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6.第596章 好人小姑娘(一)

第596章 好人小姑娘(一)

槐黃國是北地小國,不毛之地,朝野上下,都窮,以至於君王都沒辦法派遣官員按時祭祀五嶽神祇,所以就有了禮、戶兩部部官員不上山的說法。

可能是朝廷不夠禮敬五嶽山主的關係,加上地方祠廟稀疏,香火不盛,槐黃國市井鄉野常有妖魔作祟,故而常有別國真人、高僧遊歷山水,救民於水火。只不過這些在地方上頗爲吃香的高人,從來走不進槐黃國的真正權貴門庭,後來乾脆就直接繞開京城,省得碰一鼻子灰。

這天槐黃國與南邊銀屏國接壤的邊境關隘,有一位頭戴斗笠的白衣書生,遞交了通關文牒,進了邊城,逛蕩了一圈,在一處集市天橋,坐在竹箱上,啃着剛買來的蔥花餅,與當地百姓和一些生意做得不大的行腳商賈,聽那說書先生講述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說書先生上了歲數,古稀之年,不曾想中氣卻足,扯開嗓門能震天響,正唾沫四濺,說那步搖郡先前出現了一頭絕頂兇悍的大妖,盤踞山頭,一到夜晚就化作黑煙潛入郡城,專門擄掠黃花閨女,官府根本無法阻攔,結果被一位郡守老爺邀請而來的老真人設壇做法,引來雷法,只見那原本月明星稀的深夜時分,突然暴雨雷鳴,大妖隱匿瘴氣橫生的那處山頭,啪嘰一下,就有一道雷電砸入了深山,事後有膽大樵夫循着動靜入山一看,竟是一條粗如水井的大蛇給大雷活活劈死了,只是可惜了那些黃花閨女,山坳當中,骷髏遍地,白骨嶙嶙,瞧模樣,應該都是那些不幸女子。

聽者人人倒抽一口口冷氣,毛髮悚立,背脊發涼。

那個身穿雪白長袍的遊學書生,亦是跟着旁人一驚一乍。

叮叮咚咚,有聽衆上前帶頭給了賞錢,後邊有人陸陸續續掏腰包,丟了些銅錢在大白碗裡,說書先生瞥了眼碗裡的收成,撫須一笑,夠買兩壺酒了。

最後說書先生又講了玉笏郡亦有妖魔作怪,無法無天,只可惜此郡的太守老爺是個守財奴,既無人脈關係,又不願重金聘請真人、仙師下山降妖,玉笏郡百姓實在可憐,被糾纏得雞飛狗跳,所幸作祟妖魔雖然肆無忌憚,好在道行不高,遠遠不如那條被天雷劈殺的步搖郡蛇妖,不然真是人間慘事。

老百姓喜歡的是熱鬧,便有漢子詢問那玉笏郡妖魔到底是何方神聖,說書先生便娓娓道來,說郡城有白衣吊死鬼,喜好嚇唬更夫,深夜敲人門扉,使得郡城夜間無人膽敢出門,還有荒冢狐兔出沒,經常有妖冶婦人花枝招展,喜好勾引男子,汲取精元。又有一夥凶煞厲鬼趕跑了寺廟僧人,鳩佔鵲巢,還有渡口綠衣少女,以河水爲宅,興風作浪。

有人便不信,說銀屏國與咱們槐黃國,一向安穩,已經好幾百年不見精怪妖邪,怎的如今一股腦冒出來,該不會是吃飽了撐着的傢伙,故意裝神弄鬼騙人錢財吧。說書先生吹鬍子瞪眼睛,說自己便親眼見着了那步搖郡蛇妖屍體,與那渡口綠衣水鬼的慘白麪容。

聽衆嗤笑不已,皆是不信。

古稀老人環視一圈,最後看着那個剛吃完蔥油餅的白衣書生,伸手一指,“這位外鄉遠遊的讀書人,定然讀書多,見識廣,你們問問他,世間到底有無鬼魅精怪。讀書人,哪怕你不曾親眼見過,聽說過的也作數嘛。”

衆人齊齊望向那個戴斗笠的年輕人,那人搖頭道:“不曾見過,也不曾聽過。”

噓聲四起。

說書先生一看不妙,趕忙收起那隻大白碗,收攤了收攤了。他孃的讀書人都沒一個好東西,不捧個錢場也就罷了,捧個人場都不會,一看就是個沒半點希望金榜題名的。

攤子一收,聽衆看客也就散去。

說書先生狠狠瞪了眼那負笈遊學的外鄉書生。

陳平安笑了笑,站起身,背好竹箱,那把劍仙與養劍葫和玉竹扇,先前都已放入了竹箱,手中就只有那根青翠欲滴的行山杖,這一路行來,行山杖已經煉化完畢,同時在袖子裡藏了幾張普通材質的黃紙符籙,都是陽氣挑燈符、滌塵符和破障符這些《丹書真跡》上的尋常入門符籙。

陳平安走到老人身邊,“老先生,我請你喝酒,要不要喝。”

說書先生斜眼看他,瞅着手無縛雞之力,不像是什麼打家劫舍的歹人,只是江湖路不好走,天曉得路上哪個瞧着水極淺的小水坑,就要讓人崴腳,所以哪怕實在嘴饞,也是強行嚥了口唾沫,笑着拒絕道:“不用不用,這位公子的好意心領了,我還要趕路,過關去往銀屏國謀生,城中這邊的客棧收錢如殺豬,露宿街頭還要惹來麻煩,不如過了關去,睡在荒郊野嶺,天不管地不管的。”

陳平安惋惜道:“好吧,那我就不挽留老先生了,我就當省了一壺碧山樓的蠅拂酒。”

古稀老人眼睛一亮,肚子裡的酒蟲兒開始造反,立即變了嘴臉,擡頭看了眼天色,哈哈笑道:“看着天色,爲時尚早,不着急不着急,且讓銀屏國那邊的孔方兄們再等片刻,公子盛情款待,我就不拒絕了,走,去碧山樓,這蠅拂酒還未嘗過呢,託公子的福,好好喝上一壺。”

陳平安點頭笑道:“老先生不喊上徒弟一起?”

老人悻悻然,轉頭一招手,將那個率先丟錢入碗的傢伙喊來身邊,低聲道:“公子好眼力。”

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樓,三人在殷勤夥計的帶路下,在二樓落座,陳平安要了一桌子菜,三壺蠅拂酒,老人等到三壺酒上桌,這才默默將那書生放在自己弟子身邊的那壺蠅拂酒,默默放在了自己眼前,微笑道:“方纔忘了與公子說一聲,我這徒弟不會喝酒,公子破費了,破費了啊。”

陳平安恍然道:“那我這就讓店小二撤了這多餘的蠅拂酒,二兩銀子呢。”

老人趕忙用手臂環住兩壺酒,“公子別介啊,哪有好酒上桌還撤走的道理,這不是讓美人解衣上榻再滾蛋嘛,大煞風景,豈可如此。”

陳平安揭開泥封,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笑問道:“老先生該不會是夢粱國人氏吧?”

老人搖頭道:“老夫來自最西邊的青精國,自二十六歲起就開始當這說書先生,十數國走過大半,夢粱國去過一趟,好一處人間難再有的世外桃源,我想着以後養老之地,就選夢粱國了,反正家鄉早已無親無故,了無牽掛,若是徒弟爭氣,掙得着真金白銀,等我閉眼後,倒是可以葬在家鄉那邊。”

陳平安笑道:“那就只管喝酒。”

陳平安只看得出眼前這位說書先生,是一位三境練氣士,但這就意味着眼前老人,要麼真是雲遊四方的下五境修士,要麼修爲境界就會遠遠高出葉酣、範巍然這兩位紙糊金丹。在這十數國版圖上,除了兩位幕後主使,葉酣和範巍然就已是當之無愧的“山巔”修士。

先前有一天,十數國邊境靈氣漣漪震動不已,如春雷生髮,使得陳平安心生感應,立即御劍升空,只見一條綿延極長的金色長線在大地上驟然顯現,然後如灰燼燒燬,應該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爲牢的神通禁制,多半是夢粱國那位得了隨駕城異寶的幕後人,至於另外一個暫時只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面,來找自己的麻煩,照理來說,這很不對勁,範巍然的寶峒仙境,葉酣的黃鉞城,以雙方勢力爲首的所有山頭,極有可能都是此人飼養的籠中鳥、池中魚,如此之大的折損,毫無動靜,又有兩種可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着自己,要麼……就是姜尚真在隨駕城現身之前,已經偷偷收拾了爛攤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僥倖脫險,卻元氣大傷,無力再對自己給予致命一擊。

如果眼前這位說書先生,真是那位專程跑來見自己一面的夢粱國高人,陳平安懶得與他言語機鋒搗漿糊,捲起袖子廝殺一場便是。

老人笑道:“怎的,公子在夢粱國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是那牽腸掛肚的親朋好友?若是後者,等我走完了銀屏國,將來與傻徒弟一起遊歷夢粱國,可以幫公子捎話一二,就是……”

老人笑嘻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

陳平安搖頭道:“無深仇無大怨,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仰慕一位夢粱國高人的通天手段,縝密無錯,很想要誠心誠意請他喝一壺酒,反正如今大局已定,就像棋局覆盤,這位高人當年先手,力極大,中盤沉穩,收官時又下了那麼多妙手,竟然無人領會,幫着喝彩幾聲,就像老先生你說故事,若是全場寂靜,鴉雀無聲,即便最後得了一大碗銅錢,豈不還是一樁不小的憾事?”

老人喝了口酒,“雖然不知道公子在說什麼,但是聽上去是這麼個理兒。那咱們就走一個?”

陳平安拿起酒碗,與老人碰了一下,各自飲酒。

不唯有與意氣相投之人痛飲醇酒,纔有滋味。

刀光劍影之中,與蠅營狗苟、互視仇寇之輩勾心鬥角,酒桌杯碗中殺氣流轉,亦是修行。

至於這座北地小國槐黃國如今的新鮮異象,妖魔驟然增多,也與靈氣如洪,從外邊倒灌流入十數國版圖有關,沒了那座震懾萬物的雷池存在,自然雀躍,如驚蟄過後,蛇蟲皆蠢蠢欲動,破土而出。

只不過陳平安對於夢粱國高人與名爲夏真的幕後修士,暫時不打算撕破臉,金丹之上,元嬰還好說,打不過還可以跑,可只要有一位玉璞境,都不用兩人皆是,對於自己就是天大的麻煩,陳平安沒有任何天時地利人和,對方真要不計代價擊殺自己,就北俱蘆洲修士的脾氣,那是絕對不會有半點猶豫的。在這劍仙排外的北俱蘆洲,有背景有靠山的外鄉修士,暴斃的可不只有一兩個。

不然的話,這些如潮水倒灌江河上游的靈氣,陳平安心狠一點,大可以用那聖人玉牌收入囊中,只不過跨洲使用這枚在書簡湖能夠讓劉老成心生忌憚的玉牌,在俱蘆洲取出使用,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會很犯忌,說不定就要惹來一洲書院的反感和問責。

兩個幕後人,相較於夏真,陳平安更忌憚那個與夢粱國有牽連的大修士,處心積慮,步步爲營,根本無需那人自己出手,不過是派遣了兩名手下,就獲得了那件隨駕城重寶,到最後如果不是自己在蒼筠湖龍宮破陣而入,那名在夢樑峰練氣士中故意當孫子的金身境武夫,肯定還會繼續隱藏下去。

看到一個杜俞,就會大致知道鬼斧宮的狀況,見着芍溪渠主和藻渠夫人,就會大致清楚蒼筠湖的風土人情。見晏清而知寶峒仙境大概,見何露而知黃鉞城作風,都是此理,當然會有誤差,但是隻要相處越久,看到修士越多,距離事實和真相就越來越近,那個萬一,就會隨之越來越小。有些時候,還能夠見一而知全貌,是說那隨駕城城隍爺,範巍然和葉酣,因爲他們都是一家之主,家風如何,往往由他們來決定。

一個往上看,一個往下看,兩者相加,如同一條脈絡的首尾兩端,一旦被人拎起兩頭,任你伏線千里,也難逃法眼。

世道複雜,想要活得越來越輕鬆,要麼被子矇頭,我只活我自己,吃苦享福都認命,要麼就只能多看多想。後者卻要勞心勞力,一山總比一山高,即便是坐鎮小天地的各方聖人、如同當那老天爺的,只要哪天走出了自家的小天地,一樣束手束腳,寄人籬下,仍然需要放眼去看世間衆多脈絡、繁瑣規矩。

講道理,未必有用。

懂規矩,絕非壞事。

湖君殷侯講不講理?可是人家卻懂得去找出他人的規矩,抓住了陳平安的行事脈絡,所以蒼筠湖上,黑雲密佈籠罩轄境,陳平安就不敢殺他,怕一湖三河兩渠皆洪水氾濫,殃及無辜百姓無數。龍宮之內,他半點不比葉酣範巍然更少該死,可他主動承諾未來願意庇護轄境蒼生,修補山水氣運,將功補過,所以白衣劍仙的一拳一劍都沒落在他頭上。

隨後說書先生與他徒弟,狼吞虎嚥,大快朵頤。

陳平安只是緩緩喝着碗中酒,始終沒有動筷子。

說書先生打了個飽嗝,笑呵呵道:“公子一筷子都不動,只是喝酒,是半點不餓?”

陳平安笑道:“確實不餓,何況這頓飯菜,我覺得就該是老先生的。”

老人無奈道:“公子言語,怎的如禿驢說禪一般,教人摸不着頭腦。”

陳平安問道:“老先生何時過關去往銀屏國?”

老人笑道:“這就要走了,吃飽喝足。對了,我學了些相術,公子請我吃了這麼一頓,不如替公子算一卦?公子放心,不收錢。”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有勞老先生。”

老人從袖中摸出幾顆先前得手的銅錢,隨手往桌上一丟,捻鬚沉吟,沉默無語。

陳平安笑着不說話。

老人輕輕以手指挪動桌上銅錢,皺眉道:“公子心善,是福緣深厚之人,但是也要切忌,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老話從來不是空口無憑,聽者莫做道頭籠統語。我看公子此次北遊槐黃國,處處可去,唯獨前邊百餘里的髻鬟山,去不得,於公子而言,那便是一處無福之地。去了未必有多大的兇險,可若是真遇上了擋路邪祟,節外生枝,終究不美。”

陳平安笑道:“好,那我就聽老先生的,繞行髻鬟山。”

老人擡頭笑道:“公子真信?”

陳平安笑道:“老人說老話,豈可不信,反正遊歷槐黃國,繞路多走幾步路,又不算什麼。”

老人起身讚歎道:“那我就不叨擾公子了,先行離去,速速出關,算卦一事,泄露天機,總是令人忐忑。”

陳平安點點頭,“我將這壺酒喝完,也要繞路北上,不會去那髻鬟山自找黴頭。”

老人帶着木訥徒弟一起離開碧山樓。

陳平安喝完了那壺本地特產的蠅拂酒,下樓去結賬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笑着搖頭,連酒帶菜給了足足二十兩銀子,原來那說書先生下樓的時候,偷偷帶走了兩壺碧山樓鎮店之寶的二十年陳釀,說是樓上坐着的朋友幫他結賬。陳平安也不太上心,因爲此人身份已經不用多猜了,省去一樁心事,不用分心耽擱修行,多掏十幾兩銀子,還是很划算的。

最後陳平安真的就繞過了那座髻鬟山,山中多疊瀑,本是一處想要去瀏覽的山水形勝之地。

髻鬟山中。

一座供人歇腳的半山行亭中。

一位腰間纏繞青玉帶的年輕男子,臉色鐵青,身邊是葉酣、範巍然與一位寶峒仙境的二祖婦人。

正是僥倖逃過一死的夏真。

夏真怒吼道:“老東西,你爲何壞我大事?!我都已經明確告訴你,已經寄信給中部那位大劍仙,此人是姜尚真的同夥,哪怕姜尚真躲在暗處,一樣要心驚膽戰,畏畏縮縮!你這次嚇跑了魚餌,一旦大劍仙動怒,你真當自己已經煉化了先天劍丸,躋身上五境?!你是蠢嗎?我已經立誓,那把半仙兵歸你,我只求他身上其餘物件,你還不滿足?!非要我們雙方都一無所獲纔開心?”

遠處一座山頭,一位儒衫老者微微一笑,一位說書先生和神色木訥的青壯漢子,出現在他身側,然後身形重疊,變作一人。

應該是陽神真身與陰神出竅一起遠遊的仙家手段。

老者笑道:“別用這些虛頭巴腦的言語嚇唬我,就那位大劍仙的脾氣,便是收到了密信,也不屑如此行事,還釣魚,你真當是我們在這十數國的小打小鬧嗎,需要如此費勁?”

老者正是夢粱國國師,他雙指掐住一把傳訊飛劍,輕輕將其崩碎,“更何況,那位大劍仙也未曾收到你的密信。”

夏真臉色陰沉,驀然怒極反笑,“你這是打算跟我夏真結下死仇?!”

老國師微笑道:“這十數國版圖疆域,如今靈氣增長不少,是一處不好也不壞的地方,你我多年鄰居,你夏真是出了名的難纏,雖說如今傷及大道根本,可我依舊殺你不成,你殺我更難,咱倆比的就是誰先躋身上五境,所以我爲何要眼睜睜看着你傳信中部那位大劍仙的仙家府邸,萬一大劍仙真恨極了姜尚真,捨得放低身架,對一位小劍修出手,到時候你傍上了這麼一條大腿,給人家記住你這份情誼,我將來便是躋身了玉璞境,還怎麼好意思跟你爭搶這十數國地盤?夏真,可惜嘍,你氣急敗壞,放緩了鯨吞邊境靈氣的速度,也要在這髻鬟山帶着三條走狗,足足耗費兩旬光***心佈置的移山陣,到頭來似乎沒機會派上用場了?”

夏真冷笑道:“你不是在嗎?”

老者故作恍然,“也對,就是不知道我這小煉的劍丸胚子,對上你這座移山陣,誰的殺力更強,威力更大。你我之間,遲早有一場廝殺,提前了,倒也省事。如今可不是當年,你強我弱,風水輪流,你夏真這點形勢都看不清?”

這位夢粱國國師笑着搖搖頭,“不過真不是我瞧不起你夏真,這座符陣,確實能夠傷了他,卻未必能夠困住他的。我這是幫你懸崖勒馬,你夏真不該如此好心當作驢肝肺,靠着一封不知道會不會泥牛入海的密信,就敢與那姜尚真玩什麼玉石俱焚的伎倆。這數百年間的消息,爲了防止被你抓到蛛絲馬跡,消息阻塞,我是不如你靈通,可是以前的一些陳年舊事,我可比你夏真知道更多。你若是將密信寄往北方那位大劍仙,我是不會攔截這把飛劍的。”

老人忍住笑意,望向那夏真,眼神中滿是譏諷和憐憫,“因爲那是一位男子劍仙,他心愛獨女被姜尚真禍害,耽誤了大道,殺姜尚真,自然不遺餘力,可你寄信的這位,是女子啊,看來你是不太清楚,她與姜尚真當年的恩怨情仇,她怨恨的,可不是外界傳聞那般她後悔自己的癡心姜尚真,而是痛恨此人的移情別戀,到處沾花惹草,真要見着了面,給那姜尚真那張嘴瞎扯幾句,灌了迷魂湯之後,到時候真不怕被那女劍仙反過來,打賞你我一人一劍?所以說你夏真,真算不得什麼好的盟友,若是那年輕人道行高一些,與我們同是元嬰,我說不得就要與他聯手,將你打殺了事。至於現在,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也不與你拼殺,消耗道行,你慢慢汲取靈氣恢復便是,一步慢步步慢,按照我那當年的推演之術,你的元嬰瓶頸,本就會比我晚上一甲子到來。現在看來,你其實還是道心不穩,到了你我這般境界,若是還處處以當年佔盡便宜的野修風格行事,是要吃大苦頭的。”

夏真所立行亭,頓時化作齏粉,葉酣、範巍然和寶峒仙境二祖,都紛紛被迫掠出,御風懸停,一個個臉色驚慌。

老者視而不見,“你我好歹結盟共事一場,我在夢粱國隱姓埋名,雖說確實一開始是有所圖謀,可是人間紅塵歷練一遭,確實裨益道心,所以能夠處處壓壓你一頭,總是比你賺得更多,你真以爲只是算計而已?非也,是我早於你夏真,抓住了元嬰合道的一絲契機是也。姜尚真若真是那人好友,豈會故意留下後患,無非是看得比你我更遠,算好了有今天這一遭罷了,你不怕?我是怕的,因爲這是陽謀,我願意自己入甕,壞你好事,爲我未來開宗立派囊括十數國版圖而出手。對你夏真而言,自然是陰謀,一樁接一樁,次次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甚至猜測,這把被我截獲的傳信飛劍,是那姜尚真故意留給我的。”

夏真收斂那股氣勢,微笑道:“壞我大事,還要亂我心境,你這老賊打得一副好算盤。”

老人感慨道:“夏真,真真假假,好好壞壞,不管我初衷爲何,真心假意,按照先前約定,我不會刻意攔阻你汲取天地靈氣,只不過,我已經先行一步,不,應該是兩步了。所以將來我破境躋身上五境之時,我再給你一個選擇,是逃離此地,繼續當個居無定所的山澤野修,還是做我宗門的首席供奉,你我再無需爲這點山水地盤,做那不必要的大道之爭?若是能夠一門兩玉璞,榮辱與共,慼慼相關,你我皆是被人唾棄的野修出身,何嘗不是北俱蘆洲的一樁千古美談?”

夏真默不作聲,仰頭凝視着那位站在山巔的儒衫老者。

最後夏真笑問道:“你是一開始就有這麼大的胃口,想要拉攏我當你的宗門供奉?”

老人搖頭道:“上五境之下,任你是世人所謂的陸地地仙,依舊人人隨波逐流,我是得了功德異寶之後,如今心境趨於圓滿,纔有如此胸襟眼界,故而姜尚真將你打傷之後,才毫無痛打落水狗的念頭,不然我既然截獲了飛劍,豈會眼睜睜看着你在這髻鬟山盤桓不去?以傷換傷,也要斬草除根,哪個野修不會?”

夏真雙手按住那條陷入酣眠中的犄角青蛇,扯了扯嘴角,“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傳訊飛劍,不止一把?你截獲那把,只是障眼法?是我故意讓你抓到手的?你不如算一算,從那姜尚真離開隨駕城南返之時,與我出現在髻鬟山的時日,是不是我夏真算好了他與北方劍仙有望一起現身。”

老人嘆息一聲,“言盡於此,你要賭,就隨你,你夏真反正已經賭紅了眼的,多說無益。”

夏真獰笑道:“對,我現在已經賭紅了眼,你再在這裡站着說話不腰疼,可別怪我拼着再次受傷,也要讓你慢些煉化劍丸!”

老人擺擺手,“罷了,就當我未來宗門少去一位玉璞境供奉。”

夏真大袖一揮,厲色道:“老狗滾蛋,見你就煩!”

老人一笑置之,身形消散。

夏真站在行亭廢墟當中,如牢籠困獸,繞圈而走,然後雙手揮動,髻鬟山在內的十數座大小山峰,如山根被刀切一般,懸空升起,被夏真駕馭搬山陣法,山尖指地,倒立懸停,然後紛紛砸地,每一次轟砸在附近山水間,都驚起遮天蔽日的灰塵,每一次山峰砸地的威勢,都已是介於金丹與元嬰之間的驚人殺力,只可惜這搬山符陣是死物,耗時太久,而且挪不走,那個活該千刀萬剮的年輕劍仙給老王八蛋打草驚蛇,不走入髻鬟山地界,氣勢恢宏的大手筆搬山陣,就成了一個笑話和擺設,便被夏真拿來發泄滿腔怒火。

方圓千里之內,都感到了一陣陣地牛翻背的驚人動靜。

看得葉酣三人心絃緊繃。

夏真最後就要將腳下的這座髻鬟山一併拔斷山根,駕馭到雲海之中再高高砸落。

只是夏真皺了皺眉頭。

山脊道路上,走下來兩人,準確說是三人。

一對道侶模樣的男女,並肩而立,有說有笑,女子還手捧襁褓嬰孩,眼神溫柔。

女子腰間懸掛一把極其纖長的雪白長劍。

夏真已經頭皮麻煩。

至於那男子,更是讓夏真背脊發涼。

那男人抱怨道:“嘛呢嘛呢,吵到了我和酈姐姐的孩子,又要好一陣做鬼臉逗樂才能消停。”

夏真這一次是真絕望了。

那個被男人暱稱爲酈姐姐的女子。

如果真是自己猜測的那位,今天就是拼了命都別想逃走了。

北俱蘆洲中部有女子劍仙名酈採。

本命飛劍名雪花。

佩劍名爲霜蛟。

是未曾一起去往倒懸山、如今還留在北俱蘆洲的劍仙之一。

爲表敬意,於是劍仙就成了大劍仙。

聽着很牽強。

可是那份殺力,是實打實的。

每一位北俱蘆洲的上五境劍仙,都沒有半點水分,玉璞境的修士,例如瓊林宗那位,哪怕元嬰劍修都不太稀罕去挑釁,打贏了都嫌棄丟人。可若是有新劍修躋身了玉璞境,幾乎都要與其他劍仙拼殺幾場,死了,自然是運道不濟,本事不高還敢當出頭鳥,擔不起劍仙頭銜,死了拉倒。可若是能夠不死,便有資格一起屹立於北俱蘆洲大地之上。

夏真一咬牙,面朝山路,行禮道:“見過酈大劍仙,見過姜前輩。”

那姜尚真嬉皮笑臉,“呦,這會兒知道喊我前輩啦。”

那女子皺眉道:“如果不是看你還算識趣,知道飛劍寄信通知我的份上,你這會兒已經死了。你這野修,懂不懂禮數,順序換一下。”

夏真差點當場腦瓜子炸裂開來,顫聲道:“見過姜前輩,見過酈大劍仙!”

姜尚真拍了拍女子劍仙的胳膊,“別這樣,姜郎是什麼樣的人,酈姐姐還不清楚?從來不介意這些虛禮的。”

女子冷哼道:“你的賬,等會兒再算。去不去書簡湖幫你抖摟威風,我可沒答應你。”

姜尚真神色自若,彎下腰,掀起襁褓一角,柔聲笑道:“小妮兒,你剛認的孃親生氣嘍,快點長大,學會了說話後,好幫着爹求情。”

女子嘴角翹起又壓下。

可憐夏真都快要瘋了。

姜尚真轉過頭,望向那夏真,“你啊,像我當年,會打能跑,難能可貴,所以我才留你半條狗命,想着只要我見過了酈姐姐,攜手南下的時候,你能夠安生一點,我就不與你太多計較,沒奈何你跑路本事有我當年一半,可是腦子嘛,就漿糊了,那夢粱國國師與你說了那麼多實誠話,句句當你是他親生兒子來說,你倒好,是半句都聽不進去,我姜尚真當年在你們北俱蘆洲,見多了一心求死、然後給我幫他們達成心願的山上人,但是你這樣變着花樣求死的,還真不常見。”

夏真沉聲道:“懇請姜前輩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姜尚真笑道:“北方那位大劍仙,是真給你偷偷勾引來了,只不過我們夫妻同心,共同禦敵,好不容易纔打退了去,中部那條大瀆附近,被劈砍出一條巨大河牀和一個大窟窿,如今應該都已經白白多出了一座大湖,你說好玩不好玩?真是難爲他了,一位劍仙,就爲了殺我姜尚真,還要拗着性子去藏頭藏尾,虧得酈姐姐熟悉他的一身劍意,不然我姜尚真不留條胳膊留條腿什麼的在你們北俱蘆洲,那劍仙就該自己拿豆腐塊撞死了。險之又險的那個險啊,你夏真,真是不消停的主,算我怕你了,行不行?夏真夏大爺,算我求你了,中不中?”

夏真再無任何猶豫,絕對無法善了!

砰然一聲。

從真身當中變幻出成百上千的夏真,或御風或狂奔或遁地,紛紛逃散。只要能遁其一,就可以活!這等代價極大的秘法,即便會讓自己傷上加傷,可總好過被兩位上五境修士活活打得形神俱滅。

姜尚真驚訝道:“上回可不是這樣的跑路法子,好傢伙,真不愧是這幫螻蟻眼中的仙人,嚇死我了。”

姜尚真身邊那位女子劍仙,扯了扯嘴角,手心抵住佩劍的劍柄,輕輕一聲顫鳴過後,劍未出鞘。

髻鬟山的天地四面八方,皆有一條條雪白劍氣滾滾而來,或筆直或蜿蜒或飄蕩。

剎那之間,就天地寂靜了。

姜尚真伸出一手,抓住一顆金丹與一個米粒大小的小人兒,收入袖中乾坤小天地,再一抓,將地上那條萎靡不振的犄角青蛇一併收入袖中,懊惱道:“煩死了,又讓老子掙錢得寶!”

女子劍仙酈採瞪了他一眼。

姜尚真朝她懷中那襁褓中的孩子,輕輕喊了幾聲剛取的閨名,微笑道:“無妨無妨,就給這小妮兒當未來嫁妝了。”

酈採瞧着那邊三人有些礙眼,便有些不耐煩,問道:“這三隻井底之蛙怎麼說?”

姜尚真斜看三人。

那三位已經在空中懸停跪地。

夏真可是他們心中的山巔仙人。

就這麼眨眼功夫便身死道消了?

姜尚真動作輕柔,幫着女子拍了拍一隻袖子,“不如就算了吧?當着咱們閨女的面兒呢……”

言語之中,一枚柳葉瞬間接連穿過葉酣、範巍然兩人眉心,最終沒入姜尚真身體中,他笑道:“反正小妮兒在睡覺,瞧不見。”

兩具金丹修士的屍體墜入髻鬟山的山腳。

姜尚真看都不看一眼。

就他們身上那點破爛家當,值得我姜尚真彎腰伸手?耽誤我掙大錢?

只剩下最後一位寶峒仙境的二祖,是位婦人模樣的龍門境修士,依舊身軀顫抖,伏地不起。

兩人開始御風南下。

酈採見怪不怪,根本沒有絲毫訝異。

當年如果不是身邊這個嘴花花的男人,自己早在金丹瓶頸那個關口上,就已經死了。

那一次姜尚真丟了半條命。

這是姜尚真在北俱蘆洲之行,寥寥無幾的賠本買賣之一。

但是她卻至今都不知道他爲何要如此做。

他當年喜歡自己,自然是真,但是與他喜歡其她漂亮女子一般而已,興許稍稍多出一點半點,可絕對不該如此爲她拼命纔對。

她這麼多年來,一直很想要知道答案,甚至還專門跑了一趟桐葉洲,只是那次沒能遇到姜尚真,玉圭宗老宗主荀淵,說姜尚真去了雲窟福地,暫時不會返回,老宗主還幫着她罵了一通姜尚真,說這種負情薄倖的王八蛋,就該死在雲窟福地裡邊,酈姑娘多瞧他一眼都髒了眼睛,活該福地大亂,差點在裡邊死翹翹了……不過酈採也知道,老宗主還是向着姜尚真的,拐彎抹角說了許多關於自己的事情,顯然是希望自己不要對姜尚真死心。

但是直到與姜尚真重逢後,這位如今已是北俱蘆洲中部女子劍仙的酈採,反而不想知道答案了。

酈採轉頭望了一眼,問道:“你不去打聲招呼?”

姜尚真搖頭道:“跟賀小涼實在是牽扯太多,加上你在我身邊,我是外鄉人,不怕麻煩,可你是這邊修士,我總不能連累你。”

酈採微微一笑。

她突然皺眉問道:“那隨駕城天劫,我看雲海餘韻,弱一些的元嬰都是天大麻煩事,到底是怎麼擋下來的。”

姜尚真笑道:“還能如何,拼命而已。心誠則靈,偶爾還是要信一信的。人算不如天算,地理不如天理,至理也。那個假扮夢粱國國師的,到底是抓到了一點皮毛,元嬰境窺天,殊爲不易,所以自然要比夏真前途廣大。”

酈採點點頭,深以爲然。

姜尚真突然說道:“聽說你收了個極好的女弟子?如今還有望躋身下一屆十人之列。”

酈採臉色古怪。

姜尚真白眼道:“擔心我作甚,兔子不吃窩邊草,一家山頭只喜歡一個,這是我姜尚真行走山上快如風、千年不倒穩如鬆的宗旨所在!”

酈採臉若冰霜,追問道:“那你問這個作甚?”

姜尚真笑道:“我這不是怕她重蹈覆轍嘛,弟子學師父,喜歡上一個千金難換的好男兒。”

酈採搖搖頭,“我那弟子,道心之堅定,猶勝我當年,這輩子都不會喜歡誰的。好女怕纏郎這一套,在我弟子身上,行不通。”

姜尚真哈哈大笑道:“錯了,我是怕她纏上我那好人兄弟。”

酈採嗤笑不已。

姜尚真嬉皮笑臉道:“酈姐姐,那咱們賭一賭,如果我輸了,我便任憑發落,可若是酈姐姐你輸了,就在書簡湖當我新宗門的掛名供奉?”

酈採點頭道:“可以!”

姜尚真神色古怪,“我這賭術賭運,酈姐姐當年是親身領教過的,爲何這次如此爽快?”

酈採微笑道:“我那弟子需要閉關三十年,那個年輕人,能在北俱蘆洲逛蕩三十年?”

姜尚真伸手抓住女子劍仙的袖子,“好姐姐,就饒了我這回吧?”

酈採神色落寞,問道:“就不能只喜歡一人嗎?”

姜尚真微笑道:“等哪天酈姐姐比我高出一境再說。”

酈採嘆息一聲,以心劍斬斷些許漣漪,與姜尚真一起去往骸骨灘,乘坐披麻宗跨洲渡船去往寶瓶洲。

據說身邊這個王八蛋,要去大驪龍泉郡一個叫落魄山的地方,以元嬰境周肥的身份,求一個記名供奉的名頭。

聽他的語氣,好像還未必能夠成事。

酈採轉頭看了一眼沉靜想事的姜尚真。

笑起來與人言語,欠揍。

不笑之時,便很認真。

可惜這麼一個人,據說他一輩子唯一無法釋懷的女子,竟然是山下的尋常女子,並且還從未染指,就只是目送她嫁人生子,紅顏老去,白髮蒼蒼,無災無殃安詳離世。

酈採猶豫了一下,“姜尚真,如果你今天再遇上同樣的女子,還會如此喜歡嗎?”

姜尚真搖頭道:“自然不會了。”

酈採有些疑惑不解。

姜尚真緩緩道:“人生初見,山野見少女婀娜,登高見山河壯闊,仰頭見仙人騰雲,御風見日月懸空,與以後見多了類似畫面,是決然不同的風景。不一定是初見之人事一定有多美,但是那份感覺,縈繞心扉,千百年再難忘記。”

姜尚真又笑了,轉過頭,“就像當年我初次見到酈姐姐,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酈採羞惱道:“閉上你的狗嘴!”

姜尚真柔聲道:“娘子莫嬌羞,夫君心亂矣。”

(本章完)

61.第61章 過河卒335.第335章 人間路窄酒杯寬440.第440章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365.第365章 無解之局1133.第1133章 年少曾學登山法863.第863章 春風得意388.第388章 紙鳶起飛鳥散738.第738章 算賬整座天下(二)239.第239章 春風送君千萬裡778.第778章 醉酒1177.第1177章 有人說過1160.第1160章 各自修行878.第878章 選址558.第558章 故人故事兩重逢235.第235章 夜宿古寺有妖氣799.第799章 何處不問劍835.第835章 陳十一613.第613章 久仰久仰218.第218章 仙師駕到688.第688章 陋巷處又有學塾(二)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121.第121章 快哉風107.第107章 漁網1056.第1056章 吾爲東道主(中)960.第960章 火神求火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1237.第1237章 境界豈可勻一勻991.第991章 劍斬飛昇巔峰746.第746章 落座主位的那個年輕人831.第831章 白雲送劉十六歸山866.第866章 打更巡夜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1209.第1209章 高兩境231.第231章 黑雲壓城4.第4章 黃鳥78.第78章 入夢1247.第1247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五)604.第604章 先生包袱齋15.第15章 壓勝380.第380章 前兆536.第536章 飛鳥一聲如勸客(下)559.第559章 不愧是老江湖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183.第183章 他有春葉夏雷秋風冬雪982.第982章 拔河572.第572章 好人兄(二)第1308章 吾有辭鄉劍1048.第1048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五)397.第397章 竹籃打水撈明月837.第837章 不是劍客心難契93.第93章 牆上有個字888.第888章 祖師堂內1077.第1077章 舊人重逢299.第299章 拳不停181.第181章 不值得998.第998章 後手對後手83.第83章 夢想142.第142章 百怪(中)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514.第514章 報道先生歸也(上)1031.第1031章 浩蕩百川流1027.第1027章 天地孤鶴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1144.第1144章 目擊而道存946.第946章 挑山380.第380章 前兆1206.第1206章 不如讀書去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525.第525章 水火之爭讓個道(下)996.第996章 天下地上571.第571章 好人兄(一)1161.第1161章 天公作美198.第198章 少年想要遠遊1007.第1007章 看酒1075.第1075章 見麒麟1038.第1038章 一張桌子1113.第1113章 醉得不知人間第幾天54.第54章 大敵當前241.第241章 泥菩薩有火氣844.第844章 不能白忙一場527.第527章 小街又有雨(上)1054.第1054章 與諸君借取千山萬水(十一)894.第894章 夜航船312.第312章 人外有人212.第212章 道高一尺592.第592章 諸位只管取劍(一)727.第727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二)433.第433章 別飛太遠啊520.第520章 小巷祖宅一盞燈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1176.第1176章 有張空椅子17.第17章 不平則鳴3.第3章 日出449.第449章 審大小,定善惡1033.第1033章 逍遙遊1222.第1222章 驕傲358.第358章 雨停18.第18章 五去其三947.第947章 你試試看第1287章 手書於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