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

第806章 江湖見面道辛苦(一)

魏檗邀請米裕去披雲山之巔的大山君府邸做客。

委實是一處風水寶地,當之無愧的神仙洞府,佔地極大,宛如園林,無任何修道之人,也無凡夫俗子,雪壓鬆梢去撲鹿,水仙山魅多精神。

魏檗最後帶着米裕來到一座被施展障眼法的高臺,名瑩然。

魏檗平時就喜歡在此獨坐,飲酒賞景,四面八方盡收眼底。

瑩然臺上,唯有幾張雪白蒲團,別無他物。

時值夜月初升,雪色與月色共爭妍媸,羣山之外,不同方位,依稀可見龍州城池、槐黃縣城、紅燭鎮三處各有燈火,如雪地之上,擱放大小不一的三盞燈火,直教神仙哪怕身在山上府邸,也不忍呵氣,唯恐吹滅月下燈。

米裕摘下那枚暫時沒機會送出手的濠梁養劍葫,喝了口酒,環顧四周夜景,感嘆道:“確實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託韋文龍的福,我來的路上,就知道了驪珠洞天好些與隱官大人的同齡人,出去之後,都很出彩。真武山的馬苦玄,書簡湖的顧璨,大驪藩王宋睦。至於那個劉羨陽,我在劍氣長城還見過他幾面,很了不起,劉羨陽的那把本命飛劍,在劍氣長城,都算稀罕的了。”

魏檗自嘲道:“水土好,是當然的,終究不是所有山神府君,都能接連舉辦這麼多場夜遊宴的。北嶽轄境之內,砸鍋賣鐵聲響不斷,家中也得有鍋鐵不是?”

米裕哈哈大笑,這位在寶瓶洲位高權重的北嶽山君,比想象中要更風趣些。這就好,若是個迂腐古板的山水神靈,就大煞風景了。

喝過一大口酒,米裕收斂笑意,道:“隱官大人說過,如果不是魏山君庇護,落魄山沒有今天的家業,不然拿得到手也接不住,反而是一樁禍事。”

魏檗說道:“同理,若非陳平安,我魏檗當不上這大嶽山君,落魄山借勢披雲山,披雲山一樣需要借勢落魄山,只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一個可以放心交心,一個可以信任,所以雙方接下來的交談,都很坦誠。

魏檗與這位劍仙詳細聊了落魄山的近憂和遠慮,米裕則與山君說了劍氣長城的形勢。至於隱官大人的事情,米裕沒有多說。

魏檗一番斟酌之後,將一些不該聊卻可以私底下說的那部分內幕,一併說給了米裕聽。

米裕最終有些無奈,“一團亂麻,處理起來,好像不是一兩劍砍死誰的事情了?”

魏檗搖頭道:“既然陳平安近期註定無法返鄉,那麼落魄山的待人接客,就又不一樣了,一味韜晦並非上策,至於出劍與否,何時出劍,對誰出劍,得看朱斂的決斷。”

米裕點頭道:“隱官大人對那朱斂十分敬重。我聽他的吩咐便是了。”

對於朱斂,未見其人,久聞其名。

魏檗實在是忍不住,問道:“米劍仙,冒昧問一句,你爲何對陳平安如此敬重?”

米裕糾正道:“是敬畏纔對,我是個不願動腦子的懶散貨色,對於聰明到了某個份上的人,一向很怕打交道。說句大實話,我在你們這浩然天下,寧肯與一洲修士爲敵,也不願與隱官一人爲敵。”

既然米裕有所保留,魏檗就不好多問陳平安在劍氣長城的具體事蹟和各種境遇,一位玉璞境瓶頸的劍仙,始終稱呼陳平安爲“隱官大人”,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魏檗感慨道:“我知道陳平安一定會成長起來,但是怎麼都沒想到會這麼快。”

米裕不太想談這個,問道:“爲何喝酒要把欄杆拍遍?”

魏檗笑道:“無人酬答,自得其樂。”

米裕點頭道:“果然魏山君與隱官大人一樣,都是讀過書的。”

一年逢好夜,萬里見月明。

魏檗說道:“米劍仙,有一事相求,若是答應,可能會消磨米劍仙約莫一年半載的光陰。至於落魄山這邊,我會盯着。”

米裕說道:“但說無妨。”

魏檗說道:“長春宮很快會有一撥譜牒仙師,南下游歷,很快就會途徑紅燭鎮,五人當中,境界最高者不過龍門境,但是如今寶瓶洲中部地帶,還是有不少亡國修士,仇視大驪。長春宮在幾次夜遊宴當中,出手尤其大方,我想要還上一份人情。她們此次遊歷較遠,需要離開北嶽地界,與其賒欠中嶽山君晉青一份人情,還不如以朋友身份,有勞米劍仙出門一趟。”

米裕玩笑道:“我正好熟悉一下寶瓶洲的風土人情,先前陪着魏晉北上,到處都是溜鬚拍馬,想要清清靜靜喝個花酒都難。”

魏檗說了此次“護道”的大概情況,然後交給一份早就準備好的關牒,米裕翻開一看,餘米,大驪龍泉郡人氏。米裕會心一笑,餘米,好名字。

除此之外,魏檗還交給米裕一根樹枝,幾片綠葉,青翠欲滴,魏檗說道:“此爲連理枝之一,真要有急事,連我都無法處理,我便燃燒另外一半,米劍仙手中連理枝就會枝葉枯萎,一返回北嶽地界,再燃燒手中連理枝,我就可以立即現身,送米劍仙返回落魄山。”

米劍仙一併收入袖裡幹坤當中。

魏檗欲言又止。

米裕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我米裕絕不會沾花惹草。”

畢竟魏晉曾經說過,長春宮是女修扎堆的仙家門派。而落魄山,早就建有一座密庫檔案,長春宮雖然秘錄不多,遠遠不如正陽山和清風城,但是米裕翻閱起來也很用心。韋文龍進入落魄山之後,因爲攜帶有一件恩師劍仙邵雲巖臨別贈禮的方寸物,裡邊皆是關於寶瓶洲的各國典故、文史檔案、山水邸報節選,所以落魄山密庫一夜之間的秘錄數量就翻了一番。

魏檗無奈道:“陳平安在信上說了,要我不用擔心米裕的爲人,只需要擔心米裕的那張臉。”

米裕感慨道:“知我者隱官也。我這人是不壞的,容易壞事的,其實就只是這張臉。”

說到這裡,米裕大笑道:“魏兄,我可真不是罵人。”

身邊這位山君,亦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魏檗想起某人,忍住笑,不願搭這茬話,轉去說道:“若是米劍仙不覺得麻煩,落魄山有朱斂精心縫製的幾張麪皮,可供米劍仙選擇。”

米裕是一位千真萬確的劍仙,何況還來自劍氣長城。

不管米裕與陳平安的關係如何,不管米裕與落魄山如何融融洽洽,魏檗都願意、也需要以禮相待。

米裕點頭道:“小事。”

隨後一天,有五位長春宮修士,乘坐披麻宗跨洲渡船到達牛角山渡口,其中一位紅燭鎮船家女出身的年輕女修士,眉眼秀氣。小名衣衫,本名依山,由於是賤籍出身,姓氏已經棄而不用,在長春宮祖師堂譜牒上,改名爲終南,傳聞她之所以依舊沒有選用姓氏,也沒有跟隨恩師姓氏,是因爲以後只等女子躋身金丹客,大驪太后就會親自賜予國姓“宋”。

她如今是洞府境,境界不高,但是在一行人當中輩分最高,因爲她的傳道之人,是長春宮的那位太上長老,而長春宮曾是大驪太后的結茅避暑“駐蹕”之地,所以在大驪王朝,長春宮雖然不是宗字頭仙家,卻在一洲山上頗有人脈聲望。那位此次領銜的觀海境女修,還需要喊她一聲師姑,其餘三位女修,年紀都不大,與終南的輩分更是懸殊。

牛角山渡口,昔年有包袱齋打造的一系列仙家建築,後來連同渡口一併轉讓給了披雲山和落魄山,長春宮便要了兩間鋪子,販賣一些長春宮獨有的仙家物件,類似北俱蘆洲的彩雀府,以適宜女修穿戴的法袍、佩飾居多。

鋪子掌櫃是位中年婦人,親自迎接師妹終南,身邊還站着一位玉樹臨風的中年男子,氣度卓然,面帶笑意。

掌櫃笑語晏晏,介紹說這位餘米,是披雲山的記名客卿之一,家族老祖與魏山君有舊。

婦人再以心聲與同門言語,餘米不過修行一甲子,就已經是觀海境,是位類似劍師的鍊師,精通劍符,故而戰力不俗。更重要的,是餘米早年在江湖上,曾與魏劍仙偶然相遇,有幸同桌喝酒,雖然雙方關係一般,算不得什麼魏劍仙的知己好友,可到了風雪廟,還是勉強可以幫忙說上話的。此次餘米剛好也要南下游歷訪仙,可以同行。既然他是披雲山的客卿,雖是不記名的末等客卿,屬於從未參加過夜遊宴的那種散修,可畢竟觀海境騙不得人,再者披雲山如今才幾個客卿?餘米境界越不算高,就越能夠證明此人家族與大山君魏檗的關係不淺。

餘米此人,既自身與魏劍仙相識,家族祖上又和披雲山有一份深厚的香火情,出門在外,便有資格來談照應一事了。

那位龍門境老婦人,深以爲然,就答應了此事,不過小心起見,還是讓店鋪掌櫃飛劍傳信長春宮,仔細闡明此事,委實是小師姑終南,在長春宮太過特殊。若是長春宮那邊的坐鎮老祖覺得餘米此人不宜同行,那就只能中途作罷,哪怕不小心惡了雙方關係,也不能貪圖那點一位觀海境外人護道的小便宜。

想到這裡,老婦也有些無奈,如今長春宮所有地仙,都悄然離開山頭,好像都有重任在身,但是每一位地仙,無論是祖師堂老祖還是長春宮供奉、客卿,對外無論是道侶、嫡傳,都沒有泄露隻言片語,此去何處,所作爲何,都是秘密。所以此次終南四人第一次下山遊歷,就只能讓她這個龍門境護道了,不然最少也該是位金丹地仙帶頭,若是不願讓弟子太過鬆懈,難有砥礪道心的預期,那麼也該暗中護送。

一番攀談,此後餘米就跟隨一行人步行南下,去往紅燭鎮,龍泉劍宗鑄造的劍符,能夠讓練氣士在龍州御風遠遊,卻是有價無市的稀罕物,長春宮這撥女修,唯有終南擁有一枚價格不菲的劍符,還是恩師贈送,所以只能徒步前行。

位居大驪最高品秩的鐵符江水神廟,魏山君的龍興之地棋墩山,都可以遊覽一番,何況修道之人,這點山水路途,算不得什麼苦事。

鐵符江因爲水土極佳的緣故,哪怕是寒冬時節,兩岸依舊風和日麗,雜樹花開,景色宜人。

故而遊人如織,去往水神廟敬香祈福、許願還願的香客絡繹不絕。

加上龍州地界已是一處遊覽勝地,又有仙家渡口牛角山,尤其是披雲山接連舉辦多場夜遊宴的緣故,這十多年來多有山上仙家頻繁往來,所以來此燒香的老百姓和富貴人家,都對長春宮這一行仙子,並不太過新奇,只有些稚童指指點點,嚷着仙子、仙子姐姐,家中長輩多有忌諱,擔心惹惱了那撥山上修道的女子神仙,卻見那些年輕仙子個個笑容溫柔,其中兩個,還與孩子們揮手,便只是讓孩子們小聲些,莫要大聲喧譁,卻也不攔着孩子們的嘰嘰喳喳了。

米裕其實知道魏山君的用意,爲那女子護道是真,讓他這位劍仙更多體會寶瓶洲的山下風土習俗,更是真。

魏檗的好意,米裕很心領,而且隱官大人就一直推崇入鄉隨俗,無非是有樣學樣,米裕自認還是能做到的。

只是唯一不習慣的地方,就是這異鄉,劍氣太少,劍修太少,劍仙更少。

這邊的安穩日子,太好日子了,好到了讓米裕都覺得是在做夢,以至於不願夢醒。

所以米裕摘下養劍葫,痛飲了一口落魄山儲藏許多的米酒釀。

當下米裕臉上所覆臉皮,頗爲英俊,雖然無法媲美米裕真容,但是也算一副當之無愧的好面容了。

所以與身邊長春宮女修相逢其實沒多久,不過是大山之中走到這江水之畔,米劍仙便覺得有兩位妙齡女子的眼神,要吃人。

黃昏時分,騎龍巷的壓歲鋪子那邊,那個屁股好像釘死在板凳上的目盲道人,好不容易絮叨完了自己的破境真不易、五雷正法的又精進幾分、草頭鋪子生意的還算不錯、自家兩個弟子的沒出息但是還算有孝心,見那石老哥啞口無言,應該是自慚形穢了,老道賈晟這才盡興而去了隔壁,石柔去關鋪子打烊,昨天是這樣,今天是這樣,估摸着明天還是差不多,石柔都不明白一個跌跌撞撞躋身觀海境的老道士,與自己攀比個什麼勁兒?真有本事,倒是去落魄山上找人抖摟風光去啊,找你那好哥們陳靈均?還是找裴錢?

石柔去了廂房住處,正屋那邊,沒人住,但石柔還是空着。她這會兒關了門,偷偷打開抽屜,一一取出妝鏡、胭脂水粉,不敢假公濟私,都是她該得的薪俸,而且逢年過節,落魄山都會發個幾顆雪花錢的紅包,在山上興許不算什麼,在市井卻不算小錢,所以桌上大小物件,都是石柔用自傢俬房錢買來的。

作爲身披一件仙人遺蛻的女鬼,其實石柔無需睡眠,只是在這小鎮,石柔也不敢趁着夜色如何勤勉修行,至於一些旁門左道的鬼祟手段,那更是萬萬不敢的,找死不成。到時候都不用大驪諜子或是龍泉劍宗如何,自家落魄山就能讓她吃不了兜着走,何況石柔自己也沒這些念頭,石柔對如今的散淡歲月,日復一日,好像每個明日總是一如昨天,除了偶爾會覺得有點枯燥,其實石柔挺滿意的,壓歲鋪子的生意實在一般,遠遠不如隔壁草頭鋪子的生意興隆,石柔其實有些愧疚。

石柔掐訣,心中默唸,隨即“脫衣”而出,變成了女鬼真身。

那副遺蛻依舊端坐椅上,紋絲不動,就像一場陰神出竅遠遊。

石柔恢復真容之後,一身綵衣,長裙大袖,身姿婀娜,宛如當年被琉璃仙翁拘押時的模樣。

能夠如此“遠遊”,還要歸功於裴錢,是她從大白鵝小師兄那邊,幫石柔討要了這道“出門”小術法,但是裴錢提醒過自己,至多一炷香,久了容易回不去的,她到時候可就不管了,只要大白鵝不在,她想管也麼的法子嘛。那個白衣少年笑呵呵加了一句,如果回不去,先一巴掌拍個半死,不是喜歡照鏡子嗎,此後魂魄鎖死在鏡中看個夠。雖然當時崔東山被裴錢訓斥了一通,但是石柔不敢不當真。

石柔輕輕拿起一把梳子,對鏡梳妝,鏡中的她,如今瞧着都快有些陌生了。

這頭女鬼輕輕哼唱着一首古老歌謠。

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龍泉郡升爲龍州後,轄下青瓷、寶溪、三江和香火四郡,主政一州的封疆大吏,是黃庭國出身的刺史魏禮,上柱國袁氏子弟袁正定擔任青瓷郡太守,驪珠洞天曆史上首任槐黃縣令吳鳶的昔年佐官傅玉,已經升任寶溪郡太守。其餘兩位郡守大人,都是寒族和京官出身,據說與袁正定、傅玉這兩位豪閥子弟,除政務外,素無往來。

現任窯務督造官曹耕心,繼續當他那衙署內外都沒架子的督造老爺,每天不是飲酒就是去買酒的路上,依舊與稚童們嬉戲,被婦人們調戲,與漢子們稱兄道弟。

槐黃縣的文武兩廟,分別供奉祭祀袁郡守和曹督造的兩位家族老祖。

不但如此,如今寶瓶洲最少有半洲之地,家家戶戶張貼門神,正是袁、曹那兩位有大功於大驪宋氏的中興名臣畫像。

州城之內的那座城隍閣,香火鼎盛,那個自稱曾經差點活活餓死、更被同行們笑話死的香火小人兒,不知爲何,一開始還很喜歡走門串戶,耀武揚威,傳聞被城隍閣老爺狠狠教訓了兩次,被按在香爐裡吃灰,卻依舊屢教不改,當着一大幫位高權重的城隍廟判官冥官、日夜遊神,在香爐裡蹦跳着大罵城隍閣之主,指着鼻子罵的那種,說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老子跟着你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好不容易發跡了,憑真本事熬出來的苦盡甘來,還不許你家大爺顯擺幾分?大爺我一不害人,二不擾民,還要兢兢業業幫你巡狩轄境,幫你記錄各路不被記錄在冊的孤魂野鬼,你管個屁,管你個娘,你個腦闊兒進水的憨錘子,再絮絮叨叨老子就離家出走,看以後還有誰願意對你死諫……

那個據說被城隍老爺連同香爐一把丟出城隍閣的小傢伙,事後偷偷將香爐扛回城隍閣之後,依舊喜歡聚攏一大幫小狗腿子,成羣結隊,對成了拜把子兄弟的兩位日夜遊神,發號施令,“大駕光臨”一州之內的大小郡縣城隍廟,或是在夜間呼嘯於大街小巷的祠堂之間,只是不知後來怎的就突然轉性了,不但遣散了那些幫閒,還喜歡定期離開州城城隍閣,去往羣山之中的某地,實則苦兮兮點卯去,對外卻只說是尋親訪友,風雨無阻。

今天小雨淅瀝,一個不辭辛苦的香火小人兒,手持一把樹葉“小傘”,一路奔跑到了落魄山山門口。

小傢伙跑到元來那邊,老氣橫秋道:“元來啊,最近半月,讀書練拳可還勤勉?”

一直坐在檐下看書的少年點頭笑道:“還好。”

落魄山訪客極少,元來看書累了就走樁,走樁累了就翻書。偶爾再看看練拳走樁路過山門的岑姑娘,一天的光陰,很快就會過去,至多就是偶爾被姐姐埋怨幾句。

小傢伙笑嘻嘻道:“上山途中,我若是見着了岑姑娘,要不要幫你問候一聲啊?”

元來無奈道:“不敢勞駕右護法大人。”

小傢伙隨手丟了那把樹葉小傘,雙手負後,在泥濘地面繞圈散步,皺眉嘆氣道:“切記切記,我只是騎龍巷右護法,官場上,稱呼不能亂來的,要是周護法在場,你不就一下子得罪了兩個大官?如果是在真正的公門修行,你還這麼稱呼,會害死人的。元來,你還是太年輕,以後一定要慎重啊。作爲暫時幫忙大風兄弟看守山門的人,雖說無官無品,可到底是落魄山的門面人物,待人接物,學問多着呢,光看書怎麼成。”

耐心聽完小傢伙的絮叨,元來笑道:“記住了。”

學問又不只在書上,香火小人兒的這番言語,不也是道理,哪怕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就行了。

大風前輩叮囑過自己,仔細看好別人的言行舉止,就是頂好的山上修行,莫要做個聾子睜眼瞎,白白浪費了落魄山的風水。

那個小傢伙開始名副其實地爬山。

到了竹樓那邊的崖畔,瞧見了落魄山右護法大人,正坐在崖畔發呆。

小傢伙與周米粒說了點卯一事,千萬別忘記讓暖樹姐姐記在賬本上,然後好奇問道:“我那位玉米大哥呢?”

周米粒託着腮幫,說道:“下山忙正事去嘍。”

小傢伙惱火道:“怎麼當的兄弟,都不知道與我打聲招呼再出門,無情無義,這樣的混賬兄弟,給我一籮筐都不要。”

周米粒伸手爲小傢伙遮擋風雨,笑呵呵道:“咋個不長個兒嘞?”

小傢伙一板一眼道:“護法大人教訓得是啊,回頭屬下到了衙門那邊,一定多吃些香灰。”

小姑娘低頭彎腰,伸手在嘴巴,壓低嗓音說道:“裴錢說過,溜鬚拍馬,最要不得,我們落魄山從來不興這一套的,這是從他師父起就有的家風門風山風。”

小傢伙恍然大悟,使勁點頭:“山主老爺遠見!舵主大人武功蓋世!右護法大人也絲毫不差了,隨便言語,就是金玉良言,不愧是每天揹着金扁擔的,若是再來一塊玉佩,那還了得,書院的君子賢人都當得!右護法大人,等到山主老爺或是裴舵主回了家,我一定要當那骨鯁忠臣,鐵骨錚錚諫言一番,爲右護法大人求來一塊玉佩……”

小姑娘歪着腦袋,使勁皺着疏淡的眉毛,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然後一下子想明白了,嘿嘿笑了起來。

香火小人兒也自知口誤了,鐵骨錚錚這個說法,可是落魄山大忌!

周米粒伸出雙手擋在嘴邊,哈哈大笑。

小傢伙也跟着開心笑起來,咱們這位右護法大人,淑女得很嘛。

綵衣國胭脂郡城,結伴南下游歷寶瓶洲的一對年輕男女,拜訪過了漁翁先生,告辭離去。

道號漁翁先生的吳碩文,剛剛與他兩位弟子的趙樹下、趙鸞兄妹二人,從老龍城、新南嶽遊歷歸來沒多久,不然遠道而來的兩位客人,此次登門造訪,估計就要剛好失之交臂了。

一場小雨剛停歇,年輕女子頭戴帷帽,年輕男子則揹着一頂斗笠,與老儒士道別之後,離開了小巷。

正是於祿和謝謝。

書院朋友當中,時下除了他們二人不在大隋京城的山崖書院做學問,林守一也早早離開,只說要去遊覽大瀆開鑿,李槐與裴錢則去北俱蘆洲遊歷了,就連李寶瓶從大驪京城返回書院後,與數十位同窗學子,跟隨茅山主,一起遠遊中土神洲的禮記學宮,所以當年一起遠遊大隋求學的人裡邊,加上最早離開書院的崔東山,如今竟是一個人都不在大隋京城了。關於遠遊中土神洲學宮一事,茅山主徵詢過於祿、謝謝兩人的意見,謝謝得了崔東山的一封書信,婉拒了老夫子,謝謝委實是怕那白衣少年到了骨子裡,崔東山對她的任何一個吩咐,都是法旨一般的存在。

於祿也對中土神洲的文廟、學宮書院沒什麼念想,就乾脆陪着謝謝一起南下,免得謝謝獨自出門,會有意外。在於祿看來,謝謝性情,暫時依然只適宜待在山中修行,不宜獨自遠遊。

所以到最後,昔年同伴當中,好像這次就只有李寶瓶去了中土神洲。

他和謝謝,一個金身境武夫,一個龍門境練氣士,各自都在瓶頸。

於祿是由於太少與人廝殺搏命、磨礪武道的關係,哪怕早早成爲七境武夫,但是一直破不開金身境瓶頸。

先前在落魄山,於祿私底下與朱先生請教一番,受益頗多,所以就有了這趟遊歷,打算將寶瓶洲那幾處古戰場遺址逛一遍。

而謝謝則是之前被困龍釘約束多年,一定程度上傷及了大道根本,這些年一直在小心翼翼修補體魄,但這都不是最關鍵的,真正阻滯謝謝破境的原因,還是她“心魔”太重,心結多死結,宗門被毀,家國破滅,之後淪爲刑徒遺民,中途被昔年大驪娘娘的婦人,將困龍釘以秘術打入三魂七魄,大傷元氣,結果最後又遇上了性情叵測的崔東山,離鄉之後,境遇可謂坎坷至極,不然以謝謝堪稱出類拔萃的修道資質,如今應該是一位金丹地仙了。

她和於祿當下的瓶頸,剛好是兩個大關隘,尤其對於戰力而言,分別是純粹武夫和修道之人的最大門檻。

純粹武夫一旦躋身遠遊境,就可以御風,再與練氣士廝殺起來,與那金身境一個天一個地。

至於一位練氣士,能否結爲金丹客,意義之大,不言而喻。

盧氏王朝作爲歷史上大驪宋氏的宗主國,曾經是寶瓶洲毋庸置疑的北方霸主,而謝謝在年幼之時,就被師門當做一位未來的上五境修士去栽培。

於祿作爲昔年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對於自家的山上事,還是有些瞭解的,關於“謝謝”,一直流傳着個說法,相較於神誥宗賀小涼,只差福緣一事。

但是如今兩人,似乎已是天壤之別。

賀小涼是北俱蘆洲的一宗之主,玉璞境,大道可期,北俱蘆洲大劍仙白裳曾言,會讓賀小涼此生無法躋身飛昇境。言下之意,說這位大劍仙會出劍攔阻,不然清涼宗宗主賀小涼,她是註定要成爲飛昇境大修士的。

反觀謝謝,如今卻連金丹修士都不是。

於祿是散淡之人,可以不太着急自己的武學之路慢悠悠,謝謝卻最爲要強好勝,這些年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街巷拐角處,謝謝回頭看了眼小巷,小聲說道:“那趙鸞是不是?”

於祿微笑道:“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出來。”

謝謝瞪了眼這位身負半國武運的亡國太子,“你除了裝傻扮癡,還會什麼?”

於祿笑呵呵道:“不會了。”

謝謝說道:“那趙鸞修行資質太好,吳先生神色間流露出來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是該幫着趙鸞謀劃一個譜牒身份了,吳先生別的不說,這點氣度還是不缺的,不會因爲戀着一份師徒名義,就讓趙鸞在山下一直如此揮霍光陰。既然趙鸞如今已經是洞府境,不難成爲一位譜牒仙師,難的是成爲大仙家門派的嫡傳弟子,比如……”

說到這裡,謝謝直愣愣盯着於祿,想事情周全些,還是於祿更擅長,她不得不承認。

於祿接話說道:“雲霞山或是長春宮,又或者是……螯魚背珠釵島的祖師堂。雲霞山前途更好,也契合趙鸞的性情,可惜你我都沒有門路,長春宮最安穩,但是需要請求魏山君幫忙,至於螯魚背劉重潤,就算你我,也好商量,辦成此事不難,但是又怕耽誤了趙鸞的修道成就,畢竟劉重潤她也才金丹,如此說來,求人不如求己,你這半個金丹,親自傳道趙鸞,好像也夠了,可惜你怕麻煩,更怕畫蛇添足,到頭來幫倒忙,註定會惹來崔先生的心中不快。”

謝謝憤懣道:“繞來繞去,結果什麼都沒講?”

於祿笑道:“最少知道了不做什麼,不算我白講、你白聽吧。”

謝謝不再言語,與於祿爭辯,很無聊。

相比謝謝的心思,都放在那個姿容出彩、資質更佳的趙鸞身上,於祿其實更關注一心練拳的趙樹下。

謝謝說道:“那趙樹下說他與陳平安有五十萬拳的約定,如今還差十八萬拳,你是武夫,可曾看出趙樹下的拳意多寡?”

於祿說道:“確實不多。”

謝謝皺眉道:“是不是屬於把拳給練死了?”

於祿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講。”

謝謝疑惑道:“陳平安既然先前專程來過此地,還教了趙樹下拳法,當真就只是給了個走樁,然後什麼都不管了?不像他的作風吧。”

於祿笑道:“放心吧,陳平安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謝謝說道:“是去落魄山?”

於祿搖搖頭,“未必。”

此後於祿帶着謝謝,夜幕中,在綵衣國和梳水國接壤邊境的一座破敗古寺歇腳。

謝謝摘下帷帽,環顧四周,問道:“這裡就是陳平安當年跟你說的夜宿此地、必有豔鬼出沒?”

於祿點燃篝火,笑道:“要罵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就直說,我替陳平安一併收下。”

於是謝謝醞釀好的一番措辭,都沒了用武之地。

於祿橫放行山杖在膝,開始翻閱一本文人筆札。

謝謝雙手抱膝,凝視着篝火,“如果沒有記錯,最早遊學的時候,你和陳平安好像特別喜歡守夜一事?”

於祿輕聲笑道:“不知道陳平安如何想的,只說我自己,不算如何喜歡,卻也不曾視爲什麼苦差事。唯一比較煩人的,是李槐大半夜……能不能講?”

謝謝說道:“你講,我聽了就忘。”

於祿說道:“李槐膽子小,與我又不算太熟,若是我守夜,也會拉着我去遠處,被他美其名曰放水的事情,還好說,速戰速決,若是施肥,既不願我太靠近,又怕我離着太遠,就要時不時問我一聲在不在,答一聲,他就繼續忙他的,有次我實在是煩了他,就沒回答,結果他提着褲子哭喊着找人,見我站在原地後,又提着褲子罵罵咧咧回去,畫面比較……不堪回首。好在那會兒李槐還是個屁大孩子。”

謝謝直截了當道:“真噁心。”

於祿丟了一根枯枝到火堆裡,笑道:“每次陳平安守夜,那會兒寶瓶是心大,哪怕天塌下,有她小師叔在,她也能睡得很沉,你與林守一當時就已是修道之人,也易心神安寧,唯獨我一向睡眠極淺,就經常聽李槐追着問陳平安,香不香,香不香……”

謝謝說道:“算了,我求你還是換個話題吧。”

於祿用樹枝輕輕撥弄着篝火邊緣,初春時分的樹枝多溼氣,爆裂之聲時常響起,樹枝也會滲出水珠,若是入秋後的枯朽樹枝,易燃燒且無聲。

於祿滿臉笑意,自顧自說道:“陳平安就會回答一句,要是鄉野菜圃就好了,不過容易招來犬吠。”

謝謝翻了個白眼。

於祿擡起頭,望向謝謝,笑道:“我覺得有趣的事情,不止是這麼一件,那場遊學路上,一直是這樣的雞毛蒜皮。所以也別怨李槐與陳平安最親近。我們比不了的,林守一都不能例外。林守一是嘴上不煩李槐,但是心裡不煩的,其實就只有陳平安了。”

謝謝氣笑道:“我怨這個作甚?!”

於祿望向古寺大門那邊,吱呀而開,春寒料峭,一陣穿堂風愈發滲人,有一雙沾染泥濘的繡花鞋跨過門檻。

那雙繡花鞋的主人,是個杏眼圓臉的豆蔻少女,手持燈籠趕路。

於祿笑了起來,吃一塹長一智,這位梳水國四煞之一的小姑娘,有長進。

少女身後跟着個梳高椎髻的冷豔女子,身材高挑,好似大家閨秀,與婢女深夜迷路了。

那少女瞥了眼於祿橫放在膝的行山杖,尋常的綠竹材質,但是瞧着就是讓她眼皮子直跳,她突然停下腳步,問道:“這位公子,認不認得陳平安呀?”

於祿笑着點頭,“好像還真認得。”

真名韋蔚的少女一跺腳,轉身就走。

那高挑女子更是跟着倉皇而逃,顯然怕極了那個名叫陳平安的青衫劍客。

一夜無事。

於祿和謝謝,先後拜訪了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再去了一趟梳水國的劍水山莊。

最後在朱熒王朝邊境的一處戰場遺址,在一場浩浩蕩蕩的陰兵過境的奇遇當中,他們遇到了可算半個同鄉的一對男女,楊家鋪子的兩位夥計,暱稱胭脂的年輕女子武夫,蘇店,和她身邊那個看待世間男子都要防賊的師弟石靈山。

因爲他石靈山這趟出門,每天都戰戰兢兢,就怕被那個王八蛋鄭大風一語成讖,要喊某個男人爲師姐夫。所以石靈山憋了半天,只好使出鄭大風傳授的殺手鐗,在私底下找到那個相貌過於英俊的於祿,說自己其實是蘇店的兒子,不是什麼師弟。結果被耳尖的蘇店,將其一拳打出去七八丈遠,可憐少年摔了個狗吃屎,半天沒能爬起身。

米裕很快就摸清楚這撥長春宮姐妹們的大致底細了。

都是她們自己娓娓道來,根本不用米裕如何旁敲側擊。

那個改名爲終南的清秀女子,依舊喜歡別人稱呼她爲衣衫,剛剛躋身的中五境神仙,所以纔有此次出門遊歷。

其餘三位女修,與終南同齡人的,叫楚夢蕉,出身大驪京畿的一戶書香門第,傳聞祖宅有位學問淵博的“翰林鬼”,擔任家塾先生,家族之內多有登科子弟。因爲被關老尚書親口譽爲“雅鬼”,才得以以鬼魅之身久居京城。

叫林彩符的少女,誕生當天,其母夜夢賣端午彩符者登門贈符,言說與林家祖輩相視莫逆,陰德庇護,當受此符。於是少女就有了此名。

還有個名叫的韓璧鴉的少女,出身大驪將種門庭,只不過祖輩官當得不大,最高不過巡檢,只是家族庭院內,韓家的藤花,卻是京師花木最古者之一,爛漫開花時如紫雲垂地,香氣撲鼻,惠澤一街,與大驪京城報國寺的牡丹、關老尚書書房外的一棵青桐齊名。

她們三人都尚未躋身洞府境。

在寶瓶洲,中五境的神仙,哪怕只是洞府境,也是很金貴的金枝玉葉、神仙中人了,而在那些藩屬小國境內,洞府境、觀海境的精怪鬼魅,已是大妖,是兇鬼。

至於那個龍門境老嫗,則自幼便是長春宮的譜牒仙師出身。

長春宮太上長老這一脈的女子練氣士,並不忌諱男女情愛一事,反而視爲修道路上必不可少的歷練之一。

她們此行南下,既然是歷練,當然不會一味遊山玩水。

終南“衣錦還鄉”之後,就要去大驪藩屬黃庭國邊境,劾治一頭黃花郡雲山寺畫妖,寺內客舍牆壁上,懸有一幅歷史久遠的彩繪古畫,每逢月夜,屋內無人,月光透窗在壁,畫中人便會緣壁而行,如市井間的燈戲。畫妖經常月夜作祟,雖不傷人,但是有礙古寺風評,所以雲山寺與大驪禮部求助,長春宮便領了這樁差事。

此後在一個已經歸順大驪宋氏的覆滅小國雲水郡,需要幫助一位與長春宮大有淵源的老神仙兵解。

再去舊朱熒王朝地界,幫助一位戰死沙場的大驪武將,引導其魂魄歸鄉。

最後還有一樁密事,是去風雪廟神仙台購置一小截萬年鬆,此事最爲棘手,老嫗都不曾與四位女修細說,跟“餘米”也說得語焉不詳,只是希望餘米到了風雪廟,能夠幫忙婉言緩頰一二,米裕笑着答應下來,只說盡力而爲,與那神仙台魏大劍仙關係實在平平,若是魏劍仙湊巧身在神仙台,還能厚着臉皮斗膽求上一求,若是魏劍仙不在神仙台山中修道,他“餘米”只是個僥倖登山的山澤野修,真要見着了什麼大鯢溝、綠水潭的兵家老神仙們,估計見面就要膽怯。

老嫗也直言此事萬萬不敢強求,餘道友願意幫忙說一兩句好話,就已經足夠。

她們此次南下歷練,大抵就是這麼四件事,有難有易。若是路上遇上了機緣或是意外,更是磨練。

有了餘米這位家世深厚的觀海境修士,老嫗已經安心幾分。

到了商貿繁華的紅燭鎮,終南獨自去了那處家鄉水灣。

對於昔年的一位船家少女而言,那處水灣與紅燭鎮,是兩處天地。

一位賤籍出身的船家女,連紅燭鎮的岸邊道路都不可以涉足,一旦違例,就會被罪加一等,直接流徙到大驪邊關擔任役夫,下場只會生不如死。

米裕等人下榻於一座驛館,憑藉長春宮修士的仙師關牒,不用任何錢財開銷。

米裕到了紅燭鎮客棧之後,瞥了眼棋墩山之巔,搖搖頭,不曾想這位魏山君,也是位癡情種,與自己是實打實的同道中人啊。難怪投緣。

臨近黃昏,米裕離開客棧,獨自散步。

(本章完)

717.第717章 唯恐大夢一場621.第621章 伏線拎起即殺機第1291章 於混沌一片中484.第484章 秀才遇到兵1059.第1059章 吾爲東道主(五)870.第870章 夜歸人1242.第1242章 金榜題名272.第272章 寧姑娘,對不起585.第585章 壓下一條線(一)84.第84章 我有一劍482.第482章 橫波府95.第95章 小廟409.第409章 劍術851.第851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341.第341章 下筆有神317.第317章 大戰才起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456.第456章 青衣姑娘吃着糕點(下)883.第883章 遞劍接劍與問劍第1299章 天亮了1038.第1038章 一張桌子1015.第1015章 青萍劍宗250.第250章 奼紫嫣紅開遍333.第333章 偶遇726.第726章 夏日炎炎,風雪路遠(一)710.第710章 打架之人,是我師父383.第383章 棋盤上561.第561章 緣來情根深種739.第739章549.第549章 人心中須有日月1165.第1165章 這個名字不錯343.第343章 夜遊水神廟864.第864章 書信1221.第1221章 是誰1122.第1122章 酒杯換碗149.第149章 約戰第1306章 合龍1234.第1234章 純粹劍修們961.第961章 另外一個980.第980章 兩三事930.第930章 青白之爭752.第752章 一人喃喃,羣山迴響1107.第1107章 愁者自愁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279.第1279章 訪山404.第404章 拜訪1213.第1213章 有餘512.第512章 明月當空(上)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1012.第1012章 離京返鄉471.第471章 於不練劍時磨劍(下)1066.第1066章 天要下雨444.第444章 有些重逢是最壞的(下)424.第424章 少俠遇見大俠1230.第1230章 家在此山中1138.第1138章 坐井觀天覆少年185.第185章 劍胚在手心317.第317章 大戰才起107.第107章 漁網382.第382章 一國武運659.第659章 山上何物最動人1253.第1253章 今宵明月371.第371章 新年新氣象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6.第6章 下籤426.第426章 紫陽府,劍叱堂908.第908章 議事1136.第1136章 白雲生處有人家第1310章 生涯見字如晤182.第182章 道理就在劍鞘裡1167.第1167章 頭頂三尺有誰476.第476章 大雪兆豐年731.第731章 對峙532.第532章 有沒有陳平安的落魄山(中)440.第440章 沒有希望,何來失望130.第130章 山水少年483.第483章 涼風大飽179.第179章 添土507.第507章 過橋1215.第1215章 如龍走瀆704.第704章 問拳之前便險峻935.第935章 練手1128.第1128章 試試看974.第974章 陳十一772.第772章 再來一碗陽春麪1218.第1218章 就山573.第573章 自古劍仙需飲酒(一)354.第354章 五千甲圍山505.第505章 有道理,很有道理981.第981章 摧城321.第321章 井口邊的老道人605.第605章 學生造瓷人804.第804章 一些個典故1067.第1067章 推陳出新723.第723章 離真死了1238.第1238章 山海一片神行606.第606章 琢磨1184.第1184章 明月中酒還行774.第774章 居中武夫1191.第1191章 幾人著眼到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