籠包幾樣餐前點心。
這些孩子早就迫不及待,大呼小叫,也不使筷子去夾,直接用手去拿,往嘴裡送,往兜裡放,頃刻之間,點心瓜分得精光。一樣也沒給葉楓留下。鄰桌的大人們拍手笑道:“好玩,有趣。”葉楓看着他們大快朵頤,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忽然覺得自己像目光遠大的將帥,決不能計較一個包子、一個茶葉蛋的得失,要着眼於全局,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才能取得真正的勝利。
衆賀客皆是信了對葉楓的亂編胡造,無不以爲等會騎着高頭大馬的新郎,就是那個彬彬有禮,溫潤如玉,大家對他印象極好的小唐公子。衆人滿面笑容,七嘴八舌,氣氛祥和。忽然間聽得莊前大道鑼鳴鼓響,爆竹聲聲。衆人擡頭望去,見得一簇人馬,往莊院逶迤而來。煙塵迷茫,看不清來人面目。衆人的心忽然跳得飛快,臉上涌起一層油光,原來不知不覺,竟是滿面汗水。來的會是他們所期待的人麼?有的人望眼欲穿,流盡淚水,窮其一生,也等不來夢牽魂繞的那個人。
正妄自猜測,驚疑不定,這羣人馬已到近處,容貌已經清晰可見。衆人“啊”的一聲,齊齊站起,驚喜交集。走在最前頭是二匹高頭大馬。一匹是白馬,另一匹是黑馬。白馬上面坐着個身穿新郎倌衣裳的年青男子,這人腦袋極大,遠遠望去,似乎項頸上長了只大南瓜。他眼神空洞呆滯,好像丟了靈魂一般,咧開的嘴巴不停流着涎水,好像喉嚨裡有眼永不幹涸的泉水。幸好脖子繫着涎兜子,不至於弄髒了新衣。
他右手用力搖晃着孩童玩耍的博浪鼓,發出卟通卟通的響聲,若是不知情的人,還以爲走街串巷的小貨郎,又有了新穎別緻的貨物。與葉楓同坐一桌的孩童吃吃笑道:“呆子怎能娶媳婦,要不要臉啊?”紛紛離席而起,跑過去看熱鬧。這呆子耳朵靈敏,將衆小孩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伸出二根手指,笑嘻嘻的說道:“我已經娶了三個媳婦,今天這個是第四個。”
衆小孩鬨笑道:“你們快看,他連二跟三都分不清楚。娶四個老婆,更是要頭昏腦脹。哪一天有個老婆和別人跑了,他都不知道。”這呆子一本正經說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的三個老婆每天晚上都和我爸爸睡在一起,我爸爸是縣城裡最兇惡的人,她們敢跑嗎?”坐在黑馬上面是個一身黑衣,面相兇惡的中年男子,正是這呆子的父親,縣城步馬軍都頭宋慶,聽得兒子說話不知深淺,不由得滿臉通紅,厲聲喝道:“阿寶,誰叫你胡說八道的!”左手虛揮幾下,假裝要抽他幾個耳光。
衆人心道:“姓宋的當真好不要臉,居然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阿寶嚇得面色發白,嘴巴一扁,忍不住大哭起來,兩條白花花的鼻涕掛在嘴皮上,擺手說道:“我沒胡說,是你說我娶來的老婆粗魯無禮,沒有教養,要好好加以訓練,可是你白天又忙得緊,只好晩上抽空教她們吟詩唱曲,咿咿呀呀幾個時辰,實在吵死人了。”宋慶怒不可遏,鬚髮豎起,大吼道:“看我不撕爛你的烏鴉嘴!”十指張開,往阿寶臉上抓去,也不管他是新郎。
阿寶見勢不妙,急忙扭身閃避。豈知力氣使大了,從馬鞍摔了下來,重重跌在地上。灰頭土臉,狼狽不堪,衆小孩拍手大笑。大人們亦是暗自嘆息。宋慶頓覺顏面無光,喝道:“你站起來,你站起來!”阿寶在地上打了個滾,後背弓起,屁股撅着,腦袋埋在肩膀之間,宛若一隻埋在沙裡的大駝鳥,死活不肯起來。衆小孩笑得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穩了。長者想起自己的掌上明珠竟與此人相守一生,心下一陣黯然,情不自禁流下淚水。
忽然之間,聽得有人咳嗽幾聲,只見一個身長八尺、細眼長髯、頭戴綸巾、錦衣玉帶、相貌堂堂,正氣凜然的人,從一頂藍呢軟轎走了出來。衆人不知他的來頭,只覺得這個人雍容華貴,氣宇軒昂,走到近時,如沐春風,說不出的親切。決非尋常人物。藍衫人見多識廣,面色突變,當即匍伏在地,額頭一上一下,叩得咚咚作響,朗聲說道:“在下莊孔,見過寶大人。”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喜悅歡愉之意,倒有種身不由已,無可奈何的感覺。衆人暗自叫苦:“虎狼齊來,如何是好?”
原來這人是本縣知縣寶鼎,上任一年多來,未曾做過一樁有利百姓的事情,終日想的是怎麼把別人的錢財裝入自己的腰包,怎麼把別人的妻女變成自己的情人,巧立名目,橫徵暴斂,弄得人怨天怒,當真辜負了一表人才。寶鼎心情大好,竟沒有聽出莊孔的哀怨,伸手將他扶起,笑道:“我今天是來吃喜酒的賓客,不是那個在堂上發號施令的縣太爺,大家莫要過於拘謹,失了應有的樂趣。”說話之際,伸出左腳,輕輕在阿寶肉嘟嘟的臀部上一踹,笑道:“阿寶,阿寶,有我給你撐腰,你爸爸不敢拿你怎麼樣。”
阿寶不答理他,眼光偷偷往宋慶瞟去。宋慶伸出去的雙手慢慢縮回,十指交叉,相互搓揉,搖頭嘆息道:“犬子頑劣不堪,讓大人見笑了。”阿寶陡然站起,舌頭伸出,捲起掛在嘴上的鼻涕,嗤的一聲,如飢漢吃麪條,吞入喉嚨。衆人只瞧得目瞪口呆。寶鼎撫摸着阿寶身上的衣裳,道:“阿寶一點也不笨,媳婦娶了一個又一個,是不是啊?”阿寶膽子又大起來,道:“和新娘拜堂的人是我,和媳婦洞房的人是爸爸,反正我是擋箭牌,給爸爸打掩護的。”
衆人大驚失色,茫然無措。又見宋慶隨從有數十個執刀舉槍的兵牟,似是要應對突發事件一般,若是正常的婚禮,大家吃吃喝喝,何須大動干戈?敢情是宋慶早已垂涎小顏姑娘的美色,礙於社會輿論,不方便強行霸佔,只好以給兒子娶媳婦的名義,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長者指着宋慶,厲聲喝道:“你……你……你……”滿腹悲憤,心情激盪,連說了幾個“你”字,再也說不下出去了。宋慶見得阿寶又惹事生非,氣得暴跳如雷,喝道:“小畜生,看我不揍死你!”提起銅錘般大小的一對拳頭,便要往阿寶身上擂去。
寶鼎橫了他一眼,森然說道:“本縣多次三申五令,要讓每個人心無顧忌,暢所欲言,我只有聽到大家的心聲,纔能有的放矢,儘可能地讓大家利益最大化。可是有些人出於某種難以啓齒的目的,運用各種力量,手段,將那些不利於他們的聲音與我徹底隔絕,傳入我耳朵裡的都是每個人過得很幸福的好消息。若非宋都頭今天高舉拳頭,我真的相信了。阿寶心裡不痛快,有話不敢對我說,我這個父母官做得很窩囊啊!”左手使力在心口捶了幾拳。
一人冷笑道:“宋都頭,你好威風,好霸道,居然連寶大人都不放在眼裡。哼哼,其實你根本就不把寶大人當一回事,寶大人一介書生,向來潔身自好,更不會拉幫結派,所以政令不出縣衙門亦是情理之中。但是你宋都頭手下有近百號軍漢,刀槍在手,跺一跺腳,全縣就要抖三抖,誰敢不唯你是從?難怪全縣百姓皆道,知縣大人是有個屁用的泥菩薩,一年不上一柱香也無妨。宋都頭是貪得無厭的地頭蛇,一天不拿財物孝敬他,便要大禍臨頭。”
說話之人兩頰無肉,一臉麻子,頷下長着一綹山羊鬍子,正是寶鼎的心腹親信朱師爺。他們倆人狼狽爲奸,沆瀣一氣,不知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宋慶莫名其妙被他們陰損一通,一張臉忽青忽紅,神色猙獰,偏偏發作不得,憋得好不難受。隔了半晌,訕訕說道:“寶大人,屬下不敢對別人作威作福,但是阿寶是我的兒子啊。”寶鼎冷笑道:“阿寶也是我治下的子民,我保護不了他,還有什麼臉面做父母官?你跟他爲難,便是誠心與我作對!”
朱師爺嘆息道:“百姓不明真相,認定某些官員的飛揚跋扈,驕橫放肆,是源於寶大人的縱容指使,於是乎在背後罵寶大人是狗官,酷吏,可是誰能知道,寶大人始終矇在鼓裡,替某些人背黑鍋?”二人一唱一和,冷嘲熱諷,將一頂頂帽子往宋慶頭上扣去。宋慶被他們擠兌得難以反駁,大喝道:“阿寶,你耗子尾汁,我不管你了!”情急之下,將好自爲之說成了耗子尾汁。衆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得哈哈大笑。宋慶眼珠通紅,看起來好像在流血。
寶鼎牽起阿寶的手,笑吟吟道:“阿寶,你爸爸晚上教你媳婦吟什麼詩,唱什麼曲啊?”阿寶搖搖頭道:“爸爸聲音很輕,我聽不太清楚,我只知道爸爸要求很嚴厲,誰要是不中他的意,就用手扼她的喉嚨……”他忽然躺在地上,四肢亂動,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官人,你饒了我的性命吧,我……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衆人聽得面紅耳赤。
阿寶道:“她們不停的求饒,可是我爲什麼不會感到生氣呢?還盼着她們一直叫下去,因爲她們每叫一下,我就像被貓爪子在心肝上抓撓了一下,癢癢的,熱熱的,全身汗毛孔張開,舒服得很。”口水又禁不住流下。寶鼎忍着笑,道:“你爸爸真的這麼兇?我不相信。”阿寶道:“我真的沒騙你,只要爸爸晚上喝了虎鞭,海狗腎湯,脾氣便暴躁得很,我幾個老婆又要哭哭啼啼了。”
寶鼎“嘿”的一聲,笑道:“今天你做新郎,你爸爸早上是不是喝了幾大碗虎鞭,海狗腎湯麼?”阿寶瞪着眼睛,奇道:“你怎麼知道的?他說我這個媳婦是山裡姑娘,刁蠻任性,不喝幾大碗湯真說服不了她。”寶鼎冷笑幾聲,走到長者面前,道:“老丈,你儘管放心,有我寶某人在此,保證給你女兒一樁圓滿如意的婚事。施州第一美女,決不會嫁給亂七八糟的人。”長者神色慘然,一言不發。
寶鼎自討無趣,乾笑幾聲,別過臉去,向一脣若塗朱,睛如點漆,眉目如畫,穿一領鵝黃色衣衫,二十出頭的年青男子招了招手,笑道:“小唐,你愣着做甚?故地重遊,還不向大家打個招呼?”小唐低聲應道:“是。”掀開一頂軟轎的布簾,扶出一個女子來。只見這女子鵝蛋臉,柳葉眉,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妖嬈輕狂,一看就不是端莊的人物。她小腹微隆,顯然有孕在身。
她伸出戴着金鐲子,塗抹猩紅指甲油的左手,搭在小唐的手腕上,小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彷彿與他接觸的不是纖纖玉手,而是一根燒紅的鐵棍。女人哼了一聲,長長的指甲一掐他的手背。小唐定了定神,攙扶着她,慢慢走了出來。女人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吃吃地笑着,聲音帶着某種邪惡的魔力,震得衆人心神盪漾。小唐梗着脖子,步伐僵硬,彆扭至極,好像脖子上架了把快刀,逼着他不得不做違背良心的事。
衆人心下一片冰冷:“小唐啊小唐,你不娶小顏也就罷了,何必領着別的女人,來刺激傷害小顏呢?”見過世面的藍衫人莊孔知道這女人的來歷,登時吃了一驚,自言自語道:“這不是寶鼎年初娶的妻子嗎?怎麼和小唐搞在一起了?”他說得極輕極輕,沒有另外的人聽見。又見寶鼎神色自若,好像從來就不識這女人一樣,不由得暗自疑惑。隱約覺得似有什麼驚天陰謀,可是憑他的閱歷境界,又無法看透識破。
長者凝視着小唐,神情無比複雜,好像是寄予厚望的後輩忽然墮落成人人喊打的人渣敗類,長長嘆了口氣,道:“恭喜你。”小唐不敢看他,急忙低下頭去,小牛皮靴子上忽然有了一點點水痕,宛若繡了一朵朵精緻的小花,原來是淚水落了下來。女人擡起右手,一指面帶笑容的寶鼎,大笑道:“我本來是寶大人的老婆。”左手又在小唐手背上掐了一下,嗔道:“不是你這個小賊撩撥得我顛三倒四,我怎能讓寶大人給休了呢?”寶鼎笑着糾正道:“我們是和平分手,好說好散。”
女人衝着宋慶翻了個白眼,冷冷說道:“你好端端跑到後花園假山去做甚?莫非你算準了我和小唐在那裡幽會?就算給你撞見了,你大可裝做什麼也沒看見,好好的鬧起來做甚?”宋慶漲紅了臉,道:“是你倒打一耙,非要誣陷我非禮你,我爲了自保,纔出此下策。”女人眼光從他臉上掃過,媚態十足,嘆息道:“虧你是風月老手,居然不懂女人心,我說你非禮我,難道你就不會假戲真做麼?送到嘴邊的肥肉都不吃,我都替你感到可惜。”
宋慶一怔,懊惱之意,溢於臉上。衆人見這女人不知羞恥,更加痛心疾首,暗罵小唐有眼無珠。女人看出衆人的心思,撇了撇嘴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和寶大人都是很想得開的人,人生在世,本來就是隨心所至,何必要在乎這個那個,委曲了自己呢?”寶鼎點點頭,笑道:“我非常贊同你說的話。”女人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睛一閃一閃,道:“所以你不恨我?”寶鼎道:“既然我已經不具備讓你動心的激情,你爲什麼不能離開?”
忽然之間,聽得朱師爺大喝道:“好傢伙,你當真陰魂不散,居然找到這裡來了!”劈手一掌,將一人推倒在地。那人偏偏是個駝子,骨碌碌的旋轉不停,一時半會無法站起。他雙手緊緊抱住一隻招文袋,哪怕轉得頭暈眼花,也不肯鬆開。寶鼎冷笑道:“這個姓駱的,又來向我收稅了。實在找不到比他更不識相的人了。”此時地上的駱稅吏已經靜止不動,慢慢掙扎起來,大聲說道:“大人你做了交易,獲得了利益,便得依法納稅。”寶鼎盯着他,不緊不慢問道:“我該交多少稅呢?”
駱稅吏從招文袋中抽出一份文書,道:“合計是三千二百二十七兩三錢銀子。”寶鼎笑道:“很好,倘若我交了這筆錢之後,你會將它們送到什麼地方,作何用途呢?”駱稅吏道:“當然是上交國庫。治理河道,救濟窮人,邊疆吃緊,哪個地方不是急需銀子的?”寶鼎道:“可是我只看到年年洪水氾濫,災民顛沛流離,窮人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邊疆將士一年半載領不到軍餉,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駱稅吏沉默着,神情苦澀。寶鼎道:“錢呢?都進了達官權貴的腰包。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房子裝飾得富麗堂皇,可以爲了一個女人一擲千金,可以擺一桌抵得上普通百姓幾年收入的宴席,但絕不會給一個凍的瑟瑟發抖的乞丐添置一件衣裳,更不會給餓得只剩下一口氣的人送來一個救命的饅頭。我可以肯定,這三千二百二十七兩若是落入他們手上,要麼成爲他們手上的一杯美酒,要麼成爲一朵博得佳人歡笑的鮮花,沒有一個子兒是用於替朝廷分憂解難的。”
朱師爺一拍駱稅吏的肩膀,道:“你也應該知道,朝廷對下層官員異常刻薄,往往是既要馬兒跑得快,又不讓馬兒吃飽飯,就憑寶大人那點微薄的俸祿,莫說養活一大家子人,光是他一個人的開銷都捉襟見肘……”宋慶心道:“這個姓寶的狗官,穿的是京城名師縫製的衣服,吃的是五洲四海運來的山珍海味,就連擦屁股的都是使最好的宣紙,便是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他的揮霍。”朱師爺接着說道:“寶大人日子過得艱難,可是他有向百姓伸手要錢麼?”
宋慶心想:“老百姓窮得叮噹響,正所謂拿刀放血裝不滿一調羹。全縣的地主富戶纔是他覷覦的對象。經過他一年多的薅羊毛,無不身價大跌,元氣大傷。家大業大的尚能再支撐些時日,那些家道小康的,一來二去,又由富返貧。現在百業凋敞,街市冷清,皆是拜他所賜。”朱師爺繼續說道:“寶大人的每一樁交易買賣,哪個給的不是友情價?有些甚至還是賠本賺吆喝。我既然向你毫無保留交了寶大人的底,你要是再不識相,苦苦相逼的話,你就是冷血無情,不通人情的烏龜王八蛋。”
他忽然握緊拳頭,骨頭格格作響,挺起胸膛,咬牙切齒道:“你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受到最殘酷的折磨。你的兒孫不是做龜公,就是頭戴綠帽,人前人後擡不起頭來,你的女性後代不是做最低賤的奴婢,便是在煙花中掙扎,到老也贖不了身。哼哼,你好自爲之。”一番話說得極其惡毒。宋慶暗道:“姓寶的以合夥做生意爲藉口,將手伸入每個行業,每個商鋪。其實他並不出一文本錢,卻要五五對分收益。世上還有比他更厚顏無恥的人麼?”
駱稅吏見朱師爺神態兇惡,心裡害怕,往後退了幾步,道:“我沒有冒犯寶大人的意思,只不過這筆錢數目太大,我沒有辦法擺平啊。”朱師爺聽他口氣軟化,冷峻的臉色緩和下來,笑道:“難道你就不會動腦子嗎?”駱稅吏道:“卑職愚笨,請師爺明示。”朱師爺道:“比如你接到某人在飯店用餐,吃出死老鼠,或者是新鞋子穿了一天,就爛掉的舉報,你是不是要採取措施,把這些店鋪罰三五百兩銀子?”駱稅吏道:“他們都是寶大人的合作伙伴,我動他們合適嗎?”寶鼎臉色突變,厲聲說道:“不是我與他們有生意關係,就等同他們有免死金牌。不良商販,就要罰得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