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州開元宗,宗門後山的一間石牢內。
陳太阿抱着手中的鴉九劍,倦縮着身子蹲在石牢的牆角,他仰着頭透過石壁上透氣小窗戶,望着夜空裡一輪倒垂在空中的赤月,眼神中滿是迷茫跟不安。
在這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裡,他幾乎看盡了這世間的惡意。
背叛開元宗的叔父,保護自己而死的兄長,不願屈服兵解的爺爺,幾乎被滅門血洗的陳家守衛跟僕人。
雖然沒有親眼確認,但從叔父前幾日來看他時那冰冷而得意的語氣中,他大致上已經猜到了,可能這一家人裡只剩下自己了。
一夜之間,這少年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的天真爛漫。
“如果這是在做夢該多好啊。”
陳太阿忽然擡起手,朝着那小窗口晃了晃,像是在撥弄那一道道赤色的月華一般。
而還沒等他把手放下來,眼前高高的石牆牆壁忽然出現了一道整齊的裂縫,赤色的月華透過那整齊的裂縫照射進來。
隨後只聽“轟”的一聲,陳太阿面前的那堵石壁沿着一條筆直地斜切切口滑落下去,整座石牢就這麼被切去了一半。
被關了半個月的陳太阿頓時眼前一片開闊,濃郁而清新的天地靈氣瞬間充盈其肺腑。
同時,一個身形高大的身影提着一柄長劍站立在他身前。
“爹!”
看着眼前站立着的這個人,陳太阿原本那沒有半點神采的眼瞳瞬間擴大,然後一臉興奮地想要衝向眼前的男人。
不過還未跑出兩步就“撲通”一聲被腳上的鎖鏈絆倒。
“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男人走上前來,一面搖了搖頭一面拍了拍陳太阿身上草屑跟灰塵,隨後提劍斬開陳太阿手上跟腳上的鎖鏈。
“起來!”
斬斷陳太阿雙手雙腳的鐐銬鎖鏈,男人冷喝了一聲。
陳太阿頓時蹭的一聲抱着鴉九劍站了起來。
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陳太阿的父親,原開元宗宗主陳慶之。
若是在平時,被爹爹這邊沒有情面的呵斥,陳太阿可能心裡還會不舒服許久。
但今日陳慶之的呵斥聲聽在他的耳朵裡卻格外的溫暖。
“我還以爲爹爹你也被抓起來了。”
陳太阿有些歡喜地小聲道。
他天性樂觀無邪,即使經受牢獄中這個把月的摧殘也沒法子完全抹去。
“唉……”
看着陳太阿的神色又恢復了往日那純淨無邪的模樣,陳太阿那帶着些許疲憊的滄桑面容上眉頭深深皺起。
“也好,這樣也好。”
但很快陳慶之眉頭舒展,嘴角露出了一抹難得的笑容。
“來!”
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完這一句,他忽然轉身半蹲在陳太阿面前。
“我揹你出去。”
他轉頭看着陳太阿道。
“嗯!”
陳太阿笑着點頭,然後直接趴在了陳慶之寬闊厚實的背上。
小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趴在陳慶之背上,聽着父親有節奏的呼吸聲,從家裡走到開元宗的劍閣,一邊吃着一衆師姐帶來的吃食,一邊看着父親教導開元宗的一衆師兄弟,這麼悠閒而愜意地過着一天又一天。
不過很快陳太阿的回憶,就被陳輕之背上濃重的血腥味,還有遠處傳來的呼喝叫罵聲打斷。
頓時這些日子那許多殘忍畫面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爹,還是讓我下來自己走吧,抓我們的人來了,這樣你走不快。”
陳太阿的語氣忽然低沉了下來。
東隅已逝,在老父親肩頭撒嬌的時光不會再有了。
他看事情的眼光雖然向來單純,但這些天經歷的一切他並非看不明白。
耳邊那原本跟他師出同門,此時卻拿着兵刃追捕他們的師兄的謾罵聲,他也早已能夠聽懂。
“沒關係,我還能再揹你一路。”
不過陳慶之的手卻像是鐵鉗一樣死死托住他,絲毫也沒有將他放下來的意思。
聞聲陳太阿眼眶一熱沒有說話,只是將頭緊緊的貼在陳慶之的背上。
“太阿啊。”
陳慶之語氣少有地溫柔道。
“嗯。”
陳太阿埋頭應了一聲。
“你莫要怪爹爹我以前老是說你、罵你。你性子一直隨你孃親善良淳厚,沒有心急,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你爹爹我自幼便看遍了這十州的骯髒險惡,這世上從來沒有永遠的朋友,永遠的好人,永遠與世無爭的日子。所以我一直都很擔心你,怕你這單純的性子遭人矇騙受人欺負。我一直不願讓你出門也是因爲這個,你要知道,這十州有很多地方是你爹爹我都不敢涉足的。”
揹着陳太阿的陳慶之聲音沉穩地說道。
“你明白麼,太阿?”
他停頓了一下問道。
“我……”
“我就知道。”
陳太阿剛有些猶豫就被陳慶之打斷了。
只聽陳慶之笑着道:
“我原來也以爲,這麼些年你被我打罵得或多或少性子會改變一些,可是現在看來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
“對不起,爹爹。”
陳太阿滿是愧疚地說道。
“也因如此,開元宗的弒仙劍我沒有傳你一招一式,這弒仙劍雖只有三劍,但一劍比一劍霸道,不是你這種柔弱性子能夠駕馭的,強行修習極有可能讓其泯滅本性。”
陳慶之像是沒有聽到陳太阿的道歉一般接着道。
“我知道。”
陳太阿點了點頭。
弒仙劍的劍譜雖然他早已熟記,但卻從未動過修煉的念頭,這些年在開元宗修習的也多是吐納煉氣之法,所以縱使他此時已經有了靈人境巔峰的修爲,但殺人的術法卻一樣都沒有學過。
而沒等陳慶之接着開口,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還有一陣隨着夜風吹來的森冷殺意。
“逆賊陳慶之在這裡,斬其頭顱者賞萬金!”
隨着一聲冷喝,十幾米穿着開元宗道服的弟子提着手中的長劍長刀,朝陳太阿跟陳慶之這裡衝了過來。
“是鳴劍堂的岑和碩師兄……”
聽到這個聲音,陳太阿的神色先是一怔,繼而顯得無比失落道。
“放我下來吧爹爹。”
他再次要求道。
不過陳慶之依舊沒有放下他只是改用單手託着他。
隨後,他的耳邊更是傳來了身下陳慶之佩劍琅邪出鞘的摩擦聲。
“其實我錯了,兒子。”
陳慶之全然無視面前提劍朝他撲來那些弟子,繼續對陳太阿說道:
“你沒錯,兒子,我們爲何要去管那些勞什子旁人的目光,爲何屈服這些不知所謂的利益糾葛,這世道他黑就是黑,白便是白,善便是善,惡便是惡。”
“在這個世道,能數十年如一日,無所畏懼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是多麼可貴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的兒子,我陳慶之的兒子陳太阿,非但不是一個軟弱之人,反而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是一個比他爹爹都要堅強無數倍的人!”
陳慶之字字鏗鏘,隨着他這一聲聲咆哮,手中的琅琊化作漫天劍雨,眨眼間那十幾道人影化作了一團血污,而陳慶之則依舊單着揹着陳太阿繼續在血雨中前行。
不過,等父子倆來到這處峽谷斷崖邊緣的時候,他們也已經被團團圍住了。
唯一的出口在陳慶之進來的時候已經被封死,他們無處可逃。
這座石牢還有石牢裡的陳太阿,很顯然都是引誘陳慶之出現的誘餌。
這一點陳慶之自然知曉,其實陳太阿也早就猜到了,只不過兩人十分默契的沒有說破。
“爲父,只能揹你到這裡了。”
放下陳太阿,陳慶之笑着拍了拍陳太阿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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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陳太阿一愣,然後強忍着眼中的淚水猛地搖頭。
陳慶之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指在陳太阿懷中的鴉九劍上輕輕一點,一道磅礴的真元透過指尖鑽入鴉九之中。
“鴉九,照顧好你的主人。太阿,去青丘找你的孃親!”
隨着陳慶之這句帶着一絲命令口吻的話,只聽嘭的一聲,陳太阿連同懷中的鴉九一起被彈飛,朝着身後的斷崖深谷飛射而出。
陳慶之笑着朝陳太阿揮了揮手接着道:
“太阿,既然你不想被這個污濁世道改變,那便用你的劍斬碎這個污濁不堪的世道。”
說完他慢慢轉身,高大身形慢慢舉起手中的琅邪,一人一劍迎着面前黑壓壓的一片人影衝去。
“太阿,願你千帆閱盡,歸來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