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6.第1076章 文聖一脈

第1076章 文聖一脈

處州的州城,與龍泉郡的郡城,治所同在一城,自然要比那三江匯流之地的紅燭鎮,更加繁華。

一位錦衣玉食的婦人,返鄉之後,經過這些年的養尊處優,氣度雍容,若是隻看面容,撇開眼角的魚尾紋,瞧着也就三十來歲的模樣,稱讚她一句半老徐娘,半點不昧良心。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要誤以爲她是福祿街那邊出身的豪門女子。

宅子裡邊鋪設有地龍,腳邊哪裡需要火盆,就連手上的炭籠都可以省了。

早年從書簡湖青峽島返回家鄉,她就直接在州城這邊買了好些宅子,事實證明,當年咬咬牙的一擲千金,非但沒有打水漂,反而獲利頗豐,光是每年那些鋪子的租金,就是一大筆銀子的入賬。當然,她早就瞧不上那些金銀了,神仙錢纔是錢。

這些年,婦人去槐黃縣城的宅子,多是清明祭祖,纔回泥瓶巷那邊坐一會兒。

她所有的心思,還是在新家這邊,比如宅院內,凡事立起一個體統來,得有尊卑高下之分,纔算治家有方。

州城裡邊有那山上的仙家客棧,她會讓府上管家,定期去那邊購買山水邸報。

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畢竟花的都是神仙錢,但是婦人沒有半點心疼,一來想要打聽關於中土神洲、尤其是白帝城的消息,再者可以彰顯自家的高門身份。

屋內,婦人拉着幾個丫鬟聊家常,圍爐夜坐,溫了一壺糯米酒釀,各自小酌,花几上邊,擺滿了各色碎嘴吃食。

一位體態豐腴的大丫鬟,低頭抿了口酒釀,嫣然笑道:“夫人,以少爺的修行資質,再加上少年那個白帝城嫡傳身份,將來回了家鄉,開宗立派都不難哩。”

當年婦人從青峽島橫波府那邊帶了幾位貼身婢女,她們在這邊也算入鄉隨俗了,今天跟着夫人,一起貼春聯,燒香請門神,請竈神等,夫人家鄉這邊,講究多,只是熟能生巧,年復一年,她們也就習慣了。就像明天是正月初一,還要跟着夫人去風涼山那邊的山神廟燒香,剛搬來州城這邊,夫人還會想着除夕夜就動身,趕個早,好燒新年的頭爐香,甚至還想要夜宿寺廟,可是自打上次顧璨回鄉,與夫人聊過一場,夫人就不刻意去爭頭香了,說我家顧璨講了,按照佛門裡邊的講究,所謂的頭香,就是兩種說法,一種是誠心實意,心香一瓣,不管是在寺廟還是在家裡,哪兒燒香都是一樣的,再一種就是虔誠向佛,那麼每次敬香,都是自己在燒頭香,不用與人爭。

婦人笑道:“小璨只是鄭城主的嫡傳弟子之一,白帝城就算創建下宗,按照邸報上邊寫的,多半也是在那扶搖洲,不會來咱們寶瓶洲的。”

這些年,通過那座仙家客棧的山上邸報,婦人知曉了許多天下事,而且那座客棧的邸報,據說比州城隍廟還要來路寬泛呢。

婦人突然神色惋惜道:“只是苦了你們,誰能料到書簡湖那邊會冒出個真境宗,你們要是當年沒有跟着我來這邊,指不定今兒就已經是宗門裡邊的譜牒神仙了,出門在外,都要被稱呼一聲仙子的,哪像現在,只能窩在這麼個巴掌大小的宅子裡邊,給我一個婦道人家當什麼丫鬟。”

婦人曉得她們這些修道之人,在那有個宗字頭的仙府,在那金玉譜牒上邊記名,稱得上是件祖墳冒煙的事了。

原本府上有兩個禁忌,一個是書簡湖,一個是姓陳的賬房先生。

一地一人,都不能聊。

不曾想今夜夫人竟然主動聊起了書簡湖。

屋內兩位貼身婢女,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相對身材消瘦的那位婢女,立即笑道:“夫人這話說得不對。”

婦人笑眯眯問道:“說說看,怎麼就不對了?”

婢女正色道:“當年湊近看,是夫人親手將我們帶出了火坑,如今長遠來看,比起在那真境宗當個混日子的外門弟子,又有什麼出息呢,但是跟在夫人身邊,少爺可是天底下最孝順的人了,以後會差了咱們幾個的造化?少爺洪福齊天,是那一等一的天之驕子,都不談少爺的師父鄭城主,只說那師姑韓俏色,就是一位仙人,還有身爲琉璃閣主人小師叔柳道醇,以及師兄傅噤,更是位大劍仙,他們哪個不是頂天的山上人物?他們隨便一個,蒞臨寶瓶洲,別說是真境宗,就是去那神誥宗,見着了祁天君,也一樣要互稱一聲道友,再當那座上賓哩。”

關於顧璨去白帝城修行一事,府上知曉真相的,除了婦人,就只有她們幾個貼身婢女了。

這是一番真心話。

只是她沒說全。

顧璨的大道成就高低,只是一方面,她們幾個,誰不怕那顧璨?怕那書簡湖的混世魔王,她們簡直就是怕到了骨子裡。

說來奇怪,等到顧璨長大,好似變成了一個儒家書生,上次返回家鄉,再見到顧璨,哪怕顧璨神色溫和,她們反而更怕了,愈發心驚膽戰。

如果說青峽島截江真君劉志茂的弟子顧璨,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暴起殺人的小瘋子,是個天生的野修。

那麼後來的青年顧璨,好像就變成了一個城府深重、心思叵測的人,哪怕面對面站着,彷彿永遠不知道顧璨心裡在想什麼。

走出書簡湖的顧璨,無論是境界、心性還是手段,都與年齡嚴重不符。

離鄉之前,顧璨曾經私底下將她們幾個喊到一起,非但沒有端架子,再沒有絲毫年少時的那種跋扈氣焰,反而和顏悅色,與她們客客氣氣說話,與她們約法三章,賞罰分明,甚至允許她們犯錯一兩次。但是要求她們每年都需要飛劍傳信白帝城,至於信上寫什麼內容,都隨她們,哪怕只是求教一些修行關隘的難題,都沒有任何問題。而且這筆山上書信的開銷,由他來出,只是叮囑她們關於這件事,就不要與他孃親說了。

最後顧璨與她們笑道,與你們聊了些掏心窩子的話,不要不當回事。

雙方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不許她們在孃親那邊煽風點火,將原本一件小事,變成需要驚動郡守府或是大驪朝廷的麻煩事,不許她們在外主動惹事,但是如果是別人招惹她們,不管對方是誰,有什麼背景,只要是她們在理,那就也不用怕事,他顧璨自會兜底,因爲她們如今算是半個自家人了。

最後顧璨還起身,與她們抱拳致謝,說是以後孃親的衣食住行,就有勞幾位多多費心了。

婦人聽過那位婢女神色誠摯的言語,樂不可支,笑着從盤中捻起一塊糕點,輕輕遞過去,“我家小璨從小就能吃苦,如今只是把苦日子熬出頭了,沒你說得那麼誇張。”

是啊,原本好像沒有個盡頭的苦日子,竟然真的被他們娘倆給一天一天熬過去了。

想到這裡,婦人紅了眼眶,從袖中摸出一塊帕巾,擦拭眼角淚水。

兩位婢女連忙安慰幾句。

婦人笑着擺擺手,“就只是憶苦思甜,反正過去的都過去了。”

這些年主動過來找她攀親戚的,多了去。

其實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貨色,大多是從府上這邊拿點錢,就被打發了事,總之不至於讓那些騙子吃閉門羹。

免得傳出去不好聽,背地裡嚼舌頭,說她做人忘本,有了錢就翻臉不認人。

顧璨上次離家之前,與相依爲命的孃親,娘倆聊了些體己話。

婦人既欣慰,又心疼,還有幾分陌生。

欣慰的是兒子真正長大了,能夠挑起一個家的大梁了,同時心疼兒子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懂事。

陌生的是好像這個兒子,跟早年泥瓶巷和之後青峽島的兒子,變得不太一樣,準確說來是太不一樣了。

那次閒聊,顧璨與孃親說了些書本以外的道理,那會兒身穿儒衫的年輕人,還開玩笑說一句,這些都是他從家門口巷子裡邊,從地上撿起來的言語。

“只有窮過,才知道身邊人,幾乎都是鬼。”

“可只要等到人闊起來了,哪怕是走夜路,別說瞧見的人,就算路上遇到的鬼,都是好鬼了。”

“但是人可以變成鬼,鬼絕對不會變成人。”

“孃親,如今咱們家裡有錢了,以後只會更不缺錢,那就別太節省了,對宅子裡邊的下人們,規矩必須清晰且重,一定不能有半點含糊,不能一開心了,就對所有外人格外好,一個心情不好,就對身邊人亂生氣。時間久了,摸清楚脈絡的下人,就會小看孃親了,所以孃親一定不能是‘自己’處理家務,要讓‘規矩’來。”

“但是家規之外,孃親可以對他們客氣些,這裡邊有兩種施恩,一種是錢,是最實在的,還有通過銀錢衍生而出那些位置,身份,頭銜。一種是虛的,是孃親你作爲一家之主,與他們日常相處的幾句言語,甚至是一個眼神。任何一種,都無法收買人心,只能是兩者都有,再加上規矩和家法,我們這個家,才能長長久久,安安穩穩。”

“當然,孃親要是心裡邊憋着一口氣,覺得過了太多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纔辛苦熬出頭了,憑什麼就要對他們好,那也是無妨的,如果孃親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願意真心實意對他們好,把他們當人看,不把他們當下人看,那是最好不過了。退一萬步說,有兒子在,哪怕不在家鄉和孃親身邊,他們也絕對不敢造次,但是我希望孃親保證一件事,將來家裡誰犯了錯,我,或是是我讓人出手處置此人的時候,孃親一定不能唱反調。”

“我們什麼都知道了,偏要如何,那是一個人活得很自由,但是我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偏要如何,就會白吃苦。”

“說到底,如何處世,與如何爲人,是兩回事。”

“我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能夠一輩子不害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純粹的好人,從無害人之心。還有一種,是真正的強者,因爲他們根本不用害人,就可以活得很好。我希望孃親能夠善待前者,敬畏後者。”

婦人當時只是安靜聽着兒子說話。

顧璨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着一些她都聽得懂的道理。

兒子長大啦,都會教她爲人處世呢。

婦人回過神,打趣道:“你們倆有沒有相中的對象?”

兩位婢女相視一笑,都搖頭說沒有。

每逢初一十五,風雨無阻,婦人都會去那座香火鼎盛的風涼山祠廟,燒香許願,保佑兒子在外邊,修行順遂,心想事成。

而且每次到了山腳那邊,婦人就會停下馬車,徒步登山,求個心誠則靈。

之所以常去風涼山燒香,除了與州城宅子離着近,婦人還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

遙想當年,在泥瓶巷那邊,實在是聽多了教人傷心傷肺的“風涼話”。

婦人喃喃道:“她要是能夠見着今天的光景,該有多高興啊。”

書簡湖青峽島。

山門口處,一間屋子鎖着門,隔壁屋子裡邊,亮着燈火,亮如白晝。

是來這邊守夜的曾掖和馬篤宜,幾乎每年都是如此,也沒點意外。

曾掖這小子自從登上青峽島,就開始走大運了,也難怪念舊,這樣的一塊“龍興之地”,是得多走動。

至於那個叫馬篤宜的小姑娘,她是鬼物,這些年披了一張張狐皮符籙,好像喜歡經常買些胭脂水粉,犒勞自己。

劉志茂雙手負後,走來山門牌坊這邊,卻沒有去屋子裡邊落座,只是瞥了眼那邊的春聯和福字。

好像是青峽島二等供奉,朱弦府那個馱飯人出身的鬼修,與他的門房紅酥一起張貼的。

劉志茂徑直走向渡口,一陣清風拂過,身邊出現了位不速之客。

劉志茂轉頭笑道:“宗主這麼有閒情逸致。”

渡口一旁老者點點頭,“當真想好了?不再考慮考慮?就不想着下次你做客宮柳島,這句話換成我來說?”

劉老成,如今真境宗的宗主,也是寶瓶洲第一位躋身上五境的山澤野修。

言下之意,是如果答應他的那件事,劉志茂就是真境宗歷史上的第四任宗主了。

劉志茂搖頭道:“我這條賤命,就當不了一把手,之前想要接替宗主,擔任書簡湖共主,費盡心思,前前後後謀劃了那麼多,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要不是還曉得幾分做人留一線的道理,差點就要小命不保,如今每每想來,還是後怕不已。宗主就不要難爲我了。”

劉老成點頭道:“那我就另作安排了。”

劉志茂沒來由感慨一句,“舊時天氣舊時衣,卻道新年新氣象。”

劉老成微笑道:“山上人莫說山下話。”

劉志茂以心聲試探性問道:“新任湖君那邊,好打交道嗎?”

劉老成說道:“現在還湊合,以後肯定會越來越難,只是比起當年,跟那位年輕賬房先生勾心鬥角,總是要輕鬆幾分的。”

劉志茂突然大笑起來,“實在無法想象,我會與宮柳島劉老成結伴夜遊,完全不必擔心被打死。”

劉老成笑了笑,轉頭望向湖中,座座島嶼如不動之舟。

浪淘沙,夜行舟,香草美人不敢吟,防有蛟聽。

早年的書簡湖,誰都要多留個心眼,唯一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想要睡個安穩覺都不容易。

山門屋子那邊,鬼修馬遠致,帶着門房紅酥,在這邊一起守夜。

反正一屋子,都是差不多的山上根腳,天然親近幾分。

曾掖說了些過往事,反正總是繞不過兩人,早先的陳先生,後來的顧璨。

每當曾掖提到後者,馬篤宜便忍不住調侃幾句,也不曉得以前是怕那顧璨怕得要死。結果等到當年最後一場分別,某人竟然開始默默流淚了,到底是傷心至極呢,還是喜極而泣呢。

曾掖臉色尷尬,自己從來吵不過馬篤宜,只敢嘟囔一句,誰知道顧璨會性情大變,前前後後,判若兩人。

“陳先生曾經說過,我們能夠成爲爹孃的子女,將來再成爲子女的爹孃,可能是一場討債,也可能是一場還債。”

“陳先生說到這裡的時候,就笑着說,他就是個討債鬼。”

一屋子沉默下來,火盆內響起一陣輕微的木炭崩裂聲響。

馬篤宜驀然氣呼呼道:“我怎麼不知道陳先生跟你聊了這些?”

曾掖無奈道:“我跟陳先生總有獨處的時候。”

馬篤宜埋怨道:“陳先生與我單獨相處的時候,怎麼就不聊這些。”

他們喝着酒,都是紅酥家鄉那邊的酒釀,曾掖便說了些陳先生關於飲酒的閒語,說人生有兩事最有嚼勁,與故友久別重逢,喝酒半薰醉,回頭看生平,飲茶有回甘。

馬遠致的臉色有幾分不情不願,說道:“陳平安這小子,還是有點學問的,吃過墨水的人,就是不太一樣。”

紅酥眨了眨眼睛,笑道:“怎麼不喊陳公子啦?”

馬遠致呸了一聲,“說好了要爲我寫本書,好好寫寫我與長公主殿下的故事,結果磨磨蹭蹭,都不曉得開篇幾千字開完了沒。”

馬篤宜轉頭望向紅酥,紅酥只敢悄悄搖頭,示意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曾掖沒來由想起了一位女子,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會經常掛念。

大概所謂掛念,就是心扉當中掛起一幅心愛女子的畫像,念念不忘。

馬篤宜隨口問道:“那陳先生有沒有說過,這輩子能夠結爲夫妻。又是什麼呢。”

曾掖笑着點頭,給出一個答案。

“是一種還願。”

————

鎮妖樓那棟最高建築的頂樓廊道,秉拂背劍的純陽道人,與那小陌和青同,幾乎同時看到了異象。

以他們腳下這棟建築作爲圓心,空中依次出現了一位位山水神祇、修士的敬香身形,他們背對頂層廊道數人,依次排開,就像同時開啓了數十場鏡花水月,又像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祖師堂”議事,心思如一,只議一事,只做一事。

衝澹江水神,李錦得了兩幅描金畫卷,離開書鋪,返回水府,沐浴更衣,換上一身江水正神的朝服官袍,點燃一炷水香,禮敬南方的桐葉洲,起心念發心願,心中默唸,願一洲逝者安息,生者無恙。

繡花江水神,一位青蛇纏繞手臂的江水正神,肅然敬香,願桐葉洲破碎山河重歸完整,願一洲戰場英靈得以轉世。

玉液江,水神娘娘葉青竹,點燃一炷水香後,唸唸有詞,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願爲桐葉洲略盡綿薄之力,祝一洲版圖安居樂業。

落魄山中的那座蓮藕福地,以水蛟泓下爲首,領着福地內的一衆江河水神,各自點燃一炷清香,香火嫋嫋升空,倏忽間齊齊往南方飄搖而去。

北俱蘆洲濟瀆,舊濟瀆中祠水正,如今的龍亭侯李源,擁有一雙金色眼眸的黑袍少年,在大瀆侯府內,朗聲說出自己心願,願那桐葉洲,一洲之地風調雨順。

大源王朝崇玄署雲霄宮,國師楊清恐,老真人手捧一柄銘刻有“風神”二字的麈尾,點燃三炷清香。

老真人一旁,是那位道號“摶泥”的玉璞境修士,楊後覺神色恭敬,與楊氏老祖一同雙手持香,面朝南方。

骸骨灘搖曳河,河伯薛元盛,不再是那撐船老舟子的裝束,現出金身,身穿法袍,點燃水香。

大瀆靈源公沈霖,舊南薰水殿水神。她如一株遠山芙蓉,亭亭玉立,站在公府門口,背對着“德遊宮”匾額,沈霖面朝南方,願桐葉洲時和年豐。

銀屏國境內,領着一湖三河兩渠的蒼筠湖水君殷侯,身穿一件奼紫法袍的湖君,隔着一座寶瓶洲,雙手持香,禮敬桐葉洲,預祝桐葉洲大地回春,萬象一新。

仙都山密雪峰上,來自墨線渡的於負山,點燃香火後,希望桐葉洲萬姓安生,雨暘時若,百穀豐登,內外清吉。

來自敕鱗江的老虯裘瀆,這位大瀆龍宮舊吏,專門專門負責教習龍子龍孫們禮儀規矩的教習嬤嬤,手持香火,喃喃低語,祝願桐葉洲在新的一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希望新的桐葉洲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大泉王朝埋河碧遊宮,水神娘娘柳柔,她希望以後的桐葉洲不打仗,老百姓們都能吃飽穿暖,山上的神仙老爺們,少擺人上人的架子,多講點道理。

浩然天下陸地水運共主,道號“青鍾”的澹澹夫人,祈願桐葉洲風和日麗,倉廩足而知禮節。

南海水君李鄴侯點燃香火,希望桐葉洲大地山河枯木逢春,百姓安居樂業,諸國政通人和,重迎太平盛世。

雨龍宗的上任宗主,如今的掌律祖師,女修雲籤許下心願,希望桐葉洲各國書聲琅琅,各人豐衣足食,國泰民安,蒼生有福。

相傳是道祖煉丹爐處,小酒鋪內的婦人,舊王座大妖仰止,帶着剛收的入室弟子,朝湫河婆甘州,一同拈起水香,祈願桐葉洲,辭舊迎新,風雨時節,五穀豐登,社稷安寧。

寶瓶洲齊渡長春侯,水神楊花點燃水香,心中默唸萬物盛多,人民忠孝,則致時和年豐,故次華黍,歲豐宜黍稷也。

南塘湖秦湖君,燒香祈願,心思虔誠,願那桐葉洲五穀蕃熟,穰穰滿家。

跳波河已經改名、升遷爲老魚湖,岑文倩在長春侯府與大驪朝廷那邊,都已錄檔,正式升遷爲一地湖君,岑文倩齋戒過後,點燃一炷水香,遙遙禮敬桐葉洲山河,願浩然天下東南地界的一洲山河,就此遠離災殃,富貴安康。

此外猶有寶瓶洲齊渡淋漓伯,舊錢塘長曹涌。黃庭國境內,紫陽府開山祖師,老蛟長女吳懿。舊鐵券河水神,高釀。白鵠江水神娘娘,蕭鸞……一一現身。

寶瓶洲陪都上空,仿白玉京。

當年崔瀺與人借“山”、“水”這兩個聖賢本命字。山字,是禮記學宮大祭酒的本命字。

正如陳平安所猜測那般,師兄崔瀺所借“水”字,當然是這位道場在書簡湖,寫出過一篇《問天》的的老前輩了。

曾經將《山鬼》、《涉江》與《東君》、《招魂》四篇,都交給了文聖。

這位老先生,不在文廟道統文脈之內,屬於自立門戶。故而這位老夫子的那炷“心香”,將是天地間最爲靈驗的一炷水香。

好像各洲水神點燃香火一事,由這位老先生負責收官。

書生又邀諸君入夢來,與君借取萬重山。

遊思六經神越瀆海結想山嶽,吾爲東道主。

寶瓶洲北嶽,披雲山魏檗。中嶽山君晉青。南嶽女子山君,範峻茂,各自點燃一炷山香,爲桐葉洲祈福消災。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內的九真仙館。仙人云杪與道侶魏紫,在一座蠻瘴橫生、鬼物羣居的破碎福地,共同點香禮敬桐葉洲。

中土穗山,神號“大醮”,山君周遊,現出巍峨的金身法相,面朝浩然天下的東南方向,雙手持香。

大嶽居胥山的兩座儲君之山之一,鳥舉山陸地真人,道士封君。

香榧山老山神龔新舟。

寶瓶洲。疊雲嶺山神竇淹分水嶺山神韋蔚,領着兩位山神廟陪祀神女,面朝南方,一起遙遙敬香。

最後一位好似爲天下山嶽英靈收官“山香”之人,竟然是“真身”在寶瓶洲的純陽道人,呂喦。

鎮妖樓頂樓廊道,小陌和青同,都與身邊的這位純陽道人作揖致謝,呂喦微笑稽首還禮。

香火嫋嫋,星光點點。

涓滴之水,匯成江河。積土成山,風雨興焉。

至聖先師看着那些漸漸消散的身影,撫須而笑道:“回頭讓文廟那邊,將他們和此事都記錄在冊。”

陳平安也不好就此說什麼。

至聖先師問道:“你如今手上還剩下一筆功德?”

陳平安點點頭,大致估算,約莫還剩下三成。

“雷聲大,雨點也不能說小。說實話,已經算是很大的氣象了,已經徹底解決掉了桐葉洲的燃眉之急,這話聽着好像一般,其實殊爲不易了,就像你們純粹武夫,轉換了一口真氣,可不是什麼拿藥吊命的舉動,而是徹底活了過來。”

至聖先師轉頭望向陳平安,笑呵呵道:“可若是以此收尾,你將來豈不是回想一次,終究難免遺憾一次?”

陳平安疑惑不解,自己還能做什麼?難不成至聖先師願意幫忙牽線搭橋,將剩餘三成功德,贈予那些自己並不熟悉的山水神靈?

至聖先師笑了笑,“想岔了,一來我如今已經不宜插手任何具體事務,否則對浩然天下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再說了,我的面子,難道就這麼不值錢,需要厚着臉皮親自出馬,幫你一家一戶敲門過去,問他們要不要與你做這樁買賣?成何體統?”

陳平安聽得愈發迷糊,只得靜待下文。

至聖先師也沒有賣關子,微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文聖一脈的幾個師兄,雖說先天性情迥異,但是總有那麼幾件事,會格外心有靈犀。”

“最早是齊靜春,託付白也一事。然後是劍氣長城那邊的左右,託付陳清都一事,繼而是君倩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曾經託付經生熹平一事。最後是崔瀺……什麼都沒說,但是他的意思嘛,文廟這邊都懂。”

“其實就是同一件事,將他們的文廟功德,都送給小師弟處置。”

至聖先師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所以說,除了被人給予希望,是一件讓人覺得不會孤單的事情。那麼與他人,大道同行,想必亦然。”

不單單是這些師兄,相信自己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們的小師弟,可以挑起未來文聖一脈的大梁,會爲先生的再傳弟子們護道。

更是一種五位文聖一脈嫡傳的師兄弟間,無需言語交流的心有靈犀。

可能我們都曾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但是我們都願意對這個世界寄予希望。

(本章完)

645.第645章 爲何敢怒不敢言350.第350章 埋河封正,武廟借刀,白猿背劍178.第178章 我看一座山661.第661章 此中有真意644.第644章 舟中之人盡敵國(二)1072.第1072章 白玉京,師兄弟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969.第969章 官子無敵1119.第1119章 有限杯長少年214.第214章 風雨夜行218.第218章 仙師駕到720.第720章 敵已至,劍仙在871.第871章 秉燭夜遊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360.第360章 言念陳平安1102.第1102章 今日無事278.第278章 城頭兩人四境三戰1044.第104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上)1183.第1183章 凝眸處最癡絕174.第174章 今年大雪有大雪544.第544章 放入壺中洗劍去419.第419章 幾座天下幾個人164.第164章 近朱者赤71.第71章 有些喜歡216.第216章 出手932.第932章 心聲220.第220章 山水印430.第430章 人間且慢行74.第74章 火龍走水782.第782章 簪子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765.第765章 劍修家鄉何在189.第189章 猛字樓外說劍之二三事278.第278章 城頭兩人四境三戰737.第737章 算賬整座天下(一)163.第163章 終成師生253.第253章 泥菩薩踩劍過河330.第330章 山水之爭1221.第1221章 是誰1032.第1032章 閽者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1263.第1263章 故事是一把雙刃劍451.第451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上)846.第846章 飲者留其名,老夫子要翻書590.第590章 二月二677.第677章 心上人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408.第408章 來者不善838.第838章 賈生讓人失望(上)119.第119章 有些道理830.第830章 圓臉姑娘140.第140章 千奇(下)第1301章 天五人五407.第407章 書上書外640.第640章 得寶124.第124章 鬼打牆448.第448章 沒有變的陳平安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177.第177章 佛觀一鉢水829.第829章 以一城爭天下(下)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922.第922章 一劍破萬法第1314章 明天1050.第1050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七)889.第889章 老子婆娑1002.第1002章 十四兩銀子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265.第265章 大道之上503.第503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中)35.第35章 甘草第1308章 吾有辭鄉劍976.第976章 大概1267.第1267章 誰敢立教稱祖669.第669章 還鄉(一)246.第246章 林間簌簌,風雨如晦784.第784章 今天明天后天33.第33章 白龍魚服685.第685章 最講道理的來了551.第551章 自古飲者最難醉870.第870章 夜歸人127.第127章 對視69.第69章 夜幕796.第796章 解契1169.第1169章 那麼些師徒們1085.第1085章 少年最匆匆1005.第1005章 眼神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1193.第1193章 碧波萬頃客眼青696.第696章 角落裡的那個孩子310.第310章 圍殺之局662.第662章 欲言已忘言(一)1092.第1092章 搶徒弟317.第317章 大戰才起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181.第181章 不值得1213.第1213章 有餘712.第712章 世間人人心獨坐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494.第494章 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