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后,古城秋才道:“師傅不讓七師妹出來自有其道理,該是怕她會偷偷下山吧。”
他說的含糊,意思卻明瞭,是怕蕭寒月去找蕭雲,到時喪失了一名劍閣弟子的把持。
孫道兒急道:“七師妹可以白天出來嘛,由我陪着她練劍,保管她下不了山!”
韓千雪這刻插話道:“我曾向師傅提過此事,他說,這場江湖事端沒幾個月見不了分曉,若七師妹此間出地牢而引發了什麼事,咱們悔之晚矣……道兒,我知道你也是爲了七師妹好,但慮事不可太淺。”
孫道兒這才知道這位冷冰冰的二師姊對蕭寒月的關切之情並不比他小,無奈笑道:“那我只好多去陪陪她了。”
這時臺上的尹先生忽開口道:“大家先停一下。”
衆弟子紛紛停下,仰首望着師傅師伯師叔。
尹先生醞釀了下情緒,道:“徒兒們,這以後的幾個月時間裡,督促你們練武的職責就暫時交給你們齊師伯了。”
衆弟子嗡嗡議論一片,孫道兒心想:“莫非師傅要下山去麼?”
齊不仁在旁皺眉道:“靜聲,聽你們師傅講下去!”
尹先生在衆人息聲後,道:“我劍閣千年歷史上,每一代都有故事,每一代也有每一代的責任,很多時候,某些使命突然就到來了,無可逃避,那時,每名劍閣弟子都責無旁貸,不管要求你們付出的是生命、安逸、地位還是名利。”
衆弟子從未聽師傅講過這些語境沉重的話,一時熱血俠懷涌升,似乎,創造傳奇的時代又要到來了,就像劍靈山千年古道上那些永留的先輩輝煌道之不盡。孫道兒也興奮了,雖然他武功一般,也不阻礙他於這大變之中以自身的力量刻下那或深或淺的一抹,而,每人都貢獻這麼一筆,組合起來就是一副圖畫,一個大字。
尹先生見所講起了效果,滿續道:“要想不負劍閣弟子這一榮光,由現在開始,你們就要每日的苦練,把以前那些天下無事的心態摒除,直至檢驗時刻的到來……齊師兄,下面就交給你了……城秋,千雪,你們隨爲師來竹林!”
尹先生飄身而去,古韓兩弟子隨後,衆師弟們又議論起來,猜想大師兄二師姐被叫去作甚,齊不仁清咳一聲,喝道:“專心練武,若哪個不專心,就到劍臺上來練!”衆弟子嚇得趕緊激烈對打起來。
齊不仁見訓斥起效,頗爲滿意一撫短鬚,這刻薛至君忽道:“時辰已到,齊師兄,我該去觀天台天機池裡守護天機鏡了。”待齊不仁點頭,他才離去。
前往竹林途中,稍落後於師傅的古城秋忽緩速,轉首面對,道:“二師妹可否聽我幾句話?”
韓千雪同樣緩下來,卻沒望去,道:“師兄說吧。”
古城秋片刻的思慮,道:“二師妹,我對你的心思,你應該知道的。”
韓千雪冷冷道:“大師兄要講的若是這些,那也罷了。”
古城秋見她要加速,急伸手一半欲拉,道:“二師妹慢着…我是想說,在對待蕭雲的事情上,是我心腸偏狹,若有惹你厭煩的地方,還望師妹原諒,另外,不管你最終選擇誰,師兄都會默默祝福,只是,我們師兄妹間十多年的情誼……爲兄不想因任何事而影響。”
韓千雪靜立一時,斷然道:“我並沒有喜歡任何人,更不需要祝福,但…你是千雪的大師兄,劍閣師弟妹們的大師兄,這一點……永遠不會變的。”
韓千雪言畢掠去,古城秋剎那間狂喜,他喜悅,不是因爲相信韓千雪“沒有喜歡任何人”,而是兩人似有似無的矛盾並未影響自己在她心中的原始地位,那就是,自己是劍閣的大師兄,那麼,在任何師弟妹面前,自己都要做好這大師兄,若有了不足之處,就要道歉並改正。而自蕭雲那裡,他卻發現了自己的某種偏狹甚至卑鄙,這種心理缺失無疑衝擊了他作爲劍閣大師兄的驕傲,所以他反思,重新定位,並鼓起勇氣道歉,而今回饋到了認同,即是又讓他回到了完美修心的軌道。
至於二師妹現在喜歡誰並不重要,只要自己在這份感情的爭取中始終把持住不失控,即便最終一無所得,那也是一種成功。
起步追去的時刻裡,古城秋腦海裡一直回味着的,是他幼時被帶上劍靈山,那時,劍閣尚無一名弟子,未來的師傅尹先生屈身,把着他的雙肩,託付般重聲道:“孩子,以後你就是劍閣大師兄了……”
“對,我就是劍閣大師兄,現在是,以後永遠也是……”
古城秋心中濤涌。
竹林,閣樓前,尹先生鄭重地看了並立的兩名弟子有餘,才道:“城秋,千雪,你們是我劍閣這一代爲首的兩名弟子,也是師弟妹們的表率,劍閣若有什麼責任,你們首當其衝,可有心理準備?”
古城秋神情激昂,揚聲道:“自入劍閣成爲大師兄,弟子無一日敢懈怠!”
尹先生又看向韓千雪,她只是淡然一點頭,但那堅定之意毋庸置疑。
尹先生滿意,道:“你們有這份勇氣,爲師很欣慰,但是,敵人的強勢,也許容不到我們足夠成長了的那一天,那麼,身爲劍閣弟子,所學、所擁有的能耐便不能太過單一,平日裡那些於各處任閒職的師叔伯處或者藏書洞裡,有着諸般雜學,奇門遁甲、兵書戰策、靈工巧技、醫經文史、天然地理,這些你們都可依興趣多少涉獵。”
兩人點頭,每名劍閣弟子常規上都會學得一項別藝,古城秋想到六師弟孫道兒纏着一位專職迎客的師叔骰術,心內莞爾,隨即道:“師傅這次將弟子和二師妹單獨叫來,莫非也是有某項技藝要傳授?”
尹先生道:“城秋你說對了一半,爲師今天要教你們的,不是與我武學正統無關的旁技,而是一套……合璧劍法!”
韓千雪一怔,似乎想起什麼,古城秋卻奇道:“師傅,這‘合璧劍法’也是我劍閣武學典藏之一麼?爲何弟子從未聽說過?”尹先生嘆道:“那是因爲此劍法要求很高,風險也很大,所謂合璧,當然是說兩人同使……原則上更多人也可以,但那就類似傳說了。”
“此外,這劍法剛柔並濟,陰陽互生,便又要求這二人最好爲一男一女,更苛刻處在於,雙劍合璧的二人必須達到高度的默契信任,甚至靈念神眸相通,因爲劍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因應對方而變幻,隨時互爲攻守,如此無處不攻無處不守,若有一點偏差,付出的可能是生命與失敗……但是,若成功了,將發揮出各自武學十倍百倍的威力!”
講到這裡,尹先生分別觀察着兩名弟子。
古城秋謹慎地道:“師傅,這雙劍合璧有沒有人完美學成過?”
尹先生回憶一下,道:“這劍法宗旨本爲古籍中記載,長久以來卻無人能運用於劍法之中,直到三四百年前,才由兩名劍閣前輩創造了出來,他們本是夫妻,人稱紫虹雙劍,以此行俠天下未逢敵手,其造詣當然達到了完美,至於後人,每一代大概都有弟子傳承此道,成就或大或小。”
古城秋很快自信起來,道:“師傅放心,既然前輩們可以學成,弟子們也能!”
然而韓千雪聽到“紫虹雙劍”四字,腦中的回憶畫面便止不住的涌現,更抹不去的,是那個決然而去的身影……直到古城秋提醒,她才怔然道:“師傅,大師兄,何事?”
古城秋無心思索她在想什麼,道:“師傅問你願不願學這合璧劍法。”
韓千雪閉目半晌,再睜開時已平靜不少,淡定而堅決道:“弟子願學!”
古城秋心喜萬端,只要自己與二師妹合練這合璧劍法,隨着一步步配合精進,還怕建立不起信任與默契麼?這兩點都具備了,感情之事便不在話下。
尹先生內有萬千憂慮卻未形於表面,只道:“學此劍法要萬分專心,但也不能急於求成,這其中的平衡,你們需仔細體會把握。”
從此,尹先生開始單獨教授二徒合璧劍法,但這劍法進境的緩慢出乎古城秋的預想,直到他夜裡做夢都在翻騰劍影了,才真正上道,而韓千雪則把合練者置換成了另一個人,才得以適應。幾個月後,兩人的合璧劍法已有小成,至於在與強大敵人的作戰中能展現多少實踐水平,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另一名最忙碌的弟子,就是孫道兒了,他通常是大半個白天與師弟妹們練劍,傍晚再披着晚霞去地牢見七師妹,待韓千雪被哄高興要休息了,他纔回到前山弟子們的宿處,偷偷摸摸般尋牀大睡。
這段時光,可謂快樂與苦累並存,迎接向可能到來的風波。
蕭雲隨着赤炎數日趕赴,在某天赤炎一聲到了時,才吃驚地望着眼前雲霧籠罩下不知其高的大山,道:“聖主所要取寶之處,便是這劍靈山麼?”
不錯,這山即是劍閣所在的劍靈山。
前方有一處谷口,其後便是劍纓鎮了,蕭雲道:“劍閣必然守衛森嚴,我們如何入山,難道要先進入劍纓鎮,再於夜間伺機行動?”
赤炎失笑道:“咱們二人,是無法進入劍纓鎮的,本座雖然自詡魔功無敵,也沒把握瞞過谷口那具石蛙——”說着這裡,忽聞到隱約的蛙叫聲,赤炎面色一變,帶着蕭雲遁去。
劍纓鎮人大白日竟聽到石蛙尖利的示警聲,紛紛拿着各家自備的刀劍繩索前來谷口,卻並未發現昏倒的人體之類,連可疑的腳印都沒有,劍纓鎮人覺得要麼是集體出現了幻聽,要麼是石蛙出了問題,鎮長卻不敢大意,留下兩個高警覺的鎮民守在谷口,餘人在鎮內拉網式推進排查,半個時辰後無果,他才暫命鎮民散去,匆忙上了劍靈山,向尹先生通報。尹先生與正巧在一起的齊薛二人尋思因由,諸般推測皆不成立,只好下令加強山中警戒,且要薛至君值守天機鏡時仔細些。
到了夜間,赤炎和蕭雲再次來到劍靈山下,然而卻不是正面劍纓鎮外,而是一個山腳處,蕭雲見其上霧氣與夜色融合在一起,把幾丈外的山體吞噬,疑道:“便從這裡上去麼?”赤炎知他疑惑,笑道:“此處可通往一條盤山古道,原本崖壁陡峭,是無跡可攀的,不過,數丈之外就有一根倒吊的繩索,材質迥異,是我昔日貪圖下山自由而設的,若是沒有變故,那繩索還在……本座先上,若是無礙,你再上。”
見蕭雲點頭,赤炎正欲縱起時,忽頓住,轉身笑道:“蕭雲,我對這劍閣如此熟悉,過往必與其有牽連,你便不想問一問緣由麼?”
蕭雲未有遲疑,道:“聖主既言是過往了,屬下還尋思它作甚。”
赤炎對此答頗滿意,哈哈一笑,道:“很好,你是無期之外本座第二個欣賞的人,你終會明白,與我共拓這月魔教,是對世間大有善意之舉——”尾字一出,他整個身影上騰不見,沒多久,頂端就傳來低沉的聲音道:“還在,上來吧!”
蕭雲不可能做到那般瀟灑,後退幾步,凌空一縱,升勢將盡之時發現了一石凹處,右手噬魂一撐,再起丈餘,半空發現了那貼壁的繩索,左右一握,附在了壁上,其後小心攀援了很久,纔有些驚險地登頂站於赤炎身邊,赤炎和聲道:“是否感到些吃力?若是你追隨本座,一步步增長了力量,這點困難就不算什麼了。”蕭雲只做佩服道:“謝聖主提攜之意。”赤炎點頭,不再言他,轉而面向未知的劍靈山古道,道:“劍靈山觀天台中,有一可尋察山體的天機鏡,十二個時辰都有劍閣人輪值,而我們所在之處即是鏡面範圍的邊界,再往前走數步,就可能被探知到。”蕭雲尋思後道:“即是說到目的處要尋捷徑?”赤炎搖頭,道:“別無捷徑,這整個山體被下了禁制,稍稍挖掘或改動就會觸發,所以,走地底行不通,而在陸空間追求最安全,一是避開暗障性的警鈴,二來,要以極速奔行,因在天機鏡中,所針對範疇是縮略的,在你看來迅疾如虎豹,在鏡中不過蟻行,所以,值守鏡前的人只要一個時辰排查一遍,就能籠蓋到所有侵入者。”
蕭雲道:“那麼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