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晴幾次三番的挑釁,非但沒有讓沈飛鴻暴怒失去理智,反而令這身經百戰的漢子格外冷靜下來。
這套漆黑的盔甲……應該就是那大名鼎鼎的玉清道德甲,將修仙者的無形信念化爲實質防禦,純粹防禦力在同境界下幾乎無人能敵。
青雲大比中,李婉晴單憑這一手防禦力,就足以橫掃99%的對手,到了最後幾輪,若非遇到的對手一個賽一個離譜,她本應以碾壓的姿態連勝奪冠的。
沒錯,沈飛鴻對李婉晴的事蹟並不陌生,青雲大比的幾場關鍵比賽的錄像,他都有看過。
或許對其他的沈家人來說,青雲大比不過是發生在遙遠而落後的青雲城的一場鬧劇,幾個修仙水準嚴重落後主流的修仙家族的自娛自樂。但沈飛鴻卻沒有這等少年心性,他是沈城的繼承者,以後要帶領自己的家族和這個數百萬人口的雄城與大陸上諸多強者競爭,絕對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大意。
李家縱然在走下坡路,依然是七大世家之一,當年李風雲仗劍橫掃沈城的時候,李家就被人評價爲逐漸跟不上主流的沒落世家,結果還不是出了李風雲那樣的奇才?
那麼沈城又有什麼理由瞧不起李家這處心積慮派到沈城來的使節團呢?
真元咆哮不奏效,實在再正常不過,反而若是李婉晴被這起手式擊垮,那才真會讓沈飛鴻驚訝無比。
不過,目的還是達到了,咆哮的震波雖不能傷人,卻如千萬只觸手,細緻入微地將對手的情報反饋了回來。
“玉清道德甲,全面防禦,無防禦縫隙,綜合防禦力1013,五行偏斜:金13,火2,無剋制功法……形態變換或然率98%,攻擊力預測爲742……”
霎時間,沈飛鴻腦海中就多出了一整套關於玉清道德甲的情報資料。
這種詳盡的資料,唯有以真元咆哮親手獲取才能放心,那些情報商提供的資料至少落後大半個月。
對於一個傳說中天賦堪比沈磬的奇才,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太過漫長,半個月前的新聞,已經沒有參考價值了。
以起手式摸清了對手的底細後,沈飛鴻立刻擬定了接下來的戰術:對付這種龜殼防禦,一定要速戰速決,拖延越久越是給敵人機會。
而論及爆發能力,沈飛鴻一向有着絕對的信心。那超乎常理的巨大身軀,任何時候都意味着同樣超乎常理的爆發力!
沈飛鴻踏前一步,沉重的身軀如同山嶽倒摧,在血圈中好一陣地動山搖,與此同時,沈飛鴻體內的真元,緊跟着咆哮的震波奔涌起來,這一次,震盪發生在沈飛鴻的體內,瞬間點燃了他的血液,令整個體表都呈現出赤紅色澤,每一條血管都似奔涌着沸騰的熔岩。
見此情形,李婉晴面沉如水——雖然隱藏在面甲之後,任誰也看不出來。反而是場外的沈家人一陣沸騰。
“飛鴻哥變大紅人了!”
“贏了贏了!”
還有好心人提醒李家人:“趕緊去找擔架和丹藥吧,搶救不及時容易有永久的副作用。”
沈輕茗等人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王九,見他不慌不忙,也就搖搖頭繼續看向紅圈正中。
只見此時沈飛鴻已經通體赤紅,身周的空氣如同在燃燒,高溫扭曲着光線,讓這巨人在三丈見方的狹小空間內彷彿變得更加魁梧驚人。
相較而言,李婉晴就如同細小的火柴人一般毫不起眼,在紅人的壓迫下搖搖欲墜。
“蠻力?”女子有些好奇,卻絲毫沒有退讓,微微弓起身子,雙手擡起置於面前,擺出了防禦的架子。
下一刻,重拳似雷霆閃電一般倏然降臨,李婉晴雙臂交疊,黑甲在小臂處延伸出一塊厚重的圓盾,恰到好處地將重拳接了下來,令那隕石一般降落的重拳瞬間靜止。
而拳頭上附帶的沛然巨力,則沿着漆黑的甲冑全部傳導到了腳下大地。
三丈見方的空間哪裡經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土地轟然碎裂,餘波將崩裂的地面直接震盪上天,卻被頭頂的三丈血圈擋住,又折射向下。一時間,無數道有形無形的衝擊波,在這球形的空間內反覆激盪。
混亂中,沈飛鴻面無表情,重拳如雨點一般落下。李婉晴同樣不慌不忙,以手中圓盾將重拳逐一盪開。雖然無暇反擊,卻自保有餘。
一時間,場面彷彿僵持,但任誰也能一眼看出這種僵局不會維持太久。
因爲被血圈束縛了戰場,兩人交戰的所有餘波都不能散逸出去,而是層層疊加,在場內不斷激盪。
最初,餘波只是餘波,對戰場的主力幾乎全無影響,然而隨着餘波越發震盪,衝擊力很快就提升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層級。
有形的岩石土壤,已經被無數道細小而激烈的波紋切割碾壓成了無法以肉眼觀察的細小微粒。而若以靈眼觀察戰場,更不難發現血圈內的靈氣環境已經紊亂得如同九天罡風層。
這樣的環境下,除非有着覆雨境以上的真元,能將神識凝聚昇華爲元神,從而鎮壓紊亂,否則幾乎沒有什麼仙術還能奏效。反而自身要承受越來越強大的壓力,舉手擡足都彷彿置身泥濘。
沈飛鴻其實也正是打得這個主意,無論對手打算用什麼陰謀詭計,在血圈之內,總歸是要以仙術一類的方式生效,而只要以蠻力破壞了這種環境,那麼萬般陰謀都要破產。
唯有最原始也最狂暴的血肉之力,才能在這狹小空間內奏效,而這,也是沈飛鴻血圈無敵的最大依仗。
論及血肉之力,在場還有誰能比他這天生神力之人更爲擅長?
唯一一點令人心生疑慮的地方,就是從頭到尾,李婉晴都彷彿在有意配合他的戰術,見招拆招,卻沒有絲毫破局的打算。
難道她還想在這肉搏戰中戰勝自己?
沈飛鴻很快就甩掉了心中疑慮,因爲根本沒有多費工夫思考這些的必要。
以神通近身肉搏,是他現在最強大的手段,血圈更是他的10年主場,若是這樣都贏不了,那也是無話可說。
然而他當然不信自己會輸,爲了修得這幅神通,他過去十多年比任何人都努力都拼命,更在實戰之中無數次奇遇,就連天賦奇才的沈磬都遠不如他,一個李家的小丫頭怎麼可能會勝過自己!?
帶着這樣的信念,沈飛鴻雖面色不動,心中卻彷彿自己的雙拳一般熊熊燃燒,將沛然無盡的力量不斷以拳頭轟擊出去。
血圈之內,很快就覆蓋上了滿滿的血色,繼而完全被血色填滿,以至於外人甚至無法以肉眼看清圈內的戰況,唯有開啓靈眼,從那紊亂的真元波動中判斷局面。
時間一分一秒推移下去。
開啓靈眼的觀戰者,面色也越發沉重。
又過了不知多久,甚至有年紀較輕,修爲尚淺的人已經維持不住靈眼,不得不滿頭大汗地退了下來。
血圈內的戰鬥卻仍在繼續。
這是一個令人心悸的僵局。
最初的幾分鐘裡,場面還顯得略微單調,沈飛鴻重拳如雨,李婉晴圓盾如傘,然而隨着餘波不斷激盪戰場,沈飛鴻也逐漸提升着自己的神通威能,體表顏色由紅轉紫,再由紫轉黑,重拳之中也不僅僅蘊含着火行神通,而是包含了更加深奧玄妙的內容。
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來,沈飛鴻已是超越極限。
他最擅長的就是肉身火行神通,或者說唯一擅長的就是火行神通,其餘的內容雖有涉獵,卻僅止於理論,並不能在實戰中嫺熟地運用出來。
但此時久戰不下,沈飛鴻便毫不猶豫地動用了極限之上的力量。
此時,就像是高空中的鋼索,每一次重拳轟出,固然變化多端,威力也強了幾成,但風險卻隨之倍增。幾乎隨時都可能神通扭曲崩潰。
沈飛鴻不在乎。
鏖戰許久,他唯一的念頭就是以重拳將那黑甲的敵人碾碎。
這般近身肉搏,雙方的狀況都瞞不過對手,沈飛鴻固然是超越極限,李婉晴又何嘗真的遊刃有餘?她同樣沒有什麼餘力,距離崩潰只有一線。
只要自己能堅持地更久,發揮得更好,這一線就屬於自己。
勝利也必將屬於自己!
這個信念,彷彿一面旗幟,指引着沈飛鴻不斷堅持,再堅持。
堅持,再堅持。
堅持,再堅持。
直到雙臂已經沉重而麻木,視線也漆黑一團,體內的血液真的燃燒起來,灼痛着每一條血管……
眼前那個漆黑的敵人,仍是屹立不倒,就連防禦的動作都與最初時候分毫不差。
彷彿,這漫長的努力,只是笑話,毫無意義,彷彿自己的堅持正在被人隨意嘲弄,而自己毫無辦法。
頃刻間,又有一股熱火在心中點燃,催動着沈飛鴻動用更高層次的力量。
然而就在這股火焰燃燒起來的瞬間,一道山嶽一般的古銅符印陡然出現在他額心處。
符印出現的瞬間,沈飛鴻的所有真元、神識全被鎖死——或者說鎮壓下來。
因過度燃燒而變得焦黑的皮膚,很快就恢復了最初的色澤,膨脹的身軀也縮小了幾分。
只是沈飛鴻臉上,卻帶上了一絲不可思議的失落。
那是祖父留給他的一道保險,一旦動用了可能毀滅自身的力量,這道鎮壓符印就會自動激活,將他迴歸常態。但這也意味着這場對決,到此爲止了……
隨着沈飛鴻的變化,李婉晴也放下了雙手。而後仰了下頭,漆黑的甲冑似流水一般席捲三丈見方的戰場,將所有激盪的餘波全數消除。
最後,女子走到沈飛鴻面前,雖要仰頭,目光卻顯得居高臨下。
“我贏了。”
沈飛鴻沉默良久,點了點頭:“啊,你贏了。”
然後李婉晴說道:“對了,我賽前嗑藥了。”
沈飛鴻有些驚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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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和你一樣的丹藥,行軍丸,能讓身體在短時間內處於最佳理想狀態,無需提前三五日沐浴更衣,調息養身。這樣一來,實戰中我就能肆無忌憚地動用超越常態極限的力量,短暫越級。”
沈飛鴻嘶啞着說道:“那沒什麼,血戰之前,理應服用這樣的丹藥。若非沒有必要,我也會服用同樣丹藥。”
李婉晴說道:“哈哈,你能理解就太好了,這樣的話,你應該明白,你輸得理所當然。”
沈飛鴻沉默了。
“而且,我剛剛並沒有動用別的手段,是以你最擅長的血肉神通與你抗衡的——當然,那樣的戰場環境,別的手段也未必有用。但是,我的確是在你最擅長的戰場,用你最引以爲傲的戰法,將你正面打倒的。”
沈飛鴻目光有些複雜起來:“的確。”
李婉晴笑了一下:“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我自幼就神力驚人,天生的血肉神通就是頂尖級的,迄今爲止,除了在輕茗妹妹身上見識過的不動霸體外,還從未見過比我更高明的。”
“原來……如此。”沈飛鴻說着,聲音卻絲毫沒有輕鬆的意味。
李婉晴說道:“所以,你就應該明白,努力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的天賦才華,好到讓你的努力顯得毫無意義。坦白講,我的努力程度最多隻有你的三分之二,除了修行之外,我還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做,需要做。但我的修行依然比你更強。”
“……”
此時,圍觀的聽衆們,已經有人按捺不住義憤,想要上前與李婉晴理論較量。
卻被沈和融無言地攔了下來。
李婉晴於是繼續說道:“修仙之道就是這麼不公平,再努力也比不過某些人生得好,所以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該懂得一個簡單的道理:認命。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本事,能做到什麼樣的事,都該心裡有數,能做到的就盡力去做,做不到的就別多奢望。如果說那些平民子弟,還需要漫長的時間逐步打磨出這份認知,那麼大家族的人,更應該懂事得早些。你老大不小,看上去都五六十了,怎麼還跟個二十歲的孩子一樣滿腦袋熱血?所謂大將之風,就是不識時務地逞能麼?”
沈飛鴻的眉頭終於緊皺了起來,雙拳用力握死,顫抖不停。
李婉晴說道:“想要惱羞嗔怒地話,我隨時奉陪,不過再打幾次你都是一樣要輸。說到底,你就不是那種個人天賦極端出色的類型,何必非要裝成自己很厲害的樣子?沈若石欽點你當繼承人的時候,有說過要你天下無敵嗎?這些年你盲目追求不屬於你的無敵的時候,有考慮過周圍的人爲了配合你,有多辛苦嗎?”
此言一出,沈飛鴻終於身軀一震,有些迷茫,有些不可思議。
“比如,爲了滿足你的好強,破例允許你使用高段位的練功房,然後等你練到重傷,再耗費巨資給你籌集丹藥療傷。再比如,爲了不干擾到你修行,明明對你心懷好感卻不敢告白,任由青春時光蹉跎的美麗少女。再再比如,明明比你強,卻爲了不傷及你的自尊,強壓着自己的實力不能展現出來的……沈磬。”
聽到最後一個詞,沈飛鴻再也按捺不住,兩條眉毛如鞭子一般豎了起來:“你說什麼?”
李婉晴坦然說道:“我第一眼就看得出來,沈磬比我現在還要略強一分。他幼年基礎打得比我好,實戰的話我肯定打不過他。而你既然打不過我,自然更打不過沈磬。偏偏你現在卻是什麼外院首席,沈城冠軍,你覺得這是不是很好笑?”
沈飛鴻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沈家外院的所有人,也都同樣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