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里正果然派人來叫姜三郎去鄉堂問話。
姜大郎與三弟一起前去,讓二弟留下照看櫻寶與大鹿。
鄉堂是里正與鄉秩們辦公的地方,今日審問犯事者,里正便在此處辦理。
這會兒天色已暗,鄉堂的院子裡燈籠高掛,四周還插了好幾處火把,將整個院子照的通亮。
院牆邊蹲了不少人,都是三名犯事人的聯保戶主,足有二三十人。
有幾名戶主年歲太大,便由他兒子代替受罰,每人挨二十板子。
因鄉丁人數有限,這打板子都得排着隊來。
一時間,院子裡都是噼噼啪啪木板擊打皮肉的聲音,還有哎呦哎呦的痛叫聲。
姜三郎在大哥的攙扶下走進正堂,抱拳見過里正。
里正讓他把事情前後始末說一遍,還讓一個文書當庭記錄,再與三名劫匪的供詞相覈對。
確認無誤後,孫里正判決三名犯事人家,共賠償姜三郎十五兩銀子的傷藥費。這十五兩銀必須限日送來,否則嚴懲。
屠大倒是爽快,立刻叫家裡人送來五兩銀子,親自捧到姜三郎面前,“都是小老兒教子無方,還請姜郎君寬恕則個。”
姜三郎面無表情接過銀子,淡聲道:“我寬不寬恕不重要,公門自會有決斷。”
反正他不會原諒這些人,敢對他父女倆下黑手,就要付出代價。
餘下十兩便由陳三十與陳驢兒家出了。
可陳三十家徒四壁,婆娘還大着肚子,一文錢都拿不出來。
孫里正便讓他家聯保的十戶共同出錢,誰敢逾期不出,便還要過來挨板子,直到付清爲止。
蹲在門口的陳二狗見還可以這般,便動了歪心思。
他也聲稱家裡沒錢,連一文都拿不出。
孫里正冷笑,一拍桌子道:“那好,就讓你家聯保的十戶共同出錢。”
那十戶一聽,簡直恨毒了陳二狗,俱都暗暗咬牙,以後一定不讓他家好過。
這十戶裡,就有陳昌平的爹陳老栓。
陳老栓今年也五十歲了,被當衆脫掉褲子摁板凳上打了二十板子,自覺臉面丟盡,結果還要他再拿出五百文來,簡直氣到吐血。
可不出又不行。
於是讓小兒子回家拿錢,交到孫里正手裡。
捱了板子,又罰了錢,孫里正理所當然放人。
陳老栓便由小兒子陳昌海揹回家。
一路上他都在怒罵,罵孫里正與村正不講情面,罵陳二狗不是東西。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他陳二狗生了個什麼玩意兒!從小偷雞摸狗,這會兒又當了劫匪,都是他那個當爹的做的好榜樣啊!”
說起來,這陳二狗還跟陳老栓沾點親戚,沒想到他竟這般無恥,讓自家給他家出錢。
“咱家倒了八輩子血黴才與他家聯保,昌海,明兒你就去你堂伯家,讓他給咱們換個聯保戶。”陳老栓氣哼哼道。
陳昌海沒好氣道:“爹您想換就換啊,現在誰還敢跟陳二狗家有牽扯?我看吶,讓大伯趕緊將他家趕出村子算了。”
真是禍害遺千年,那陳二狗的爹就是個慣偷,那麼大年紀,大過年的居然去偷鄰居家鍋裡煨熟的雞,結果被人當場抓到。
唉,偏偏自家還跟他這樣人家聯保。
陳老栓回到家便趴在炕上,陳馮氏給他上藥。
“你說陳驢兒咋就想不開,跟街痞子陳三十混一塊兒,這下可好,陳二狗好不容易生個兒子,還沒留個後,就要被判刑了,嘖嘖…”
陳馮氏一邊嘀咕,一邊還不忘抱怨:“你堂哥也是,怎麼能讓人把你打成這樣,這要好幾天不能下炕了。”
陳老栓的堂哥就是西陳村的村正陳長盛,也是把他們這些聯保戶推出去的人。
爲此,陳老栓也很不忿。
一點情面都不講,害他賠錢又丟人,這算什麼親戚?
哼!等輪到自己做村正,也一定讓他嚐嚐什麼叫不近人情。
…
戍時,姜三郎抱着一直沉睡的閨女回到家。
春娘連忙上前接過閨女,將她放在炕上。
“你怎麼樣?傷的重不重?”春娘摸摸丈夫的腦袋。
“還好,不礙事了。”姜三郎從懷裡取出一包銀錢交給妻子,“這是里正判給我與寶兒的賠償銀,一共十五兩。”
春娘接過來,放在一邊,問:“害你的那幾個是如何判的?該不會罰了銀子就放了吧?”
“沒有放,里正說明日一早就送去縣衙,由官府懲處。”
里正畢竟不是公署官員,沒有判罪犯刑罰的權利,但罰點銀子或打人幾板子還是可以的。
春娘放下心,將錢收好,問:
“那你吃飯了麼?我在鍋裡溫着晚飯,要不要吃點?”
“吃過了,在大哥家吃的雞肉粥。”
姜三郎又對妻子道:“寶兒今日精神不濟,李郎中說她可能受了驚嚇,便開了一副安神藥喂她喝了。
今晚便讓寶兒跟你睡,你照看一些,我去西屋。”
“好。”春娘端起油燈,引着丈夫去了西屋,“你先坐着,我去給你端熱水來。”
姜三郎點頭,脫鞋坐在炕沿,只覺腦袋沉重,很想睡覺。
不多會兒,春娘端來熱水給他洗臉,又去打了一盆洗腳水給丈夫。
姜三郎洗漱完,直接躺倒睡下。
今日他失血過多,只覺全身發冷眼皮打顫,再不睡下可能就要暈了。
這時,春娘又端來一碗金耳粥,硬是要他喝完再睡。
春娘給丈夫蓋好被子,這纔回到東屋,又端了一盆水給閨女擦洗小臉小手,之後再打水給她洗了腳。
櫻寶眼皮微動,正陷入前世夢境中。
寒冬臘月,她從河邊洗衣回來,一向對她沒好臉色的生母韓氏一反常態,竟招呼她進屋,拿出一套豔麗裙裝,還有一對兒腳鈴讓她穿戴上。
櫻寶接過裙子抖開一看,面色微沉。
衣料單薄,裙襬只到小腿處,腰部還墜着長長流蘇,是胡旋舞娘才穿的舞裙。
“迎兒,今日家裡來了貴客,你不是在舞春院學過胡旋舞麼,就給客人演示一番。”
韓氏嘴上喊着“迎兒”,估計連她自己都覺得彆扭,裝出的慈母笑也特別的假。
“你爹能不能做官,就在這位貴客身上了,所以你一定好好表現,千萬別得罪貴客。”
櫻寶將手中裙子扔在桌上,嗤笑一聲,“你怎麼不讓你二閨女去,我人小貌醜,怕污了貴客的眼。”
自己的手腳與臉上都生了凍瘡,這麼冷的天讓她穿這樣單薄的衣裙,別說跳舞給男人看,就是走大街上都會被人唾罵。
什麼演示,不過是想將她再賣一次罷了。
這些年在舞春院,她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幸好自己與溫姐姐交好,年紀又小,纔沒有被舞班班頭早早推送出去。
沒想到親孃把她贖回來,竟是爲了拿她討好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