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秋遠航靜坐廳中飲茶,一見秋明洌跨過門檻,擡眼挑眉,一言不發,卻冷哼了一聲。秋明洌劍眉一軒,眸中浮起一絲不悅,心不甘情不願地拱手:“爹,洌兒知錯。”
秋遠航啪的一聲將茶碗砸在桌上,寬袖一揮彈了起來,道:“哼,擅自離家,還去趟錦繡山莊的渾水,你的小命還要不要?”秋明洌暗地裡白了一眼,默不作聲。
秋遠航大步跨來,卻見着一旁的張若水等三人。傾璇一與秋遠航四目對撞,連忙秋波流轉避開,竭力地壓制着自己的慌亂。
秋遠航沒認出她,只是收斂了怒色,側臉偏向秋明峰,問到:“這幾位是?”秋明峰淡然一笑,道:“這位是景姑娘,一路上多虧了她對洌兒照顧有加。另兩位……”
張若水連忙抱拳:“晚輩張若水見過秋莊主,叨擾之處,還望見諒。”傾璇也趕緊欠身:“晚輩傾璇見過秋莊主。”
秋夫人眉眼含笑,款款道:“傾璇姑娘身體欠佳,還是先下去歇息吧。”說着便招來婢女,帶傾璇下去。傾璇道了謝,跟張若水使了個讓他放心的眼色,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離開秋遠航的視線。
張若水略一擡頭,見秋夫人慈面含笑地凝望着他。
秋遠航一聽張若水的名字眼中立刻飛過一片異芒,後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了一下相對瘦弱的張若水,如鯁在喉。“張若水?張公子,你難道是万俟道長的高徒張若水?”秋遠航看他的目光有點異樣。
張若水一聽高徒二字,先是沾沾自喜,然後又覺得有點承受不起。拱手道:“高徒不敢當,家師的確是青城派万俟珏。”“你竟然都長這麼大了。”秋遠航不敢眨眼,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臂膀,眸中的神采越加複雜難以理解。似乎大廳內的其他人對於秋遠航來說都變成了紙片人。
“秋莊主,你見過我?”張若水有些驚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聽你師父說起過。”秋遠航搪塞着。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立即恢復了莊主的威嚴莊重之態,說到:“張公子,景姑娘,洌兒一路上一定給二位和方纔的傾璇姑娘添了不少麻煩,請你們留宿紅袍山莊遊玩一番,權當賠罪。”說罷,便喚來兩個婢女:“收拾好客房,好生相待張公子,不許怠慢!”
秋遠航偏頭瞪了秋明洌一眼,輕喝道:“你也滾!”秋明洌嘖了一聲,上前半步道:“爹,你要如何責罰孩兒都好,如今天霜生死未卜,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手不管。”
秋遠航大袖一揮背過身去:“
從此以後,五商再無錦繡山莊,你也別去惹禍上身,來人,照看着四公子,他敢離莊半步,你們都要受罰!”
“爹!”
秋夫人輕輕握住秋明洌的小臂,搖了搖頭,柔聲道:“先去休息吧,你爹這裡,娘會多勸幾句的。”
當日傍晚。
因爲連日像行屍走肉般的奔波,加上豔陽高照,傾璇有些中暑,暈眩着在房間裡躺了幾個時辰。到了傍晚,夕陽在遠山灑下一片金紅,暑氣漸消。傾璇這才醒了醒神,揉着眉心步出房外。
薰風送涼,房外開着一排熾烈的萱花,吐着纖纖鬚髯,與夕陽同色。傾璇一望見那些芳紅,鳳目一怔,顧盼着左右。恍惚間,她瞧見一個容色秀美的少婦,供着腰打理着庭間萱草。她拈起一朵晚霞,輕輕夾在了小女孩兒鬢間。
二十年後,她再次回到了這個地方。紅袍山莊,他孃的閨房,後來成爲了父母的婚房,再後來是她的小家。萱草還在呢,它的主人卻已早早埋入黃土。
傾璇緩緩蹲下,指尖拂過萱草柔軟的花蕊,不知是否是暑氣的原因,喉嚨格外感到痛楚。
“傾璇姑娘——”和煦清醇的聲音入耳。傾璇猛一回神,側臉望去,見面容和藹的秋夫人領着兩個婢女過來。
“蹲久了會頭痛的。”她款款走來,衣袂帶着吹走暑熱的涼風。傾璇愣了愣,拍拍手掌上的粉塵起身。便是在她準備起身那一剎那,秋夫人迎來上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扶了起來。她的手很暖,只不過比二十年前多了一些老繭。
“秋夫人……”傾璇縮回手,連忙欠了欠身,“萬安。”
傾璇跟着秋夫人走進房間,婢女在桌前放下一碗羹湯便出去了。“傾璇姑娘,怕你暑熱未退,我給你拿了碗冰鎮蓮子羹,你喝點吧。”秋夫人將小瓷碗朝傾璇處推了推。“謝謝夫人……”傾璇扯了扯嘴角,將附着水霧的小碗端起。
“傾璇姑娘,抱歉,我來是要勞煩你挪挪屋子的。”秋夫人柔聲細氣地說。“爲、爲什麼?”羽扇般的睫毛啪得張開,傾璇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冒犯,連忙補了一句:“抱歉,我不該多問。”
“無妨。”秋夫人莞爾,“這間屋子原本是舍妹的,她離家了,我一直替她收拾着。小丫頭不懂事,將你錯領了過來,見諒。”
一直收拾着,平凡的一句話,卻激起傾璇眼波後的洶涌。“秋夫人,待令妹真好。”傾璇抿抿脣。
“是我夫君的妹妹,不過我們一直情同姐妹。”秋夫人撫了撫手上的紫檀佛珠,娓
娓道來:“她有一個特別招人喜愛的女兒,我生的都是兒子,所以,一直把我的外甥女當成親生女兒。她生在盛夏,那天萱花開得格外燦爛,萱草又稱忘憂草,所以,願她無憂,我們給她取名叫萱兒。她很可愛,喜歡追在我身後要糖吃,喚着‘舅母’、‘舅母’……”
“真是個逗人的丫頭。”說着,秋夫人掩着袖口笑了起來。傾璇動了動咽喉,秋波變得水澤。秋夫人擡眉,瞧見面容僵硬的傾璇,這才立即正了正色,道:“抱歉,傾璇姑娘,我光顧着自說自話,怠慢了你,我老糊塗了。”
傾璇彎着鳳眼淺笑,少見地春風拂面:“沒事。”秋夫人緩緩起身,道:“傾璇姑娘,不打擾你休息了,待會兒我就差人來幫你換房間,可以嗎?”
“呃,秋夫人……”傾璇也是謙恭地站起,“我可以不換嗎?”“啊?”秋夫人錯愕了一下。“我挺喜歡這裡的。”傾璇說道,望向秋夫人的目光多了一絲懇求。
“罷了,既然傾璇姑娘喜歡這裡,就繼續住吧。”秋夫人柔聲道。“多謝秋夫人,讓你爲難了。”傾璇行了一禮。秋夫人笑吟吟地擺擺手,道:“無礙,只是我覺得傾璇姑娘的眉眼看着親切,很喜歡你啊。”
秋夫人瞥了一眼門口火紅的萱花,道:“若是萱兒還活着,應該與你年齡相仿吧。許多年都沒見過她了,唉,不知道她如今過得怎樣”
“萱兒活着,她就在你面前,舅母。”這句話堵在傾璇咽喉,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傾璇姑娘也愛萱草嗎?”秋夫人突然問了一句。傾璇先是一愣,隨即恢復冷顏,果決地說道:“不,我喜歡梨花。”
無憂的孟萱死了,如今,她是偏愛分離之花的傾璇。
清荷池邊,景瀾捋着長辮佇立池邊,一雙明眸猶如兩汪碧泉,波光盈盈地凝視着池中亭亭玉立的粉荷。張若水不經意間經過,見她一人,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過來。
“景姑娘……”張若水心頭大亂,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景瀾這纔回過神,一見張若水嘴角自然上揚,笑如碧桃綻放,道:“是張小哥啊。”張若水見她巧笑嬌豔,水眸澹澹,宛若兩眼熱氣氤氳的溫泉,咧嘴乾笑了兩聲,道:“景姑娘,多日不見,你過得可還好?”
“很好啊,明洌哥哥很照顧我。”景瀾咧出一排小貝齒,無意間把張若水心都笑酥了。“你安然無恙就好。”張若水點着頭,他愣頭愣腦,聽不出景瀾言語中對秋明洌的在意,只是自動無視了所有人,眼波里只映出她的倩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