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

第612章 答案就在青竹上

梅雨時節,異鄉行旅,本就是一件極爲煩悶的事情,何況像是有刀架在脖子上,這讓老侍郎隋新雨更加憂慮,經過幾處驛站,面對那些牆壁上的一首首羈旅詩詞,更是讓這位文豪感同身受,好幾次借酒澆愁,看得少年少女愈發憂心,唯獨冪籬女子,始終泰然處之。

四騎只敢揀選官道去往五陵國京畿,這一天暮色中,暴雨剛歇,哪怕在先前這場暴雨中快馬加鞭,依舊沒辦法在入夜前趕到驛站了,這讓剛剛摘去蓑衣頭戴斗笠的老侍郎苦不堪言,環顧四周,總覺得危機四伏,若非老人還算身子骨硬朗,辭官還鄉後,經常與老友一起遊山玩水,否則早就病倒了,根本經不起這份顛簸逃難之苦。

官道上,走路旁隱秘處出現了一位半生不熟的面孔,正是茶馬古道上那座小行亭中的江湖人,滿臉橫肉的一位青壯男子,與隋家四騎相距不過三十餘步,那漢子手持一把長刀,二話不說,開始向他們奔跑而來。

隋新雨高聲喊道:“劍仙救命!”

只是天地寂靜無聲。

然後驟然勒繮停馬的老侍郎身邊,響起了一陣急促馬蹄聲,冪籬女子一騎突出。

刀光一閃,一騎和持刀漢子擦身而過。

冪籬女子似乎腰部被刀光一撞,嬌軀彎出一個弧度,從馬背上後墜摔地,嘔血不已。

那漢子前衝之勢不停,緩緩放慢腳步,踉蹌前行幾步,頹然倒地。

面目、脖頸和心口三處,各自被刺入了一支金釵,但是如同江湖武夫暗器、又有點像是仙人飛劍的三支金釵,若非數量足夠,其實很險,未必能夠瞬間擊殺這位江湖武夫,面目上的金釵,就只是穿透了臉頰,瞧着鮮血模糊而已,而心口處金釵也偏移一寸,未能精準刺透心口,唯獨脖頸那支金釵,纔是真正的致命傷。

冪籬女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摸了摸腹部,不知爲何,那名江湖刀客在出刀之時,將刀鋒轉換爲刀背,應該是爲求傷人而不爲殺人,隋景澄儘量讓自己呼吸順暢,耳中隱約聽到在極遠處響起輕微的砰然一聲。

隋景澄轉過頭去,喊道:“小心!快下馬躲避!”

有人挽一張大弓勁射,箭矢疾速破空而至,呼嘯之聲,動人心魄。

隋景澄嘴角滲出血絲,仍是忍着腰部劇痛,屏氣凝神,默唸口訣,按照當年高人所贈那本小冊子上所載秘錄圖譜,一手掐訣,纖腰一擰,袖口飛旋,三支金釵從官道那具屍體上拔出,迎向那枝箭矢,金釵去勢極快,哪怕晚於弓弦聲,仍是被金釵撞在了那枝箭矢之上,濺起了三粒火花,可是箭矢依舊不改軌跡,激射向高坐馬背上的老侍郎頭顱。

隋景澄滿臉絕望,哪怕將那件素紗竹衣偷偷給了父親穿上,可若是箭矢射中了頭顱,任你是一件傳說中的神仙法袍,如何能救?

隋景澄瞪大眼睛,眼淚一下子就涌出眼眶。

生死關頭,可見誠摯。

哪怕對那個父親的爲官爲人,隋景澄並不全部認同,可父女之情,做不得假。

就像那件纖薄如蟬翼的素紗竹衣,之所以讓隋新雨穿在身上,一部分原因是隋景澄猜測自己暫時並無性命之危,可大難臨頭,能夠像隋景澄這樣願意去這樣賭的,並非世間所有子女都能做到,尤其是像隋景澄這種志在長生修行的聰明女子身上。

下一刻。

一襲負劍白衣憑空出現,剛好站在了那枝箭矢之上,將其懸停在隋新雨一人一騎附近,輕輕飄落,腳下箭矢墜地化作齏粉。

又有一根箭矢呼嘯而來,這一次速度極快,炸開了風雷大震的氣象,在箭矢破空而至之前,還有弓弦繃斷的聲響。

但是箭矢被那白衣年輕人一手抓住,在手中轟然碎裂。

白衣劍仙望向箭矢來處,笑道:“蕭叔夜,你不是刀客嗎,怎麼換弓了?”

白衣劍仙一掠而去。

隋景澄喊道:“小心調虎離山之計……”

只是那位換了裝束的白衣劍仙置若罔聞,只是孤身一人,追殺而去,一道白虹拔地而起,讓旁人看得目眩神搖。

隋景澄立即翻身上馬,策馬去往,一招手,收起三支墜落在道路上金釵入袖,對三人喊道:“快走!”

隋家四騎飛奔離開。

縱馬奔出數裡後,猶然不見驛站輪廓,老侍郎只覺得被馬匹顛簸得骨頭散架,老淚縱橫。

隋景澄高高擡起手臂,突然停下馬。

其餘三騎也趕緊勒緊馬繮繩。

道路上,曹賦一手負後,笑着朝冪籬女子伸出一隻手,“景澄,隨我上山修行去吧,我可以保證,只要你與我入山,隋家以後子孫後代,皆有潑天富貴等着。”

隋新雨臉色變幻不定。

隋景澄冷笑道:“若真是如此,你曹賦何至於如此大費周章?就我爹和隋家人的脾氣,只會將我雙手奉上。如果我沒有猜錯,先前渾江蛟楊元的弟子不小心說漏了嘴,提及新榜十位大宗師,已經新鮮出爐,我們五陵國王鈍前輩好像是墊底?那麼所謂的四位美人也該有了答案,怎麼,我隋景澄也有幸躋身此列了?不知道是個什麼說法?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那身爲一位陸地神仙的師父,對我隋景澄勢在必得,是真,但可惜你們未必護得住我隋景澄,更別提隋家了,所以只能暗中謀劃,搶先將我帶去你曹賦的修行之地。”

曹賦收回手,緩緩向前,“景澄,你從來都是如此聰慧,讓人驚豔,不愧是那道緣深厚的女子,與我結爲道侶吧,你我一起登山遠遊,逍遙御風,豈不快哉?成了餐霞飲露的修道之人,彈指之間,人間已逝甲子光陰,所謂親人,皆是白骨,何必在意。若是真有愧疚,哪怕有些災殃,只要隋家還有子嗣存活,便是他們的福氣,等你我攜手躋身了地仙,隋家在五陵國依舊可以輕鬆崛起。”

隋新雨算是聽出這曹賦的言下之意了,直到這一刻才幡然醒悟,原來對方只計較隋景澄一人死活,女兒一走,隋家似乎要有滅頂之災?

隋新雨破口大罵道:“曹賦,我一直待你不薄,爲何如此害我隋家?!”

曹賦微笑道:“隋伯伯待我自然不錯,當年眼光極好,才選中我這個女婿,故而這份恩情,隋伯伯若是沒機會親手拿住,我將來與景澄修行得道了,自會加倍償還給隋家子孫的。”

隋新雨氣得伸手扶住額頭。

曹賦遠望一眼,“不與你們客套話了,景澄,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若是自己與我乖乖離去,我便不殺其餘三人。若是不情不願,非要我將你打暈,那麼其餘三人的屍體,你是見不着了,以後如世俗王朝的娘娘省親,都可以一併省去,唯有在我那山上,清明時節,你我夫妻二人遙祭而已。”

隋景澄摘了冪籬隨手丟掉,問道:“你我二人騎馬去往仙山?不怕那劍仙殺了蕭叔夜,折返回來找你的麻煩?”

曹賦捻出幾張符籙,胸有成竹道:“你如今算是半個修道之人,張貼此符,你我便可以勉強御風遠遊。”

隋景澄翻身下馬,“我答應你。”

曹賦伸出一手,“這便對了。等到你見識過了真正的仙山仙師仙法,就會明白今天的選擇,是何等明智。”

兩人相距不過十餘步。

驟然之間,三支金釵從隋景澄那邊閃電掠出,但是被曹賦大袖一捲,攥在手心,哪怕只是將那熠熠光彩流溢的金釵輕輕握在手中,手心處竟是滾燙,肌膚炸裂,瞬間就血肉模糊,曹賦皺了皺眉頭,捻出一張臨行前師父贈送的金色材質符籙,默默唸訣,將那三支金釵包裹其中,這纔沒了寶光流轉的異象,小心翼翼放入袖中,曹賦笑道:“景澄,放心,我不會與你生氣的,你這般桀驁不馴的性子,才讓我最是動心。”

曹賦視線繞過隋景澄,“只是你反悔在先,就別怪夫君違約在後了。”

曹賦愣了一下,無奈笑道:“怎的,我身後有人,景澄,你知不知道,山上修行,如何知命順勢,是一門必須要懂的學問。”

只是隋景澄的神色有些古怪。

曹賦猛然轉頭,空無一人。

隋景澄一咬牙,一身積攢不多的氣府靈氣,全部涌到手腕處,一隻手掌,筋脈之中白光瑩瑩,一步向前掠出,迅猛拍向曹賦

後腦勺。

卻被曹賦轉過身,反手探出,攥住隋景澄那隻運轉靈氣、掌心脈絡靈氣盎然的白皙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抓,再一肘砸中隋景澄額頭,曹賦重重往下一拽,隋景澄癱軟在地,被曹賦一腳踩中那條胳膊,俯身笑道:“知不知道我這種真正的修道之人,只需要稍稍凝神看一看你的這雙秋水長眸,就可以清楚看到我身後有無人出現了?之所以轉頭,不過是讓你希望再絕望罷了。”

曹賦一擰腳尖,隋景澄悶哼一聲,曹賦雙指一戳女子額頭,後者如被施展了定身術,曹賦微笑道:“事已至此,就不妨實話告訴你,在大篆王朝將你評選爲四大美人之一的‘隋家玉人’之後,你就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了,要麼跟隨你爹去往大篆京城,然後被選爲太子妃,要麼半路被北地某國的皇帝密使攔截,去當一個邊境小國的皇后娘娘,或者被我帶往青祠國邊境的師門,被我師父先將你煉製成一座活人鼎爐,傳授還要你一門秘術,到時候再將你轉手贈予一位真正的仙人,那可是金鱗宮宮主的師伯,不過你也別怕,對你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有幸與一位元嬰仙人雙修,你在修行路上,境界只會一日千里。蕭叔夜都不清楚這些,所以那位偶遇劍修,哪裡是什麼金鱗宮金丹修士,唬人的,我懶得揭穿他罷了,剛好讓蕭叔夜多賣些氣力。蕭叔夜便是死了,這筆買賣,都是我與師父大賺特賺。”

曹賦感慨道:“景澄,你我真是無緣,你先前銅錢算卦,其實是對的。”

曹賦將隋景澄攙扶起身,捻出兩張符籙,彎腰貼在她兩處腳踝上,望向隋家三騎,“不管如何,都是個死。”

就在此時,曹賦身邊有個熟悉嗓音響起,“就這些了,沒有更多的秘密要說?如此說來,是那金鱗宮老祖師想要隋景澄這個人,你師父瓜分隋景澄的身上道緣器物,那你呢,辛苦跑這麼一趟,機關算盡,奔波勞碌,白忙活了?”

曹賦苦笑着直起腰,轉過頭望去,一位斗笠青衫客就站在自己身邊,曹賦問道:“你不是去追蕭叔夜了嗎?”

那人說道:“陰神遠遊,你自詡爲真正的修道之人,這都沒見識過?”

曹賦無奈道:“劍修好像極少見陰神遠遊。”

那人點點頭,“所以說江湖走得少,壞事就要做得小。”

曹賦還要說話。

已經後仰倒地,暈死過去。

陳平安一揮手,打散曹賦施加在隋景澄額頭的那點靈氣禁制。

又一揮袖,道路上那具屍體被橫掃出大道,墜入遠處草叢中。

極遠處,一抹白虹離地不過兩三丈,御劍而至,手持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飄落在道路上,與青衫客重疊,漣漪陣陣,變作一人。

只是青衫客手中多出了一顆頭顱。

陳平安對隋景澄說道:“你這麼聰明,決定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了嗎?”

隋景澄跪在地上,開始磕頭,“我在五陵國,隋家就一定會覆滅,我不在,纔有一線生機。懇請仙師收爲我徒!”

陳平安瞥了眼那隻先前被隋景澄丟在地上的冪籬,笑道:“你如果早點修行,能夠成爲一位師門傳承有序的譜牒仙師,如今一定成就不低。”

————

夜幕沉沉,一處山巔,曹賦頭疼欲裂,緩緩睜開眼後,發現自己盤腿而坐,還捧着一件東西。

低頭望去,曹賦心如死灰。

擡起頭,篝火旁,那位年輕書生盤腿而坐,腿上橫放着那根行山杖,身後是竹箱。

沒了冪籬遮掩那張絕美容顏的隋景澄,就坐在那人附近,雙手抱膝,蜷縮起來,她在怔怔出神。

曹賦捧着那顆蕭叔夜的頭顱,不敢動彈。

陳平安問道:“詳細講一講你師門和金鱗宮的事情。”

曹賦沒有任何猶豫,竹筒倒豆子,將自己知道的所有內幕和真相,一一道來。

他不想跟蕭叔夜在黃泉路上作伴。

師父說過,蕭叔夜已經潛力殆盡,他曹賦卻不一樣,擁有金丹資質。

陳平安又問道:“再說說你當年的家事和五陵國江湖事。”

曹賦依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隋景澄在曹賦第一次開口的時候就已經回過神,默默聽着。

曹賦說完之後,那人說道:“你可以帶着這顆頭顱走了,暗中護送老侍郎返回家鄉後,你就可以返回師門交差。”

隋景澄欲言又止。

那人沒有看她,只是隨口道:“你想要殺曹賦,自己動手試試看。”

曹賦臉色微變。

曹賦最後竟然真的沒有死,只是帶着那顆頭顱離開了山巔。

下了山,只覺得恍若隔世,但是命運未卜,前程難料,這位本以爲五陵國江湖就是一座小泥塘的年輕仙師,依舊惴惴不安。

篝火旁。

隋景澄突然說道:“謝過前輩。”

殺一個曹賦,太輕鬆太簡單,但是對於隋家而言,未必是好事。

蕭叔夜和曹賦若是在今夜都死絕了。

會死很多人,可能是渾江蛟楊元,橫渡幫幫主胡新豐,然後再是隋家滿門。

而曹賦被隨隨便便放走,任由他去與幕後人傳話,這本身就是那位青衫劍仙向曹賦師父與金鱗宮的一種示威。

陳平安撥弄着篝火,“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心省力。”

然後隋景澄看到那人從竹箱拿出了棋盤棋罐,然後並未像那行亭之中打譜下棋,而是開始駕馭出一口仙人飛劍,開始雕琢兩顆棋子,看他刻刀手法,隋景澄看出了是曹賦師父與金鱗宮祖師的名字與山頭名稱,分別刻在正反兩面,然後又是幾顆棋子,俱是雙方仙家的重要修士,一顆顆擱放在棋盤之上。

隋景澄微笑道:“前輩從行亭相逢之後,就一直看着我們,對不對?”

陳平安點頭道:“你的賭運很好,我很羨慕。”

隋景澄卻神色尷尬起來。

自己那些自以爲是的心機,看來在此人眼中,無異於稚子竹馬、放飛紙鳶,十分可笑。

陳平安將相互銜接的先後兩局棋棋子,都一一放在了棋盤邊緣。

陳平安雙手籠袖,注視着那些棋子,緩緩道:“行亭之中,少年隋文法與我開了一句玩笑話。其實無關對錯,但是你讓他道歉,老侍郎說了句我覺得極有道理的言語。然後隋文法誠心道歉。”

陳平安擡起頭,望向隋景澄,“我覺得這就是一種書香門第該有的家風,很不錯。哪怕之後你爹種種想法、行爲,其實有愧‘醇正’二字,但是一事是一事,先後之分,大小有別,兩者並不衝突。所以所以楊元那撥人攔阻我們雙方去路之前,我故意埋怨泥濘沾鞋,便退回了行亭。因爲我覺得,讀書人走入江湖,屬於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就不該受江湖風雨阻路。”

隋景澄點點頭,好奇問道:“當時前輩就察覺到曹賦和蕭叔夜的到來?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局?”

陳平安眺望夜幕,“早知道了。”

隋景澄笑顏如花,楚楚動人。

她以往翻閱那些志怪小說和江湖演義,從來不推崇和仰慕那種什麼仙人一劍如虹,或是一拳殺寇。這兩種人兩種事,好當然是好,也讓她這樣的翻書人覺得大快人心,讀書讀至快目處,應當喝以茶酒,卻仍是不夠,與她心目中的修習仙法、大道有成的世外高人,猶有差距。

她覺得真正的修道之人,是處處洞悉人心,算無遺策,心計與道法相符,一樣高入雲海,纔是真正的得道之人,真正高坐雲海的陸地神仙,他們高高在上,漠視人間,但是不介意山下行走之時,嬉戲人間,卻依舊願意懲惡揚善。

陳平安緩緩說道:“世人的聰明和愚笨,都是一把雙刃劍。只要劍出了鞘,這個世道,就會有好事有壞事發生。所以我還要再看看,仔細看,慢些看。我今夜言語,你最好都記住,以便將來再詳細說與某人聽。至於你自己能聽進去多少,又抓住多少,化爲己用,我不管。先前就與你說過,我不會收你爲弟子,你與我看待世界的態度,太像,我不覺得自己能夠教你最對的。至於傳授你什麼仙家術法,就算了,如果你能夠活着離開北俱蘆洲,去往寶瓶洲,到時候自有機緣等你去抓。”

隋景澄換了坐姿,跪坐在篝火旁,“前輩教誨,一字一句,景澄都會牢記在心。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點道理,景澄還是知道的。前輩傳授我大道根本,比任何仙家術法更加重要。”

陳平安從袖中伸出手,指了指棋盤,“在我看來,興許沒有處處適用的絕對道理,但是有着絕對的事實和真相。當你先看清楚這些那些隱藏在言語、行爲之後的人心真相,知道一些脈絡和順序,就會複雜事情變得更加簡單。道理難免虛高,你我覆盤兩局棋便是。”

陳平安捻起了一顆棋子,“生死之間,人性會有大惡,死中求活,不擇手段,可以理解,至於接不接受,看人。”

他舉起那顆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橫渡幫胡新豐,就是在那一刻選擇了惡。所以他行走江湖,生死自負,在我這邊,未必對,但是在當時的棋盤上,他是死中求活,成功了的。因爲他與你隋景澄不同,從頭到尾,都未曾猜出我也是一位修道之人,並且還膽敢暗中察看形勢。”

隋景澄問道:“如果他誓死保護我隋家四人,前輩會怎麼做?”

陳平安緩緩道:“那麼五陵國就應該繼續有這麼一位真正的大俠,繼續行走江湖,風波過後,這樣一位大俠如果還願意請我喝酒,我會覺得很榮幸。”

陳平安指了指兩顆尚未入局的棋子,“就憑他曹賦是一位山上仙師,還是憑蕭叔夜是一位金身境武夫?真當山下江湖是處處是池塘了?一腳下去,就能見底?別說是他們了,我如此小心,依舊會莫名其妙挨人一記吞劍舟,會在骸骨灘被人爭奪飛劍,還差點死於金扉國湖上和崢嶸峰那邊。所以說,江湖險惡,不論好壞善惡,既然小心避禍都有可能死,更何況自己求死,死了,蕭叔夜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脖子不夠硬,扛不住別人的一劍劈砍。”

陳平安雙指捻住那枚棋子,“但是胡新豐沒有選擇俠義心腸,反而惡念暴起,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會因此殺他,而是由着他生生死死,他最終自己搏出了一線生機。所以我說,撇開我而言,胡新豐在那個當下,做出了一個正確選擇,至於後邊茶馬古道上的事情,無需說它,那是另外一局問心棋了,與你們已經無關。”

陳平安將隋家四人的四顆棋子放在棋盤上,“我早就知道你們身陷棋局,曹賦是下棋人,事後證明,他也是棋子之一,他幕後師門和金鱗宮雙方纔是真正的棋局主人。先不說後者,只說當時,那會兒,在我身前就有一個難題,問題癥結在於我不知道曹賦設置這個圈套的初衷是什麼,他爲人如何,他的善惡底線在何處。他與隋家又有什麼恩怨情仇,畢竟隋家是書香門第,卻也未必不會曾經犯過大錯,曹賦此舉居心叵測,鬼祟而來,甚至還拉攏了渾江蛟楊元這等人入局,行事自然不夠正大光明,但是,也一樣未必不會是在做一件好事,既然不是一露面就殺人,退一步說,我在當時如何能夠確定,對你隋景澄和隋家,不是一樁峰迴路轉、皆大歡喜的好事?”

隋景澄輕輕點頭。

陳平安身體前傾,伸出手指抵住那顆刻有隋新雨名字的棋子,“第一個讓我失望的,不是胡新豐,是你爹。”

隋景澄疑惑道:“這是爲何?遇大難而自保,不敢救人,若是一般的江湖大俠,覺得失望,我並不奇怪,但是以前輩的心性……”

隋景澄沒有繼續說下去,怕畫蛇添足。

陳平安收起手指,微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這些自然都是有道理的。隋新雨在行亭之中,一言不發,是老成持重的行爲,錯不在此。但是我問你,你爹隋新雨是什麼人?”

隋景澄沒有急於回答,她父親?隋氏家主?五陵國棋壇第一人?曾經的一國工部侍郎?隋景澄靈光乍現,想起眼前這位前輩的裝束,她嘆了口氣,說道:“是一位飽腹詩書的五陵國大文人,是懂得許多聖賢道理的……讀書人。”

陳平安說道:“更重要的一個事實,是胡新豐當時沒有告訴你們對方身份,裡邊藏着一個兇名赫赫的渾江蛟楊元。

所以那個當下對於隋新雨的一個事實,是行亭之中,不是生死之局,而是有些麻煩的棘手形勢,五陵國之內,橫渡幫幫主胡新豐的名頭,過山過水,有沒有用?”

隋景澄赧顏道:“自然有用。當時我也以爲只是一場江湖鬧劇。所以對於前輩,我當時其實……是心存試探之心的。所以故意沒有開口借錢。”

陳平安說道:“因爲胡新豐生怕惹火燒身,不願點破楊元身份,表現得十分鎮定。對你們的提醒,也恰到好處。這是老江湖該有的老道經驗。是用命換來的。所以我當時看了一眼老侍郎。老侍郎見我沒有開口借錢,如釋重負。這不算什麼,依舊是人之常情。但是,隋新雨是一位讀書人,還是一位曾經身居高位、以一身聖賢學問報國濟民的讀書人……”

說到這裡,陳平安伸出兩根拇指食指,輕輕彎曲,卻未併攏,如捻住一枚棋子,“聖人曾言,有無惻隱之心,可以區別人與草木畜生。你覺得隋新雨,你爹當時有無惻隱之心,一點,半點?你是他女兒,只要不是燈下黑,應該比我更熟悉他的性情。”

隋景澄搖搖頭,苦笑道:“沒有。”

隋景澄神色傷感,似乎在自言自語,“真的沒有。”

“所以說一個人路上慢行,多看多思量,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看多了人和事,也就是那樣了。”

那人卻神色如常,似乎司空見慣,仰起頭,望向遠方,輕聲道:“生死之間,我一直相信求生之外,芥子之惡驀然大如山,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人,可能不會太多,可一定會有那麼一些人,在那些明知必死的關頭,也會有星星點點的光亮,驟然點燃。”

“行亭那邊,以及隨後一路,我都在看,我在等。”

“只要被我找到一粒燈火就行,哪怕那一點點光亮,被人一掐就滅。”

“但是這種人性的光輝,在我看來,哪怕只有一粒燈火,卻可與日月爭輝。”

陳平安收回視線,“第一次若是胡新豐拼命,爲了所謂的江湖義氣,不惜拼死,做了一件看似十分愚蠢的事情。我就不用觀看這局棋了,我當時就會出手。第二次,若是你爹哪怕袖手旁觀,卻依然有那麼一點點惻隱之心,而不是我一開口他就會大聲責罵的心路脈絡,我也不再觀棋,而是選擇出手。”

陳平安笑了笑,“反而是那個胡新豐,讓我有些意外,最後我與你們分別後,找到了胡新豐,我在他身上,就看到了。一次是他臨死之前,懇求我不要牽連無辜家人。一次是詢問他你們四人是否該死,他說隋新雨其實個不錯的官員,以及朋友。最後一次,是他自然而然聊起了他當年行俠仗義的勾當,勾當,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

隋景澄輕輕說道:“但是不管如何,前輩一直都在看,前輩爲何明明如此失望,還要暗中護着我們?”

“道家講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佛家說昨日因今日果,都是差不多的道理。但是世上有很多半吊子的山上神仙,其實算不得真正的修道之人,有他們在,本就難講的道理愈發難講。”

陳平安說道:“可你們在那個行亭困局當中,是弱者。我剛好遇見了,仔細想過了,又有自保之力,所以我纔沒有走。但是在此期間,你們生死之外,吃任何苦頭,例如一路淋雨逃命,一路提心吊膽,還有你被人一記刀背狠狠砸落馬背,都是你們自找的,是這個世道還給你們的。長遠來看,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畢竟你們還活着,更多的弱者,比你們更有理由活下去的,卻說死就死了。”

弱者苛求強者多做一些,陳平安覺得沒什麼,應該的。哪怕有許多被強者庇護的弱者,沒有絲毫感恩之心,陳平安如今都覺得無所謂了。

隨駕城一役,扛下天劫雲海,陳平安就從來不後悔。

因爲隨駕城哪條巷弄裡邊,可能就會有一個陳平安,一個劉羨陽,在默默成長。

若說禍害遺千年,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再難更改了,那好人就該更聰明一些,活得更長久一些,而不是從心善的受苦之人,反而變成那個禍害,惡惡相生,循環不息,山崩地裂,遲早有一天,人人皆要還給無情的天地大道。

隋景澄默默思量,丟了幾根枯枝到篝火堆裡,剛想詢問爲何前輩沒有殺絕渾江蛟楊元那幫匪人,只是她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節,不再多此一問。

一旦打草驚蛇,曹賦和蕭叔夜只會更加耐心和謹慎。

隋景澄又想問爲何當初在茶馬古道上,沒有當場殺掉那兩人,只是隋景澄依舊很快自己得出了答案。

憑什麼?

那兩人的善惡底線在何處?

隋景澄伸手揉着太陽穴。

很多事情,她都聽明白了,但是她就是覺得有些頭疼,腦子裡開始一團亂麻,難道山上修行,都要如此束手束腳嗎?那麼修成了前輩這般的劍仙手段,難道也要事事如此繁瑣?若是遇上了一些必須及時出手的場景,善惡難斷,那還要不要以道法救人或是殺人?

那人似乎看穿了隋景澄的心事,笑道:“等你習慣成自然,看過更多人和事,出手之前,就會有分寸,非但不會拖泥帶水,出劍也好,道法也罷,反而很快,只會極快。”

他指了指棋盤上的棋子,“若說楊元一入行亭,就要一巴掌拍死你們隋家四人,或是當時我沒能看穿傅臻會出劍攔阻胡新豐那一拳,我自然就不會遠遠看着了。相信我,傅臻和胡新豐,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陳平安看着微笑點頭的隋景澄。

先前她跪在官道之上,再次開口祈求,“隋景澄想跟隨前輩修行仙家術法!”

他問了兩個問題,“憑什麼?爲什麼?”

“我自幼便有機緣在身,有修行的天賦,有高人贈送的仙家重寶,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只是苦於沒有山上明師指路。修成了仙法,我會與前輩一樣行走江湖!”

兩個答案,一個無錯,一個依舊很聰明。

所以陳平安打算讓她去找崔東山,跟隨他修行,他知道該怎麼教隋景澄,不但是傳授仙家術法,想必做人亦是如此。

隋景澄的天賦如何,陳平安不敢妄下斷言,但是心智,確實不俗。尤其是她的賭運,次次都好,那就不是什麼洪福齊天的運氣,而是……賭術了。

但這不是陳平安想要讓隋景澄去往寶瓶洲尋找崔東山的全部理由。

觀棋兩局之後,陳平安有些東西,想要讓崔東山這位弟子看一看,算是當年學生問先生那道題的半個答案。

陳平安祭出飛劍十五,輕輕捻住,開始在那根小煉如翠竹的行山杖之上,開始低頭彎腰,一刀刀刻痕。

在隋景澄的目力所及之中,好像一刀刀都刻在了原處。

隋景澄一言不發,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人默默在行山杖上刀刻。

一炷香後,隋景澄雙眼泛酸,揉了揉眼睛。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人收起作刻刀的飛劍,劍光在他眉心處一閃而逝。

陳平安正色道:“找到那個人後,你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回答問題之前,必須先有兩個前提,一是追求之事,必須絕對正確。二是有錯知錯,且知錯可改。至於如何改,以何種方式去知錯和改錯,答案就在這根行山杖上,你讓那崔東山自己看,而且我希望他能夠比我看得更細更遠,做得更好。一個一,即是無數一,即是天地大道,人間衆生。讓他先從目力所及和心力所及做起。不是那個正確的結果到來了,期間的大小錯誤就可以視而不見,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不但需要他重新審視,而且更要仔細去看。不然那個所謂的正確結果,仍是一時一地的利益計算,不是天經地義的長久大道。”

隋景澄一頭霧水,仍是使勁點頭。

陳平安沒有着急將那根行山杖交給隋景澄,雙手手心輕輕抵住行山杖,仰頭望向天幕,“修行一事,除了抓機緣、得異寶和學習術法,觀人心細微處,更是修道,就是在磨礪道心。你修行無情之法,也可以以此砥礪心境,你感悟聖賢道理,更該知曉人心複雜。人身一座小天地,心思念頭最不定。此事開頭雖難,但是隻要迎難而上,僥倖成了,就像架起第二座長生橋,終生受益。”

隋景澄看到那人只是擡頭望向夜幕。

陳平安突然說道:“在去往綠鶯國的仙家渡口路上,關於隋家安危,你覺得有沒有什麼需要查漏補缺的事情?你如果想到了,可以說說看,不用擔心麻煩我。哪怕需要掉頭返回五陵國,也無所謂。”

陳平安雙指併攏,在行山杖上兩處輕輕一敲,“做了圈定和切割後,就是一件事了,如何做到最好,首尾相顧,也是一種修行。從兩端延伸出去太遠的,未必能做好,那是人力有窮盡時,道理也是。”

隋景澄想起登山之時他直言不諱的安排,她笑着搖搖頭,“前輩深思熟慮,連王鈍前輩都被囊括其中,我已經沒有想說的了。”

陳平安擺擺手,“不用着急下定論,天底下沒有人有那萬無一失的萬全之策。你無須因爲我如今修爲高,就覺得我一定無錯。我如果是你隋景澄,身陷行亭之局,不談用心好壞,只說脫困一事,不會比你做得更對。”

最後那人收回視線,眼神清澈望向她。

隋景澄從未在任何一個男人眼中,看到如此明亮乾淨的光彩,他微笑道:“這一路大概還要走上一段時日,你與我說道理,我會聽。不管你有無道理,我都願意先聽一聽。若是有理,你就是對的,我會認錯。將來有機會,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與你說了一些客氣話。”

“那麼有我在,哪怕只有我一個人在,你就不可以說,天底下的所有道理,都在那些拳頭硬、道法高的人手中。如果有人這麼告訴你,天底下就是誰的拳頭硬誰有理,你別信他們。那是他們吃夠了苦頭,但是還沒吃飽。因爲這種人,其實人生在世,被無數無形的規矩庇護而不自知。”

“何況,我這樣人,還有很多,只是你還沒有遇到,或者早就遇到了,正因爲他們的講理,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你纔沒有感覺。”

那人站起身,雙手拄在行山杖上,遠望山河,“我希望不管十年還是一百年之後,隋景澄都是那個能夠在行亭之中說我留下、願意將一件保命法寶穿在別人身上的隋景澄。人間燈火千萬盞,哪怕你將來成爲了一位山上修士,再去俯瞰,一樣可以發現,哪怕它們單獨在一家一戶一屋一室當中,會顯得光亮細微,可一旦家家戶戶皆點燈,那就是人間星河的壯觀畫面。我們如今人間有那修道之人,有那麼多的凡俗夫子,就是靠着這些不起眼的燈火盞盞,才能從大街小巷、鄉野市井、書香門第、豪門宅邸、王侯之家、山上仙府,從這一處處高低不一的地方,涌現出一位又一位的真正強者,以出拳出劍和那蘊含浩然正氣的真正道理,在前方爲後人開道,默默庇護着無數的弱者,所以我們才能一路蹣跚走到今天的。”

那人轉過頭,笑道:“就說你我,當個聰明人和壞人,難嗎?我看不難,難在什麼地方?是難在我們知道了人心險惡,還願意當個需要爲心中道理付出代價的好人。”

隋景澄滿臉通紅,“前輩,我還不算,差得很遠!”

那人眯眼而笑,“嗯,這個馬屁,我接受。”

隋景澄愕然。

那人繼續眺望遠方夜幕,下巴擱在雙手手背上,輕聲笑道:“你也幫我解開了一個心結,我得謝謝你,那就是學會了怎麼跟漂亮女人相處,所以下一次我再去那劍氣長城,就更加理直氣壯了。因爲天底下好看的姑娘,我見過不少了,不會覺得多看她們一眼就要心虛。嗯,這也算是修心有成了。”

隋景澄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應該說些忠言逆耳的言語,怯生生道:“前輩,這種話,放在心裡就好,可千萬別與心愛女子直說,不討喜的。”

那人轉過頭,疑惑道:“不能說?”

隋景澄使勁點頭,斬釘截鐵道:“不能說!”

那人揉着下巴,似乎有些糾結。

隋景澄神色開朗,“前輩,我也算好看的女子之一,對吧?”

那人沒有轉頭,應該是心情不錯,破天荒打趣道:“休要壞我大道。”

隋景澄不敢得寸進尺。

可對於自己成爲十數國版圖上的“隋家玉人”,與那其餘三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並列,她身爲女子,終究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她心絃鬆懈,便有些犯困,搖了搖頭,開始伸手烤火取暖,片刻之後,回頭望去,那根行山杖依舊在原地,那一襲青衫卻開始緩緩走樁練拳?

隋景澄揉了揉眼睛,問道:“到了那座傳說中的仙家渡口後,前輩會一起返回南邊的骸骨灘嗎?”

那人出拳不停,搖頭道:“不會,所以在渡船上,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當然,我會盡量讓你少些意外,可是修行之路,還是要靠自己去走。”

隋景澄欲言又止。

那人說道:“行山杖一物,與你性命,如果一定要做取捨,不用猶豫,命重要。”

隋景澄無奈道:“前輩你是什麼都知道嗎?”

那人想了想,隨口問道:“你今年三十幾了?”

隋景澄啞口無言,悶悶轉過頭,將幾根枯枝一股腦兒丟入篝火。

(本章完)

1270.第1270章 毫無還手之力83.第83章 夢想89.第89章 兩顆人頭530.第530章 出拳並無區別1279.第1279章 訪山728.第728章 沒我劉羨陽便不行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865.第865章 我那陳道友1005.第1005章 眼神934.第934章 教拳381.第381章 離別之後又有重逢1098.第1098章 一家團圓297.第297章 作別522.第522章 入山登樓見故人(下)163.第163章 終成師生416.第416章 人間最得意1070.第1070章 棋高無輸434.第434章 舊地重遊88.第88章 粉墨登場963.第963章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1209.第1209章 高兩境第1285章 就怕題外話1100.第1100章 煉劍即遠遊432.第432章 御劍而去雲海中229.第229章 趨之若鶩664.第664章 晨鐘暮鼓無那炊煙1269.第1269章 也是劍修與自由424.第424章 少俠遇見大俠343.第343章 夜遊水神廟993.第993章 次第花開736.第736章 新一任隱官173.第173章 逆旅968.第968章 重返劍氣長城544.第544章 放入壺中洗劍去611.第61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984.第984章 真正的持劍者592.第592章 諸位只管取劍(一)990.第990章 山中何所有1013.第1013章 何謂披星戴月1110.第1110章 武夫見我竹樓242.第242章 喝過劍仙的酒好吹牛1159.第1159章 自有寬路1140.第1140章 誰人道冠如蓮花開874.第874章 萬年山巔十一人983.第983章 年輕人們654.第654章 真人一到便叩關第1290章 兩官相逢于山巔106.第106章 魚龍混雜608.第608章 思悠悠1254.第1254章 有個不用回答的問題68.第68章 天下有春326.第326章 我見青山多嫵媚203.第203章 酒鬼少年郎459.第459章 直抒胸臆,知道一點1014.第1014章 下宗1211.第1211章 泥瓶內的老酒608.第608章 思悠悠166.第166章 先生有事當如何217.第217章 劍仙516.第516章 報道先生歸也(下)457.第457章 故事裡的名字(上)1255.第1255章 三三得幾367.第367章 劍靈往北,左右往南890.第890章 翻不動的老黃曆261.第261章 海上生明月895.第895章 江湖別過91.第91章 玉簪135.第135章 振衣858.第858章 逢雪宿芙蓉山1163.第1163章 醉裡挑燈看劍135.第135章 振衣98.第98章 山神作祟724.第724章 月色洗劍爲斫賊599.第599章 前輩我讓你三拳吧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817.第817章 要問拳(一)790.第790章 好好消受363.第363章 希望別人的肩頭89.第89章 兩顆人頭504.第504章 先生的劍在何方(下)197.第197章 陳平安喝酒了950.第950章 本命瓷1064.第1064章 倚天萬里須長劍806.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650.第650章 有事當如何128.第128章 奇觀1142.第1142章 道深者言淺554.第554章 另一個朱斂322.第322章 各爲巔峰,卻少一山141.第141章 百怪(上)1006.第1006章 花實954.第954章 練練48.第48章 放紙鳶272.第272章 寧姑娘,對不起537.第537章 御劍去往祖師堂187.第187章 新年裡的老人們1200.第1200章 夫子自道捫心自問635.第635章 修行路上1121.第1121章 酒,劍,明月757.第757章 崔東山的一張白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