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二更,方暉攜了長劍,早早來至湖北面的長亭,默運內息。這些天,他一邊暢通內息,一邊默揣招數正反變化,日間與歐陽霖那一戰,於這幾天磨練的招數,也進益不少。
少時,一陣涼風拂過,白衣如雪,正是沈雙凡到了。
方暉上前施禮已畢,備言日間前事,沈雙凡點點頭,問道:“小房子,你是怕我仇視錦衣衛,對她不利麼?”方暉沉默不答。
沈雙凡緩緩道:“是非恩怨二十餘年,我雖少與人交往,卻也不是禍及人妻女之人,錦衣衛盡忠於朝廷,也只是奉命行事,何況這歐陽姑娘,來歷恐怕另有別情。”方暉一驚,他早已想到,錦衣衛圍攻南陽侯府之時,調動如此多的人馬,可見帶頭之人的職司不低,而武功卻是顯然不及歐陽霖。
沈雙凡見方暉不言語,便說道:“我看這孩子跟你頗是投緣,想來不會害你,我只告訴你,她那對通點峨嵋刺的功夫,來歷久遠,她年紀幼小,這功夫顯然是從小習練的,若是如此,她的師長輩,可厲害得很那。”方暉不知該如何作答,垂首不語。
沈雙凡擺了擺手,說道:“算了,不說這些,各人緣法不同,一秤棋信手置之,哪渠暇分黑白?我自今夜起,將當年他留下的九華功夫傳授給你,五天之內,當可傳完。九華招數,你本都爛熟於胸,他的功夫,在悟不在練,你能貫通多少,看你自己造化了。”
此後一連五晚,沈雙凡將九華派劍法掌法內力,箇中精微變化組合,一一傳授給方暉。方暉本於此道另開蹊徑,悟性奇高,時時發問探討,沈雙凡都覺他奇思妙想,有些招數甚至是自己此前從未想到的。
五天來,方暉日夜用功,白天閒暇時與歐陽霖敘談風月,只覺自己記事起二十來年,從未有過如此快樂時光。
第五夜二更,方暉如約來至長亭,沈雙凡卻已飄然而去,留下一貼,言道方暉心思靈巧,自己已無可授,當年之事心願已了,願方暉此後事事小心,好自爲之。方暉深嘆,心底竟似有所失。
又住兩日,方暉起身要往少林去尋溫恭,歐陽霖心底不快,卻也不言明,雙騎並轡,一直送出湖州城數十里,猶是戀戀不捨。
方暉與歐陽霖這十來日的相處,心底也是不願分離,此時
硬下心腸,一提絲繮,說道:“歐陽姑娘,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江湖兒女,山高水長,我們必有再會之期。”
歐陽霖壓低聲音問:“方大哥,你這一去,可還回湖州來麼?”
方暉心中不捨,撥轉馬頭,說道:“歐陽姑娘,在下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當講否?”
歐陽霖翻了翻眼睛,如嗔似怪。方暉哈哈一笑,道:“如此我直言了。錦衣衛官場之中,牽涉江湖舊怨,是非對錯,原自難說,況且如有魔教之人來尋鍾小妍,也是照顧林前輩的義氣,肝膽相照,再加捕殺,確是不該。姑娘你蕙質如蘭,何苦捲入這名利圈、是非場、恩怨地之中,莫不如……與我同行江湖,豈不是好?”
此時方暉之邀,言下之意歐陽霖豈有不懂之理,當下羞得面紅過耳,喃喃道:“方大哥,我此時卻是不能離了湖州,你的話我記下了,願你有睱,來,來湖州接我。”調過馬頭,拍馬疾走。
方暉尚待敘言,卻聽忽地一聲,一物劈面擲來,方暉順手一抄,卻是一把長命金鎖,做得甚爲精巧,紅線穿連,尚帶微溫,想是歐陽霖貼身之物。方暉擡頭,歐陽霖那匹馬,卻已頭也不回地去了。
方暉放脫坐騎絲繮,緩緩而行,一時將金鎖收進包袱,一時放入懷中,一時纏在腰間,都覺不妥,思來想去,也把了那紅繩,穿了金鎖系在項下,心中只覺喜樂至極。
不一日進了河南境內,此時河南黃泛甚是厲害,沿途可見災民三三兩兩,逃荒而出,衣衫襤褸沿路乞食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時至中午,方暉於路邊一家村店打尖,見此處弊舊,粗餅劣茶,也不以爲意,打算對付口腹便即上路。
便在此時,一行人等,絡繹約有十數人,進得店來,吵吵鬧鬧地要吃喝。方暉擡眼一看,不禁一驚,見是鏢局人衆,赫然便是京師人武鏢局的字號。方暉眼見此處距嵩山也即不遠,當時想起武當山下人武鏢局衆人橫屍大路的情狀來,不由得暗暗心驚。
那爲頭的鏢師止住衆人吵鬧,喝令噤聲,衆人坐下吃喝,卻仍是交頭接耳不休。那領頭的鏢師身材魁梧,勁裝結束,見衆人擾攘不休,當即大怒,喝道:“你們一個個都閉了嘴,這趟鏢,總鏢頭多給了一倍的腳力,出來之時你們應承好好,一路上嘀
咕個不停,哪個兔崽子不願做了,乘早給我滾了吧!”衆人顯然是怕了這人,都閉口不言。
半晌,那領頭鏢師同桌一人悄悄地問道:“朱鏢頭,這趟鏢,篤定無事麼?”那朱鏢頭眼睛一瞪,同桌之人忙道:“朱鏢頭莫惱,我只這麼一問,若是怕了我便不來了。”
朱鏢頭眼睛橫過,低聲罵道:“你這混賬不怕?哼,不是爲了多拿這趟銀子,你肯來?說實話,這趟鏢,總鏢頭不僅多加了好手,另有安排。”那被罵之人諾諾連聲,說道:“是是,總鏢頭委派了朱鏢頭你來,本就是萬無一失。”
這兩人低聲耳語,方暉便在鄰桌,近日來內力精進,隱隱聽得清楚,便聽得那朱鏢頭道:“哼哼,上次武當山下戚老兒帶隊,估計也是太過託大,遭了偷襲。我就不信,大路之上,誰有許大膽子,劫奪鏢行。若查了出來,將他大卸八塊。哼,也不打聽打聽,人武鏢局豈是好欺負的?”
這邊嘀咕未完,卻聽得旁邊桌上有人陰陽怪氣地說:“人武鏢局歷來都是橫行霸道,欺負別人的,怎麼會好欺負?”
衆人都是一驚,向那人望去,卻見一人,頭戴斗笠,伏案而睡,似是吃多了酒,一身粗布衣衫,斗笠遮住了頭臉,年紀形貌都瞧不清楚。方暉心中暗自驚訝,這人比自己坐得更遠了一個桌子的位置,那朱鏢頭說話聲音已壓得極低,自己如若再遠一些,便聽不清了,此人內力,顯然十分了得。
那朱鏢頭雖是脾氣暴躁,但卻老於世故,當下走近了道:“閣下想是吃醉了酒,我們出門在外不想惹事生非,你不要胡說八道就好。”
那人緩緩立起身來,斗笠壓得極低,仍是看不見面孔,當下大聲說道:“我這裡專門劫人武鏢局的鏢,不相干的人都滾得遠遠的罷,免得傷了無辜。”話音一落,人武鏢局的人衆都站了起來,雖是進來時候亂哄哄地,此時卻無一人出聲,都緩緩地抽出了兵刃,足見平時習練有素。
方暉四下一望,見除了鏢局和那劫鏢之人,閒人便就自己一人,當下拿了包袱,快步往外就走,那人也不攔阻。大道上走出不上十數步,剛牽了馬來,聽得身後打鬥之聲大作,方暉心下奇怪:“難道那頭戴斗笠之人,便只孤身一人,在這官道之旁,劫奪人武鏢局的鏢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