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過之後,士兵們四散開去,將嚷叫傳遍四處。
泰嶽城主心驚膽慌,一把抓住石開,道:“你不是說打探好了路線嗎?怎麼還是被發現了?!”
石開忙安撫他道:“城主大人莫慌,這是突發情況,咱們還有足夠多的機會逃出城去,趁着他們沒反應過來,不要有一刻停留!”
泰嶽城主也知道耽誤不得,慌忙道:“對,一刻不停逃出去,石開,你一定要保護好我!”
兩人於是不再太多顧忌被人發現,於城中的大街小巷中奔波,而不久之後,由那組士兵所引發的叫嚷已經全城都有聽聞了,不過具體內容則變成了:“泰嶽城主圖謀不軌失敗,現在要逃跑了!”
這些話,睡在家裡的百姓們聽到了,東海兵將聽到了,喪失了武器和暫時的自由被集中監管起來的原泰嶽軍聽到了,那些與泰嶽城主類似沒有了武器卻未被限定自由的降將們也聽到了。
而城主府中,正趁夜聚頭商議他日之事項的蕭雲、綵鳳宮主、諸葛治與樑無憂也聽到了。
蕭雲也一驚,諸葛治與綵鳳宮主卻沒有太多真正的詫異。
樑無憂則當即由座中起身,怒道:“這廝,饒他一命,還不安分,看來是想造反啊……蕭大俠,我看命令所有軍民,全城搜捕此人,抓到後嚴加懲處!”
蕭雲未言聲,起身步了出去,三人互望一眼,只好跟上。
而那廂,逃跑的兩人已經看到了東城門,不過,城門正緊閉之中。
泰嶽城主先是一喜,接着愁恐道:“石卿,怎麼辦?”
石開道:“主公勿慌,屬下早已經買通了東城門守衛,此刻,大門其實是虛掩着的。”
果然,更近時,兩人看到了大門的縫隙,接下來,還有什麼保留的,合力推開大門,步了出去,當腳步踏到東海城外的地面時,泰嶽城主心放下一大半,舒暢中一聲大笑,道:“哈哈,他日本城主東山再起,必然不會忘了石開你的好處!”
石開道:“屬下也會一直輔佐城主大人到那一天的……由此城門出去,前面就是東海,那裡屬下已經備好了快船,趁夜坐船離開,蕭雲必然難以追蹤!”
泰嶽城主忙道:“對,對,其下都聽你的!”
兩人接下來就一陣急趕,不過,泰嶽城主素日裡養尊處優,體型笨重,先前在城池中已經消耗了大多數體力,現下再怎麼趕,速度也提升不起來了。
而身後尋出城來的追兵的喊殺聲也開始入耳,並且一點點逼近,如纏身之猛鬼。
偶然間一個回頭,泰嶽城主發現,那些追兵中,最在前的,似乎就是蕭雲。
這一判斷,讓他一個趔趄差點倒地,不過,站穩之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股新的力氣,讓他速度重新提升了起來。
前面,已經有隱約的海浪聲,大海的幽深面貌,也即將清晰了,泰嶽城主心頭喜生,只要再有不多步,自己就可以到達海邊,真正逃出生天了!
忽然,他察覺身邊空了,不得不停身,一轉首,就見石開就在幾步開外靜立不動,面相詭異。
沒有了石開可不行,自己不僅不知道船隻在哪裡,也難以應對其下可能的危險以保命。
所以,他不得不走回幾步,接近後急問道:“石卿,怎麼了?”
石開陰慘慘道:“城主大人,爲了泰山派的重興,對不住了——”
泰嶽城主瞬間理解了什麼,一個你字之後,就在也無法開口。
有一根可充當武器的鐵絲纏上了他的脖頸,接下來,鐵絲猛然一收緊,竟生生將一顆頭顱帶離原位,血噴涌而出……
於是,蕭雲等人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番場景。
蕭雲身後所有追出來的人,包括原泰嶽軍,投降後可以自由行動的降軍將領們,都驚呼出聲。
那個手持頭顱的人對蕭雲跪倒邀功道:“蕭公子,小人石開,現已將叛賊懲治!”
沒有迴應,石開擡頭,見蕭雲既沒有怒,也沒有喜,更不發一字,他不由戰兢不安。
諸葛治這刻上前一步,道:“石兄辛苦了,今番你除去不軌之逆賊,功勳已被記下,現在可以回城去了,自尋地方休息一夜,明日就會爲你安排一切。”
石開這才鬆了口氣,放下頭顱,稱謝離去。
接着,諸葛治走近樑無憂,低聲道:“泰嶽城主逃匿被誅殺,可能引發那些降兵們的不安以及躁動,爲防異情出現,將軍最好回城發佈緊急命令,維持治安。”
樑無憂這才意識到了當前最緊要的事,忙稱是回城,且將追出城來看到了整個結果的所有人都驅逐回去了,連帶那頭顱與屍身,都被士兵搬運走。
原野中只剩下蕭雲,諸葛治與綵鳳宮主三人了。
蕭雲這才淡淡道:“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諸葛治知道瞞不過蕭雲,請罪道:“公子,是諸葛自作主張了——”
綵鳳宮主卻忽然截斷道:“雲弟,此事其實是諸葛先生與我一同謀劃的……泰嶽城主此人,看得出來能力一般,但野心不小,人品也不值得推崇,不會甘於人下成爲忠臣,今遭被迫投降,他日必反,倒不如現在將去除去。”
也對,沒有她的參與主導,泰嶽城主的逃匿事件也不會鬧到滿城風雨人盡皆知的地步。
諸葛治補充道:“其實,我和綵鳳姑娘都沒有命令石開殺人,而是力爭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情況下,放其由海面逃去,此後的生死,就看他個人了,只是石開此人想在公子面前、所有人前立功,才突然殺了泰嶽城主……過說來,由他動手,是最能抵消泰嶽降軍對公子的質疑的,也算將負面影響降到了最低。”
蕭雲嘆了口氣,道:“是麼……”
即便真容泰嶽城主逃到了海上,就能活命嗎?
有空海在,控制着島嶼的軍民在……
但是,去抱怨諸葛治嗎?
自己又何嘗不知道,他籌謀這些,全是爲了自己。
甚至看到泰嶽城主屍首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底,也沒有半點真正的悲憫,在知曉了因果後,也沒有對任何人的責難。
彷彿,這件事如此發生,本來就是最合理的,是客觀中爲自己解決了一件爲難的事,要接受它,是那麼的容易,沒有半點心理障礙。
這與以往的自己,有着根本性的不一樣。
最開始的自己,以江湖俠道自居,正邪是非之心分明,善即善、惡即惡,做錯了就要接受懲罰,所以纔對於長久以來、自己所帶來的江湖殺劫,痛悔不已,更在誅除了隱谷那八百人後,心防失守,想以某種方式自裁。
是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呢?
是在白日,自己於千軍之中獨擒敵酋,因着更大的名義而堂而皇之地製造殺孽,還是在更久的時候,帶領船隊遠征東海的那一路,以強大武力才能征服不端者、以強勢力量才能達到和平的目標……這些認知,已經成了固有之觀念,深印心底了?
莫非我已經習慣了殺戮,並且接受了殺戮?
這是進步,還是倒退?
或者說,要行走世間,看淡血殺,成爲了一種現實,一種避免不掉的邏輯?
特別是在這種戰亂紛繁的亂世。
其後,也應該會更多次地經歷此類事件吧,自己會屈服嗎?
背身良久,蕭雲才低聲道:“夜深了,回去吧,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
諸葛治似有所悟,心頭大喜。
我主啊,您終將知道——
人間正道是滄桑,天下之路,亂世之路,與渺小的江湖俠道是不同的。
而我,諸葛治,一謀士,也將盡一切努力,讓您成爲一個真正能解救世間的王者!
回城之後的諸葛治,沒有停歇,而是趁夜拜訪了許多人,有樑無憂,也有那些目視到了泰嶽城主身死心緒不寧的降將們。
有些東西,正在醞釀着,待得明日,大概一切已有不同……
第二日,蕭雲早起一出房來,就被院落內的情景驚了一跳。
只見從諸葛治、綵鳳宮主,到樑無憂、嚴副官以及那些隨同泰嶽城主投降了的多數降將,都成排單膝跪在地上,齊聲請示道:“屬下們恭請蕭公子位任新城主之職!”
什麼?新城主?
蕭雲剎那間意識到,昨晚之時,這些人必然羣體通了風,不然現今也不會步調如此一致,而且,口中也皆自稱“屬下”。
蕭雲對樑無憂不解地道:“樑將軍,你纔是諸多戰役以來的明確頭領,而且,也明言過東海不會立新城主,現下又是作何?”
樑無憂道:“樑某雖是一軍之將軍,但自推翻王最、趕走倭奴後的一系列征伐,蕭公子纔是有最大功者,是關鍵人物……您以一人之力征服海獸、於海島上帶領奇襲倭奴,更是以個人感召力尋找到了上百高人,一同遠征倭島,更在昨日之時,力破千軍,獨身擒敵酋,讓一場可能血殺四起的征戰以最小的代價收官,可謂勇武無雙、智謀高遠,有了您,纔有了今日完美之局面,所以屬下們商議之下,纔有此決斷,至於先前所謂不立新城主之言,那是泰嶽城主未有佔領東海之前,現今城破而回歸,可比新立,那句話無憂自然沒有資格再說。”
諸葛治道:“一城不可無主,一軍不可無帥,現下東海仍有諸多事務未定,心思浮躁,這些都需要一位主宰來把持,而且是能服所有兵將大衆的主宰,舍您其誰?”
綵鳳宮主也勸道:“是啊,雲弟,即便此刻的東海城中,民衆們想必也都在爲慶祝做準備,他們也是真心愛戴你的,你若拒絕,失望的可不止一個。”
蕭雲耳邊隱約聽到城主府外大衆的歡呼以及慶典聲,想必諸葛治他們不僅是首腦們商議好了,而且還提前告知了東海子民們,得到了支持,可以想見,待會兒自己若出去,必然是人山人海的擁護,如拒絕,那時候是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所以,蕭雲一時滯住。
他在回想,面前此類場景,出現過不止一次。
昔日武林盟谷斷絕下臺,羣雄來請自己繼任盟主,自己變相否定了。
沒龍坡時,也一度處身臺上四望皆是跪拜之人,那時,自己是真的心動下了決定。
自己終究也做了月魔教左使,雖然是魔道,那也算是第一次真正擔負了責任吧。
而今,局勢再次演變至此,不同的,上次是江湖,此刻是民間、軍伍,是亂世之中。
蕭雲忽然懷疑,今日這一切,是否已經註定?
註定了自己要走一條英雄之道。
自己依舊還用諸多免責般的理由拒絕逃避嗎?
良久,在面前期待的目光中,蕭雲輕輕點了頭。
地上跪着的衆人才放鬆站了起來,卻聽蕭雲補充道:“不過,我不會承認城主這一身份,城主此職位,將來必定是要取消的……就先以軍伍之頭領來擔當吧。”
諸葛治大喜中,笑道:“這樣更好,如此,咱們就封公子爲元帥吧,三軍之元帥!”
衆人也點頭稱好,接着,羣起再度跪拜,只不過,這次的口號是:“參見蕭元帥!”
然後,諸葛治道:“元帥,府外百姓們已經準備好慶典了,其下還要您出面會見。”
蕭雲點頭,說來,他對那種熱鬧的場面還真沒什麼應對經驗。
這時,忽有一個善意的笑聲道:“如此大好事情,怎能少了我漢鍾離一個?”
衆人扭頭,看到已經落在院中的漢鍾離,他手上,還託着一個包袱。
衆人忙打招呼,漢鍾離笑道:“今早到來,本是給蕭兄弟送藥的,只是聽了街頭民衆們的心聲後,知曉蕭兄弟必然無法拒絕,就想你是要領軍一方了,沒有賀禮怎行,就又緊急趕回了島上,取來了這幅無雙黃金鎧,以求他日以其定鼎天下,完成偉業。”