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正哪知此中經過,而且即便知道了,也依舊不會無動於衷,因爲,往昔對自己敬重的曹建師弟,在叫着比他還小的女子“師姑”,而看他的樣子,絲毫不介意一般,往日一切圍着自己轉的明秀明珠,也討好巴結般親熱叫着“師姑奶奶”並鼓掌贊好,再看同樣情狀的其餘弟子,林如正便覺得他們在自己入山後迎接的真情流露是那麼的虛假。諸般刺激下,林如正當即大步由暗處走出,一邊大力鼓掌一邊冷笑着讚道:“好!好!實在是好啊!如此劍法,實在讓我這個做掌門做師兄師傅的人汗顏!”衆弟子聽這動靜轉首望來,同時意識到林如正那股明顯的怨怒,立刻一片靜寂,而臺上唐見惜也停了下來,見林如正“氣勢洶洶”而來,不知所措,正想起該下臺,林如正已到臺下,自責般揮手道:“哎,唐師姑,您千萬別下來,您要是下來了,他們看不到如此好的劍法,不是怪我出現的不是時候嗎?”
衆人見林如正這般態度,還以爲哪裡起了誤會,曹建、明秀明珠等人慾行解釋,林如正卻喝斷道:“閉嘴,我是在同你們師姑奶奶講話,有你們插口的餘地嗎!”衆人立即噤聲,同時,也看到了林如正那半邊臉上的紅印,極像巴掌,有那機靈的,已向身旁同門竊語道:“師傅定是在師祖爺爺那裡受了委屈,正在火頭上,咱們不要再惹他生氣。”很快,這番話傳遍整個人羣,於是,上千人鴉雀無聲,紛紛以關切的眼神望向林如正,林如正耳力非凡,偏生聽到了,更增羞怒,一躍到臺上正對唐見惜的另一邊,抽劍直指着道:“唐師姑,晚輩武學上正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便請切磋指點一下,如何?”若純依輩分,他稱唐見惜師姑,雙方都還能接受,但自稱晚輩,且對方是小自己近十歲的女子,那就是明明白白的不滿和嘲諷了。唐見惜對外人的情緒極度敏感,當即搖首慌道:“林……大哥,你千萬別這般稱呼,折殺見惜了。”林如正卻更慌般道:“哎呀,唐師姑可別這麼說,更別叫什麼‘大哥’了,不然,不是顯得如正不懂倫理輩分了嗎,師姑千萬答應師侄的切磋請求,不要拒絕如正的一片孝敬之心啊!”
唐見惜長達十年未有與外界接觸衝突,哪還記得應對之道,只好答應了,不過看到臺下曹建等“拜託”的神情,便點了頭,而對面林如正已疾喝一聲挺劍攻來,自己只能倉促應對。
當下,臺下千人目鎖比鬥中的兩人,不知爲何,他們對唐見惜更有信心,不免擔心林如正。
事實確也如此,唐見惜雖一直採取守勢,林如正狂風暴雨般的打擊卻絲毫構不成威脅,應對間容忍居多,而林如正開始雖有很大發泄成分在內,十多招後也冷靜下來,既然開始了比鬥,那就好好比,打敗對面的唐見惜,以證明自己依舊是這華山派內後輩中最優秀的人,更彌補先前聽聞“十年內功達到第五重”的對話時對於自己能力的質疑,而這個目的,其實也是自唐見惜出現以來的潛意識。
所以,林如正劍法不再無章無序,很快正式規矩起來,而臺下衆人也有幸旁觀起兩個高手間的真正對擂,很自然呢的爆發出一陣陣助威叫好,當然,這次的對象全是林如正,這也令林如正心情迴歸正常態,專心比試。
但是,五十招過去了,一百招過去了,臺上絲毫沒有勝負分曉的跡象,林如正縱然風生水起,唐見惜也滴水不漏,這種僵持下,林如正才覺出不對味兒來,即便自己再怎麼進攻,也難以給唐見惜造成一絲驚險,而自己也一直未覺吃力,只因唐見惜由始至終都是採取防守策略,即便偶或的進攻,也是虎頭蛇尾,一觸即退,到這裡,林如正如何還不明白,對戰的女子其實一直在容忍着自己,否則,他怕早已落敗了,這樣一想,心境立亂,劍勢便緩了,而唐見惜並沒有趁機反攻,更加坐實了她是在“敷衍”甚至不屑去爭勝,再聽臺下弟子們一邊倒地近乎諷刺的叫好聲,林如正再生磅礴的羞怒,不想再這般“出醜”,他當即大喝一聲,劍上狂躁。
唐見惜哪想得到對方心境變化如此之快,慌忙應付之下,一個失手,劃在了林如正執劍的右腕上,只聽桄榔一聲,九皋劍掉於臺上,林如正抱着出血的右腕石人一般凝立臺上,已然受傷落敗。
臺下曹建及衆弟子急喚一聲,就要衝到臺上,而誤出那一招與林如正交錯而過到達臺上另一面的唐見惜聽到動靜急轉身,已見最不想看到的情形發生了,自責惶恐下,馬上收劍,道:“林大哥,你——”不料在衆人近身之際,林如正未傷的左手離開右腕舉向天喝道:“不要過來!”衆足立止,林如正卻在這刻旋身,哈哈大笑,道:“唐師姑確實武功超羣,林某甘拜下風!”說完,即躍下臺而去,連掉在臺上的劍都不顧了。衆人怕出事欲追,卻被半途暫停的林如正喝止:“都不要跟着,誰跟着,便是不把我當成師傅!”
眼睜睜看着林如正離遠,衆人一時無聲,曹建嘆了口氣,上臺講九皋劍撿起,這時唐見惜有些怯生的自責道:“都是我不好,我——”曹建阻斷她,無奈道:“唐師姑,不怪你,是師兄他有心結。”林如正確實有心結,若干天前被蕭雲打敗,現又敗於唐見惜之手,二人同樣年輕,勝過他的場景也極其相似,都是將掌門劍挑落臺上,而臺下衆目睽睽。
唐見惜終究愧疚,無面容再呆在這裡,告罪一聲離開,而衆弟子們自然沒心思練劍,圍聚於曹建四面,商量怎麼應對。
唐見惜離開人羣后,越想越惶恐,自己到華山不過一兩個月,就惹亂了山上關係,半天才想到該回去奏報兩位師傅,然而她到了濤廳外,正聽到林如正的聲音……
這時刻,簡單包紮了手腕的林如正再次跪在了廳外兩位師叔祖眼皮底下,更爲堅決地請示道:“請二位師叔祖允准如正先前的請求,否則,請取走我的性命,或革去我的掌門之位!”
廳中宗五穀氣得戟指怒道:“你……你難道半個多時辰過去了,還沒想通!”霍七思卻關切道:“如正,你的右手怎麼了?”林如正不答,僅重複道:“請二位師叔祖答應如正請求!”
這口氣,已是**的逼迫了,宗五穀氣怒之下就想再扇一巴掌,但想起先前那一掌,觀他又有傷在身,哪還下得去手,只斷然道:“不行!”
至此,這師爺孫倆倔上了,林如正不論問多少遍,宗五穀都是一副表情兩個字,霍七思見勢頭不妙,正在想辦法插話引導,忽見林如正霍然直身,爆發般喊道:“爲什麼?爲什麼不行……難道只有那唐見惜可以?!是啊,她是資質比我好,又是從天而降的,所以師叔祖覺得這是天賜,萬分珍視,時刻帶在身邊傾囊相授,但二位師叔祖也不要忘了,我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我比她更需要更高的武功,她會永遠留在華山麼?繼承衣鉢後她又能爲華山做些什麼?!”
聽到這裡,暗中的唐見惜再也平靜不下去了,黯然失神離開,而這一切,被質問得無言以對的宗霍二人哪裡知道。
林如正說完這些叛逆的話,也硬着脖頸立在那裡,是不打算退步了。
半天,霍七思忽一嘆,道:“好,我們答應你了。”宗五穀一急,道:“師弟——”受到霍七思安撫的眼神,意識到不會如此簡單,才斷了質問。
林如正卻已喜道:“真的?!”霍七思笑道:“既已出口,還會有假?只不過,我二人肯定不足以擔起爲你易經換脈的任務,所以,將邀請其他四派的白眉老祖等五個,共同參與!另外,距上次少林寺六派論武已經一年多過去了,再有半年,就該是六派精英弟子聚首論武了,但這次因爲有了月魔這個大變數,所以常規的聚會已經不再能滿足現實,因此我想,索性來次大的,五大派闔派提前半年聚首,一方面爲了你的事,另一方面,也是要在那蕭雲提的三月期內,尋出一條應對之策!”
林如正尋思一會兒,覺不出師叔祖的話中有什麼摻假,再問道:“那該聚於何處?”霍七思道:“就在華山吧,下次十年一度的六派論武便輪到華山做東道,想必,其他四派也不會拒絕此議的。”
“多謝師叔祖成全!”林如正拜謝過後,便頗有些喜氣洋洋的離去了。
宗五穀這時纔開口道:“霍師弟,你到底是何意?”霍七思苦笑道:“師兄,你不覺得,小正如此渴盼武學精進,不過是一時井底之蛙的想頭嗎?”宗五穀總算理解了一些,道:“你是說?”霍七思嘆道:“那件事情,也該講出來了,而且,該知道的,也非小正一個,我想,五大派的每個弟子,都該明白,他們與‘那個人’的差距,是什麼情況。”宗五穀至此完全意會,望向遠方,長聲道:“是啊,總以爲眼前的山是高峰,哪裡知道,真正的高峰在眼界之外,超出他們的想象,白眉老兒幾個,怕也在苦惱說與不說的事情吧,我們不過替他們下了決斷而已。”
不說宗五穀與霍七思在後山飛鴿傳與其他四派的長者事先透漏根底,單講先後離開的林如正與唐見惜。
林如正得了兩老的保證後,不覺步履輕鬆,心情愉悅,今日發生的一些曲折,反而都不算什麼了,但一旦請求被應允,另一種擔憂又上來了,改造全身經脈這種事,真的有如此風險嗎,自己又會否因失敗而死去?這種憂慮讓他一度停步遲疑,但他當然不可能再回濤廳提出相反要求,否則若霍師叔祖用的是以退爲進之計,豈非自己打自己嘴巴?而且,一想到有可能打敗蕭雲,真正據得盟主金牌,他就渾身興奮,其他的,都成了次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