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瘴氣幽幽,如穹廬籠蓋天地,遍佈裂紋的地面長滿密密麻麻的篩孔,似間歇泉般不時噴出混白的氣柱,又有道道幽藍射線自地裂而出,散射在瘴氣間漫爲奇異虹彩,陰風席捲瘴氣掠過滿谷枯骸的聲音似笛似哭,似乎真有千萬怨魂幽幽悲泣,猝然而過,劃出一道駭人的魅影。
如此詭異的天地此時竟似一座龐大磨盤開始旋轉,一座座巖山移位,攪起瘴氣與屍氣混雜的漩渦,若這不是神通通天徹地者施爲那無疑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幻境,或許這處處透着不詳與詭異的絕地就是陰曹地府,或規則混亂的異度空間。
這一刻陸九荒感到心涼,他身上的赤光潰散,赤帝星統御天地的強大權能居然消失了,甚至令他感覺自己與本該密切無間的赤帝星產生莫名隔閡,分明感覺到那磅礴力量就儲在體內偏偏無法調動,裂天的赤戟自然消散,一道道血痕迅速出現在光潔如新的肌膚,斬痕伴隨皸裂,一時令英姿勃發的少年姿態都衰頹了幾許。
他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瘟疫之谷,埋葬了不少野獸的妖域險地,但僅此而已,妖域遼闊,其中險奇實在太多,有通天山嶺,有直通地心的淵谷,也有五色山脈之類奇景,瘟疫之谷放在其中自然不算什麼,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這瘟疫之谷根本不是尋常險地,而是足以真正威脅到他的絕地!
“這是什麼?”陸九荒喃喃自語,他猛地擡起頭來,雙目中赤光依舊,如火眼金睛般要看穿隱藏在瘴氣中的玄秘,他看到深綠中一道道虛幻身影掠過,有的悲泣,有的憎恨,甚至有頭生尖角的惡鬼衝他露出惡意的笑,他看到山谷中如蒲公英飄蕩的詭秘符文閃爍,儘管這一個個符文他都無法看懂,卻隱隱感到看似雜亂無章的符文共同譜成盛大之章,其含義卻是格外地不詳。
再往外看,像是有一重黑暗天幕形成籠罩山谷的桎梏,這不是肉眼所能看到,唯有心眼才能窺見這介於真實虛幻間徘徊的端倪,猶如昔日魔鷲遮天蔽日的黑暗魔影,只是這道天幕還更詭異,似乎遊走在虛空幽冥。
“原來這就是你的手段。”沉聲低吼,雙手併攏,像是以赤紅之爪硬生生從周圍天地將逸散的紅光剝離而出,浩蕩雄威震散毒瘴,又一次凝成彰顯霸者身份的戰戟,戰戟向前,於鏘鳴聲中抵住劍鋒,兩件兵器各自震退劃出流星般軌跡,雙尖相對,針鋒對麥芒!
悽風間雷響,兩道身影都在退,只是一道伴着虎口蕩裂身退,一道隨着劍光掠體勢退,凌青雲掌心溫熱卻迅速被冰涼取代,他看着自己的血氣於戰爭號角驅使下彙集在劍身,填補裂縫般形成觸目驚心的血線,也看到自己的劍光再次貫穿對手甲衣,這一次赤紅甲冑修復的速度卻遠不及先前,他終於見到綻開的傷口,而非瞬間癒合如新。
這就是他的勝機,瘟疫之谷的神秘力量打破了赤帝星主不死不滅的魔咒,儘管這處處不詳的領域本身更像是魔咒。
當然,足以影響赤帝星的力量無疑是禁忌,觸碰禁忌必將付出代價,就如此時他所感覺到的,那將身體從內而外撕裂的痛楚,那於心底直接響起的惡魔低語,還有渾身皮膚燒灼與潰爛,終究化作枯骨幽魂徘徊在深谷永世不得超脫的恐怖幻象……
這絕非浩然,可當對方執掌統御天地的權能,這卻是眼下唯一能夠與之抗衡的力量!凌青雲目光堅定,金鋒劍再一次刺出,璀璨得似長虹,只是那光芒在瘴氣翻滾中太過短暫,根本不足以將混沌照亮。
橫槊招架,鏘鳴間未能避免胸口多出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陸九荒臉色陰沉,眼中似有雷霆滾動,比起身體上的傷痛,這片幽谷無處不在的不詳詭異與心中的鬼嚎聲更令他感到不安,他不是倚仗赤帝星方纔崛起,早在帝星降臨前他就是不容爭議的天驕,即便失去最大臂助仍有橫掃羣雄的底氣,可這片領域的詭異卻是他一生都不曾見過的。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絕不只是瘴氣和瘟疫,就算是古戰場的煞氣也不至於如此恐怖!”陸九荒憤然怒吼,豎劈而下的一戟如要開天闢地,向上挑刺的劍尖生生抵住戟刃,凌青雲身軀震退,渾身血霧迅速匯入寶劍令那鋒芒愈發凝實,可陸九荒分明看見血霧洶涌間凌青雲周身的瘴氣也在涌動,似遊蛇在獵物身邊徘徊,某一刻找到機會驟然鑽入,整個過程如呼吸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區區瘟疫怎麼可能撼動天地?這是詛咒,足以令赤帝星顧忌,令天地將這座山谷遺棄的詛咒。”擺出架勢,凌青雲認真回答,這答案令陸九荒瞳孔驟縮,原來如此,這裡根本不是什麼險地,而是一片失落之地,赤帝星的威勢來源於無上權能對天地的統御,就像帝王命令子民般理所當然,可當這尊帝王來到自己的疆域之外,面對盜匪甚至異族自然便失去號令之能,這就是赤帝星的致命缺陷所在!
“你處心積慮在廝殺中將我引誘至此,原來是爲此目的,不錯,赤帝星的力量確實遭受壓制,但你似乎同樣無法避免這詛咒力量的侵蝕。”陸九荒目泛寒芒:“只是,如果此地當真如此危險,不應僅有瘟疫之谷之名。”
“平時的它只是瘟疫之谷,詛咒不曾在表層顯現,我將它激活了。”凌青雲的回答認真而平淡,唯有陸九荒能感覺到其中的殺意何等濃郁。
“哈哈哈哈!激活詛咒!?你竟敢激活詛咒?”狂笑後陸九荒神情猙獰地發出怒吼:“你既明白這是失落之地,就該清楚這詛咒是何等大凶,妄你號稱大武國士,以抗擊魔鷲自傲,你想放出太古凶煞,禍亂這天地不成!?”
“身爲帝星宿主,便以天地正統自居?”凌青雲看着陸九荒,不以爲怒,眼中反倒多了一分欣賞:“可你號稱八荒之主,又欲征伐青河,在此路上將所有阻礙掃平,所圖血流成河,又豈比太古凶煞弱上分毫?以天諭稱帝禍衆生,你以何傲之?”
“我將掃平四海,建無上霸業,在你眼中便是魔頭不成?”陸九荒目光冰冷,赤光澎湃的身軀每一個毛孔都似吞吐赤霞,如雷霆炸響的聲音字字鏗鏘,振聾發聵。
“我非魔,你亦非魔,今日各爲立場,了結恩怨而已。”凌青雲將劍直舉,自伴寶光的金身玉體蒙着灰綠如要失落在瘴氣瀰漫的異域,即便自身如要在詭異中失落,不妨礙聲音清晰,還有那如同整片天地之力的劍意彙集。
“正該如此,今日不談大義,不論高下,唯有你死我活!”陸九荒大喝,在瘴氣瀰漫的山谷中踏出一步,用那響徹天地的轟響作爲決心的證明,伴着天搖地動,有雷霆轟響,似有綠色的閃電擊在山壁轟落滾滾落巖,更似龍蛇狀怪物暗處盤踞,那望穿心靈的窺視令人遍體生寒,然而就是在這種鬼蜮般絕地,少年昂首的身姿依舊如同天地正朔,即便曾經熾盛的赤光已經黯然,踏足大地的他仍然是王者君臨,睥睨坤乾!
“什麼詛咒,魑魅魍魎,給本王破!”將全部力量灌入赤戟發出一聲響徹天地的怒吼,灌注全力的一擊橫掃而出,赤波浪潮澎湃,令這片失落之地盡涌狂瀾!
這一片赤光中世間萬物似乎都已黯然,凌青雲平靜地注視這股力量,同樣匯聚全力,將那澎湃着萬般奧秘的一劍斬落!
於是赤紅的天地亮起那道金光,如同浩瀚星空中極盡絢爛的一顆流星,即便竭盡全力撕開的裂痕皆被癒合這顆流星也不曾放棄努力,於是這一次,它衝出了天穹。
那一抹金輝燦爛,壓過赤光,壓過毒瘴,霸道無法將其鎮壓,詛咒無法將其侵蝕,鏗鏘傲然,掠過地平線。
鏘音與雷鳴都停止了,不曾寂靜的天地仍傳蕩鬼哭神嚎,赤色與金色的光芒已經消失,像是承受不住這令天地都不願面對的詛咒,但詛咒豈能令它們失色,真正將其擊潰的唯有彼此。
即便光芒消散,兩道身影依舊相對而立,怒視彼此,他們竟是如此接近,以至於兵器重重地掠過對方的身體,血濺了渾身。
就像石雕,兩人都沒有動彈,似乎皆在這前所未有的碰撞中同歸於盡,瘴氣瀰漫中有飛蟲撲騰着翅膀出現,清理自然的禿鷲從不會來遲。
蟲蟻在身上攀爬,瘴氣一個勁地涌入身體,到這一步還不動彈的確是死屍了,但在不知多久以後最爲輕微的動作卻打破了平靜,當劍身微不可察地一顫,可將山川斬裂的寶劍層層開裂終化作齏粉消散,與此同時,一顆人頭滾落在地。
那是一張格外年輕的面龐,怒目圓瞪,帶着睥睨天下的霸道與張揚,即便身死,那桀驁不曾消退分毫。
無首屍身依然屹立,只是承載着雄心與霸道的意志已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